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更俗
何红她爸也死得早,她妈八十年初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摔断腿,家境一下子陷入艰难,生计都成问题,甚至她妈治疗不彻底,还留下了一些残疾。
当时刚读高中的何红就被迫辍学,经她姨夫介绍,早早就嫁给父母早亡的林学同。
好在夫妻两人感情一直很好,生下女儿林羲也算家庭美满,但两年前林学同发现自己的病情,先是刻意冷淡对待何红,之后又外出务工不再归家。
何红就以为林学同在外面有了人,她自己默默带着女儿,也不吵不闹。
林羲在学校打瞎同学的眼睛,也是受人欺负还手时没有轻重。
何红以为自己是被林学同抛弃了,筹钱赔偿时也没有想过要找林学同。
这个年代三四万赔偿绝非小数目,不想女儿在学校受到对方家长的威胁、滋扰,最终不得不受肖裕军的要挟。
“你心里是不是还很恨何红?”隋婧问道。
萧良没有回答隋婧的问题,问道:“这些都是你听何红她亲口说的?”
“没有,就是他们夫妻在病房相互哭诉,我坐过道里偷听的——何红其实也挺可怜的,”
隋婧突然有了八卦的兴趣,身子微微往前倾,示意萧良耳朵凑过来,低声说道,
“何红以为自己被林学同抛弃,她这两年其实喜欢过一个人,你对何红应该挺了解的,你能猜到是谁不?”
“我怎么知道?”萧良说道,“你不是从头到尾都偷听了吗,还要我猜干什么啊?”
“何红她也没有说太详细啊,就是她跟林学同互诉这两年分开后的状况,我偷听了些,”隋婧丧气的说道,“我对你们云社镇又不太熟悉,哪里能猜得到是谁啊?”
萧良想从隋婧这里套出点林学同在看守所遭受殴打伤害的一些细节,但看到隋婧喝下六瓶啤酒脸色都不带变的,他最终很勉强将六瓶啤酒喝完,抓住隋婧挥向老板要酒的小手,说道:“你再叫酒,我真以为你对我有企图了。”
隋婧抽回手,不屑的瞥了萧良一眼,说道:“去,东洲男人没有一个顶用的——好在我也快离开东洲了,不需要为东洲男人的没用操心了!”
“啊,你要离开东洲?”萧良愣了一下,问道,“你要调去省厅工作?”
萧良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前世隋婧也是今年底或明年初某个时间点调去省厅工作。
只是他之前以为隋婧前世是在狮山遇到什么事才决定离开东洲的,没想到他重生回到九四年,隋婧离开东洲这件事,并没有发生改变。
“你怎么知道我要调去省厅的?这事我也没有跟谁说啊?”
隋婧疑惑的打量了萧良两眼,奇怪又带伤感的说道,
“事情还没有定,也可能就是辞职,重新找个学校再读几年书。我高中没有好好读书,姥爷也不说帮我走个后门啥,就读了警校,还满心带着执行正义的热血念头,没想到才一年多时间,我就有些扛不住了……”
送隋婧回县公安局宿舍,萧良走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卖部里借了公用电话,拨到袁文海家:
“林学同在看守所遭人殴打伤害这事,这事有蹊跷啊。”
“动手的叫潘虎,绰号老虎,是狮山这几年比较跳的一个地痞,与肖裕军关系比较近,靠争强斗狠在黄石桥争下一座砂石场。不过,就算做起砂石生意,争强斗胜的脾气一点都没有收敛,动不动就耍横斗狠与人斗殴进去关一段时间。也因为是看守所的常客,他对预谋性故意伤害或普通寻衅的判处,心里比谁都清楚,”袁文海在电话那头声音沙哑的说道,“除非有更大的案子背在身上,迫使他想要立功,不然不要想从他嘴里掏到什么来。”
“……”萧良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袁文海也已经将相关案情了解了一遍,心知就算没有阻力,想要将肖裕军咬出来也是极困难的一件事。
说白了林学同的死因很明确,只要有人给潘虎递消息,潘虎咬死他是滋事寻衅,受到的惩处要轻得多。
要是他承认是受肖裕军收买预谋伤害,性质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你人在哪里?”袁文海从电话里听出萧良似乎不在公司或者家里,问道,“你在狮山吗,你在哪里?我出来见你。”
“我刚在珠江路让隋婧请一顿大排档,刚送她回宿舍。这么晚了,你再出来,嫂子要骂我了,我们明天到云社再聊吧,”萧良说道,“我马上就回去。”
萧良挂断袁文海的电话,原本想着到街口找一辆跑通宵的出租车回云社去,但走到街口又想林学同作为监押嫌疑犯,就算已经病逝,尸体未必今夜就能运回云社去。
萧良在昏暗的路灯下,沿着长街往人民医院方向走去。
远远看到张斐丽牵着林羲的手站在医院大门前,似乎在等有出租车经过,萧良走过去。
“你怎么在狮山?”张斐丽看到萧良走近过来,吓了一跳问道。
“被朋友拉过来喝酒,刚喝完酒想沿着街走一走清醒一下,”萧良问道,“你们这是要回去?医院里后事有谁帮着打理?”
