作者:更俗
大白天派出所警员以及村镇联防队都出动,还真不怕肖裕军敢再偷跑回来,但夜里就难说了。
漆黑的夜色以及错综复杂的巷弄,都是最好的掩护。
不过,张斐丽的担忧也没有持续多久,袁文海就去而复返,神色凝重的说道:
“肖裕军确实就是在周斌的住处。周军带队赶到建设路十六号对肖裕军实施抓捕时,肖裕军拿刀劫持住周斌,被周军当场开枪击毙。只是,肖裕军被击毙时,手里的刀划破周斌的颈动脉,正送往人民医院抢救……”
“你这个徒弟可能陷入很深啊。”萧良轻轻叹了一口气,跟袁文海说道。
袁文海起初没想到周军带队抓捕肖裕军,遇到暴力劫持场面开枪会有什么问题,但听萧良这么说,脸皮子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听钱海云说肖裕军被击毙了?”顾培军这时候走进来,他也是刚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惊讶之余赶过来告诉萧良一声。
“你车借我用一下。”袁文海跟顾培军说道。
周军从警就跟着他,虽然家境优渥,有些他看不惯的臭脾气,但袁文海不到现场亲眼看一下,还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存在。
“走,我们也去看一眼,”萧良拿起来外套,说道,“肖裕军在云社也算一代枭雄了,我们去给他送个别,应该的!”
张斐丽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坐上车,跟萧良、袁文海、顾培军他们一起赶去狮山。
他们车子刚过岩溪河桥,就看到镇上那辆桑塔纳风驰电掣从旁边超过去,周健齐失魂落魄坐在副驾驶位上,目光怔怔盯着前方。
顾培军撇撇嘴:“看周健齐这样子,周斌的情况,可能很不好啊!”
萧良看了蜷缩在后排的张斐丽一眼,没有说什么。
…………
…………
狮山县城(城关镇)还没有什么商品房小区,除了国营企业、政府机关集资或自筹资金建造的单元楼、公房外,还有大量的自建房跟早年存下来的老旧私房。
即便是狮山县城(城关镇)最繁华的建设路,亦是如此。
周斌在建设路的住宅,就是一栋自建的私家宅院,与华宥建设开发建设的华宥大厦,相距仅百余米,算是狮山最好的地段了。
小院占地不大,萧良他们赶到时,这里正被看热闹的群众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院门前有民警拉出来的警戒带,还有人看守。
袁文海出示证件,萧良他们一起走进去。
周军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带回局里去了,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也没有看到被肖裕军劫持的张铭,但刑侦三中队其他几名队员都还在院子里。
赵执山比袁文海他们更早赶到这里,站在院子角落里,眉头皱得跟山一样,脸色阴翳;他看到袁文海他们过来,没有吭声,就瞥了底楼堂屋一眼。
肖裕军的尸体躺在底楼堂屋的角落里,另有三名警察在里面勘察现场——之前狮山一起喝过酒,萧良对刑侦三队的人员面孔都熟悉,看堂屋里的三名警察都脸生,应该是后面跟赵执山赶到现场的。
萧良双手插兜,见肖裕军右脸颊中枪,中枪后倒在水磨石地上,除了伤口流出的大滩血迹,在肖裕军左脚外侧也有一大滩血迹,西墙壁还有大片喷射状的血迹,这两处应该是周斌颈动脉被肖裕军持刀割破后溅血、淌血所致。
袁文海走出堂屋,靠在院子里的栏杆,掏出烟跟火机来,默默点上。
这栋自建小楼只有前院,没有后院,后面就是一户人家,因此小楼上下两层都没有开后窗;底楼堂屋除正门,没有其他进退的通道。
“周军还是太年轻,不能冷静处理这种突发事件,我当初不该放你去乡镇,让他接手三队,”
赵执山走过来,从袁文海手里接过烟跟火机,点上一支,看到萧良、顾培军从堂屋走出来,又跟袁文海说道,
“周军可能不大适合一线工作,你是他师父,你要不要找他谈谈?”
在场谁都不是吃素的,特别是萧良、顾培军跟肖裕军纠缠这么深,以及过去大半年时间又跟袁桐、朱金奇等人处处针锋相对。
背后太多的曲折,外人是看不明白的,但赵执山不以为萧良这样的角色会觉得周军的处理完全没有问题,更不以为萧良会猜不到嘉乐、华宥与溪口果汁厂、水泥厂的债务纠葛有多深。
嘉乐、华宥背景深厚、盘根错节,而宿云生物也渐成崛起之势,背后又是县委书记唐继华以及新上任的市委书记罗智林这样的人物撑腰。
是的,消息传的就是这么快。
仅仅才过去两三天时间,萧长华与罗智林同车,以及萧家四口人前往市委书记罗智林在东洲刚安顿好的新家赴家宴一事,在赵执山这个层面已经传开了,不再是什么秘密。
赵执山不想稍有不慎就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肖裕军劫持人质被击毙这事,赵执山怎么都不可能公开承认存在任何问题,甚至就眼下而言,谁也不能说周军开枪就存在什么问题。
当然,周军心理不够稳定,不适宜一线刑侦工作,甚至经历这样的事情,存在一定的心理应激,都是劝说周军离开一线,甚至离开警队的说辞。
赵执山这么说,也是表明他的立场:
这事他不想沾边,他只会照着法规条例公事公办。
第193章 波澜
听到赵执山对整件案子的态度,袁文海沉默片晌,问道:
“周斌呢,送到医院怎么样了?”