“……”张斐丽将林羲还在颤抖的身子紧紧搂住,抿紧嘴唇说道,“你怎么知道了?林文华跟林学同的几个叔伯刚刚接到电话赶过来,何红让我先带林羲回去……”
林学同虽然父母很早就死了,但在南亭村也有叔伯、堂兄弟;林文华不仅是何红的表姨夫,也算是林学同的堂叔。
萧良看到一辆空载出租车经过,刚要招停出租车,又问张斐丽:“林学同还在下午的抢救室?”
“嗯。”张斐丽点点头。
萧良说道:“我进去看一眼,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萧良除了考虑到他错过今天,都未必有合适的机会给林学同的遗体告别外,也看到张斐丽的神情有些古怪,看到林羲的身子一直在颤抖,明显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他猜测林学同的叔伯赶过来帮着处理后事,不尽然都是好事,决定进去看一眼再走。
林羲突然拽住萧良的衣袖,要跟着一起进去。
萧良握住林羲的手,像冰块一样寒冷,还在不住的颤抖,问张斐丽:“还发生了什么事?”
“林学同的死亡确认书,何红已经签过字了,林学同几个叔伯赶到后坚决不承认,还对何红动了手。现在附近派出所的警察都来了。”张斐丽低声说道。
她刚才不吭声,是不觉得萧良会帮何红说话,但萧良问及,她还是如实说了医院里正发生的纠纷。
萧良拽紧林羲的手,大步往医院主楼走去,张斐丽牵着林羲另一只手,紧紧跟着。
“你还有脸哭,你个不要脸的婊子,把自己贴出去还不够,还害了小羲。要不是你不要脸,学同会死这么惨?”
萧良与张斐丽、林羲还没有走出电梯,就听到斥骂声在医院过道里传荡。
电梯打开来,萧良看到这层楼还有很多病房,大部分住院病人以及看护家属都往外探头看热闹。
过道里除了有医生、护士外,还有好几个身穿制服的民警、保安在劝阻林学同的叔伯不要大声喧哗,却遭来更猛烈的怒骂:
“人昨天还好好在看守所里关着,现在却变成冷冰冰的尸体,你们不把问题说清楚,休想将人拖到火葬场去!那个臭婊子跟人通奸,将学同害得这么惨,现在又被你们收买,她签的字,我们死活都不认!”
萧良轻轻拍了拍林羲颤抖不已的肩膀,轻轻抽出手来,让张斐丽照顾着林羲,他朝人群走过去,看到林文华与十几号人堵在陈学同躺着的病房前,何红被推倒在地,头发凌乱,脸上有巴掌印跟几道被抓破的血痕。
两名警察拿这样的场面也没有办法,正通过护士台的值班电话跟上级汇报。
“何红,林学同的后事,轮不到你管,你带着林羲先走吧。林家叔伯处理好林学同的后事,到时候会通知你带着林羲过来送林学同最后一程!”萧良看着何红憔悴、哀伤的脸,声音平静的说道。
现在这个场面大家情绪都很激烈,很多事情都是解释不清楚的。
更何况林学同的死并非完全没有冤屈。
要避免林羲受更大的伤害,最好的办法就是何红暂时放手,将林学同的后事交给林家叔伯处理,带着林羲先离开……
第115章 判刑
何红原本想着就算是被林家叔伯打死,也不放弃送林学同最后一程,没想到萧良会在这时候出现——她没有跟萧良争论的勇气。
何红与张斐丽带着林羲先进电梯。
萧良走到病房门口,看着溘然而逝的林学同尸体好一会儿,对堵在过道里的林家叔伯们说道:
“我下午过来看望过林学同,林学同两年前就知道自己患了病,不想连累何红母女,才一个人在外不回村子;林学同病逝前,要我不要为难何红。现在将林学同的尸体扔在病房也不是一回事,也不能影响了医院正常的医疗秩序,还是先将送到太平间,再等看守所有什么解释吧……”
萧良没有解释他下午为何到医院来看望林学同,也没有解释林学同为何对他留下这样的遗愿,就转身往电梯走去。
现在林家十几人堵在病房前,出警的警察处理不了已经往上报告了。
萧良猜测这事多半会通报到汪兴民那里,让镇上派人出面干预,他也无意过度插手进去。
虽说宿云生物目前看似才初步渡过难关,但宿云生物以及果汁厂在南亭村乃至云社镇都要算庞然大物了。
而带头赶到医院阻止何红处置林学同后事的林家叔伯,基本上都像林文华一样,在村里或在镇上有一些说法或多少有些见识的,都认识萧良——也有亲戚朋友在果汁厂工作。
看着萧良离开,他们气势也没有刚才那般强横,同意先将林学同的尸体转到医院的太平间,再等看守所或者县里哪个部门领导过来进行交涉。
萧良走到医院门口,张斐丽她们刚刚拦下一辆出租车。
萧良直接坐进副驾驶,等张斐丽、何红及林羲坐进后排,给司机报了地址,往云社驶去。
直到张斐丽她家门前,萧良让司机先将出租车停下来,看着后视镜里一脸茫然的何红,说道:“我下午见林学同,他要我不要为难你,我答应他了。你不要太操心林学同的后事,要相信林家叔伯会处理好,不会委屈了林学同。你与林羲这几天就住张斐丽这里……”
确认何红听明白他的意思,就挥手示意张斐丽领着何红、林羲回她家里去,他示意司机掉头,送他回市区。
这样的日子,他不想孤零零的睡办公室里。
坐在返回市区的车里,他默默在想林学同进看守所后为何要隐瞒自己的病情,是不想生命最后的时刻被人可怜,还是尽可能想更久维持住凶神恶煞的印象,避免林羲被欺负?