“……”赵执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张斐丽手紧紧抓住萧良,指甲都掐入萧良的手背里也不自知。
她与周斌虽无感情,还一度鸡飞狗跳,但也朝夕相处过一段时光。
再者,活生生看到肖裕军被击毙于房间里,也给她内心造成极大的冲击。
“老袁,我们先回云社了?”萧良拍了拍袁文海的肩膀,也没有想着去问张铭被带到哪里去了,他也无意去听张铭可能会有完全不同的一番说辞,仿佛这件事跟他再没有半点关系。
当然了,袁文海不管会不会去跟周军见面谈一谈,他作为云社镇派出所所长,还是得留下来参与后续收尾工作的。
萧良与顾培军、张斐丽走出小院,注意到刚才就停在马路对面的那辆桑塔纳,这时候车窗在缓缓上移关闭。
萧良看了一眼左右来车,穿过马路,透过车窗看到正是袁桐、朱金奇等人坐在里面。
萧良一把将车门拉开,看着坐驾驶位、一脸诧异盯看过来的袁桐,笑着说道:“祝贺你们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袁桐脸色阴晴不定的盯着萧良,这一刻就觉得萧良像条毒蛇盯住了他们,压低声音厉色说道,“你不会想将肖裕军的死栽赃我们头上?”
“袁大秘书,你想多了,我没事栽赃你们干嘛?我纯粹是祝贺你们啊,我哪点显得不够真诚?”萧良摊手,一脸无辜的问道,“要说动机,谁会比我更希望肖裕军家毁人亡啊,我现在都想回去放炮竹啊!你们倒可以试试将肖裕军的死栽赃我头上来,就看别人信不信了!”
袁桐脸皮子抽搐了两下,强硬将车门拉上,很快就发动车离开了。
袁桐将桑塔纳开过两百米,又猛然将车停在建设路拐入狮城路的口子,直觉得心脏一阵阵发紧,口干舌燥。
“这孙子不可能真将肖裕军的死栽赃我们头上来吧?”罗学嘉坐在后排,通过后车窗看到萧良还站在原地,阴魂不散的盯着这边,心慌的问道。
“没有做过的事,你心虚什么?”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朱金奇,脸色阴沉的转回头瞅了罗学嘉一眼,沉声说道。
张健从后视镜里注意到袁桐的脸色有些难看。
当然他没有怀疑袁桐在这件事上有什么问题,但整件事的复杂程度超过他的想象,皱着眉头担忧的说道:“这事虽然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们要是暗中瞎传消息,对袁科还有我们,肯定是不利的。”
他这些年满心想着做生意发财,又不是想混成横行一方的恶势力,谁乐意跟人命案子扯上关系?
袁桐想在仕途发展,这件事更是绝对的忌讳。
因此,张健还是担心萧良拿这件事做文章,暗中传播对他们不利的谣言。
在押囚犯逃亡途中劫持人质,将其击毙,这事摊到明面上肯定没有任何问题,最多在内部审查时,说一下带队刑警对现场控制力弱,但是萧良在暗中将所有的事都宣扬出来,普通人会更相信哪种传闻?
他们甚至都很难理直气壮的辩解萧良这些人的猜疑没有道理。
到时候狮山县官场除了跟他们牵涉深的,其他人都极可能会对他们避而远之。
现在地方经济发展起来了,能发财的地方多了,既然以前没有牵涉,在这种传闻闹得满天飞之后,谁乐意去再搅和到这屎堆里去?
当然,此时令他们头痛的就是周斌意外身故,他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梁爱珍、周健齐夫妇。
要是梁爱珍、周健齐也认定这里面有猫腻,不甘心就一个宝贝儿子死得这么惨,闹着要追究责任,张健现在都不敢想象到时候场面会有多惨烈!
…………
……………
“是袁桐坐车里?”
顾培军与张斐丽走过来,刚才隔着马路,树荫下车厢里光线又暗,只隐约看着坐驾驶位上的那人像是袁桐,顾培军问道,
“这事跟袁桐有关系?”
萧良摇了摇头,笑道:“袁桐才找人代持了嘉乐多少股,他犯得着费这么大劲?”
“乐宥呢?”顾培军问道。
“也不可能,”萧良说道,“乐宥自恃乐家在东洲势大,狂妄自大的性子,他就不把肖裕军放在眼里,不会迫切想着斩草除根的。要说可疑,朱金奇疑点最大,但他坐在副驾驶位上,我刚才没有看到他的脸。当然,整件事可能只是我们猜疑而已。”
“要是跟袁桐、乐宥都没有关系,周军掺和进来干什么?”顾培军疑惑不解的问道。
“谁知道,也许这件事本身就是这样发生,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也许周军觉得是一个绝好又毫无后果的机会,就扣下的扳机,”萧良摊摊手,说道,“我们又不能将周军的脑子劈开来看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这事也就这样了?至少这件事表面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表面上看是没有任何问题,但也可以搞点问题出来嘛!”顾培军嘿嘿笑道。
嘉乐这段时间千方百计找他们的麻烦,现在这事是绝好的机会,顾培军现在也是看热闹不嫌殡大,巴不得嘉乐的殡越闹越大。
见张斐丽还是花容惨淡,萧良说道:“好了,别多想了,我们回云社吧。肖裕军一死,对我们来说,有些事总算是彻底成为过去了。我们干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行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哪需要我们费尽心机去掺和折腾啊!”
顾培军颇为遗憾的耸耸肩。
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消息,整件事在云社已经炸开了锅。
萧良与顾培军、张斐丽回到云社,刘辉、梁朝斌他们就第一时间赶到梅坞街十九号来。
“肖裕军在咱云社也算多少年难出一个的人物,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没了……”刘辉、梁朝斌听顾培军说及案发现场的详细情形,也禁不住唏嘘道。
当然了,肖裕军会找机会脱逃的动机,大家也不难猜测。
肖裕军信息再闭塞,但大体也能猜到朱金奇很可能跟张健这些人勾结起来,侵吞他的资产。
他在狱中听到妻子跳井自杀,怎么可能就轻易相信警方的结论?
他怎么可能不怀疑他妻子的死另有玄机?
所谓的证人、证辞,派出所笔录,取信普通人是容易的,但肖裕军内心是黑暗的,说不定狮山警方派人到锡江监狱时,他就认定妻子的死是遭了黑手。
他怎么不担心他懦弱无能的儿子在外面也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怎么不担心他这辈子都有可能没有办法从狱中出来,或者像林学同那般在监狱里发生意外?
所以肖裕军找到机会逃跑,大家都不意外,只是意外这么一个人物,逃出来就能撑过一天,就被击毙了。
说来说去,就觉得肖裕军直接去找周斌,太仓促了一些。
要是学萧良那般先潜伏几天,指不定将狮山闹得天翻地覆。
讨论来讨论去,刘辉、梁朝斌他们的结论就是:“肖裕军还是差小萧总太远,活该他逃不过这一劫!”
“你们这是骂我还是夸我?”萧良站起来赶人,说道,“走走走,都干活去,你们一个个都是领工资的,大队里的驴都不敢这么歇。”
刘辉、梁朝斌哈哈大笑,他们对肖裕军、周斌的死绝无半点同情,与顾培军没有良心的笑着离开。
刘辉、梁朝斌、顾培军走后,张斐丽有些恹恹的坐茶室里帮萧良整理资料,萧良走到院子里,看到何红站在一旁,那张简陋衣裳都不能稍减颜色的脸蛋,似有泪痕。
何红当然不可能为肖裕军的死感到惋惜,大概是想到林学同了吧?
又或者是这几年肖裕军是她内心最沉重的阴影,在这一刻终于抹去?
何红刚要跟萧良说几句,但话没出口,茶堂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萧良回头看了一眼,何红默默离开十九号院。
“小萧总,你的电话。”张斐丽在茶室喊道。
听张斐丽有意喊得疏远,萧良走过去接过电话,果然是他爸打过来的电话。
“肖裕军潜逃劫持人质被击毙,你知道了吧?唐书记上午刚好在罗书记这里,听到县公安局的汇报。罗书记想了解更多一些情况,你有没有时间到市里来一趟?”
“好的,罗书记什么时候有空?我随时可以回市里。”萧良说道。
“那就中午吧,你直接到市委家属院。”萧长华停顿了一会儿,在电话里说道。
萧长华刚到罗智林身边工作,动不动就将萧良再叫到罗智林办公室谈话,太惹眼了,有些事还是中午到罗智林家里谈合适……
第194章 不可做无趣的人
萧良中午约上许建强,一起到市委家属院罗智林那里吃中饭。
他爸萧长华的职务调动,走程序没有那么快,但市委书记身边缺人,直接从党史研究室调一名工作人员到市委办借用,是罗智林一句话的事情。
因此,四天前的家宴过后,他爸萧长华第二天就直接到罗智林身边工作起来。
唐继华一早赶到市里参加市政府组织的一个经济工作促进会。
去市政府开会前,他到罗智林办公室报到一声,在那个时候接到县公安局的电话汇报。
可能开枪击毙劫持人质的案犯没有什么问题,但整件事,从肖裕军妻子的死到肖裕军脱逃,前前后后就是一团乱麻、漏洞百出,狮山县局注定会被省厅喷个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