…………
…………
镇上安排梁朝斌、顾培军带了几名工作人员连夜赶到医院,配合县公安局将林家叔伯带到宾馆分头做工作,最终县公安局承诺承担所有的丧葬费用外,还额外补偿林学同女儿成年前生活、学习费用总计四万元。
何红作为遗孀,梁朝斌、顾培军也是苦口婆心说服林家叔伯同意何红到县里签署生活救济协议,出面打理林学同的丧事。
林家叔伯这时候只要求监管四万块救济款,绝不同意何红沾手,也拒绝何红住回林学同老宅——整件事随着林学同的下葬很快就在云社落下帷幕,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再激起多少波澜。
张斐丽也是在协助处理完林学同丧事之后,才想起要给萧良在镇上找房子。
云社距离东洲市区其实很近,交通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但就是隔着一座宿云山,给人心理上的距离有点远了,以致云社很多人有些能耐的,都更愿意迁到市里发展;甚至愿意出好几万买个城里的户口。
镇上有不少房子空着,张斐丽最终挑了两处给萧良选择。
一处院子紧挨着梅坞老街,小院比较狭窄,但收拾得很干净。
户主在市区菜场承包摊位卖水产,发了点财就花钱将户口都迁到市里,儿女也都到市里上学,房子平时都空着,稍加收拾就可以住人。
还有一栋院子在沈家巷深处,从梅坞老街往岩溪河方向要走两三百米,是一座东洲传统的合院建筑;早年就是镇上的大户人家,前后两进院子,前后院都是两层小楼,有十几个房间,院子也比较宽阔。
不过,这户人家迁到城区后,院子有好几年没有收拾过,越发破旧不堪。
不仅墙体剥落得厉害,木楼板腐蚀也比较严重,需要替换较多。
然而这栋院子就在岩溪河畔的湾地边,视野开阔,临河眺望宿云山没有遮挡,湾地边也都是这户人家的自留地,有两三亩大小,种植了一些竹子。
萧良不喜欢做选择题,要张斐丽将临街的院子租下来简单收拾一下,方便他在云社有个睡觉的地方就可以;临岩溪河的那栋宅子,要是户主愿意,就直接以公司的名义将院子及河湾小片的自留地都购买下来,花点代价,委托给星旗施工队改造成公司的招待会所使用。
镇接待站目前看上去条件还可以,但跟城区近年来新建的星级酒店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宿云生物需要在云社有一个稍微像样的接待场所,目前就只能自己出资搞一个。
作为接待会所改造的河畔小院是个“大工程”,一时半会无法完工,临街小院承租下来也需要加以整饬,萧良还额外提了一些要求。
首先所租的这栋院子三个房间都是泥地,要挖空砌砖架小预制板进行防潮,然后用水泥找平再铺龙骨、地板。
门窗也需要修缮,墙面用乳胶漆刷白;征得户主同意后,还要将那些橱柜桌椅等旧家俱都要刮去斑驳的深红色底漆,重新刷清漆处理,堂屋会另外找木匠做两排原木书架将墙壁嵌满,作为会客茶室使用。
前后花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临街那栋院子才收拾妥当。
十一月上旬的一天下午,萧良将手头工作处理好,下午都没有看到张斐丽俏丽的身影在眼前出现,他还以为张斐丽都在租住院子里帮他添置家居用品。
想着这两天在云社就有一个落脚地,萧良也很有些小期待,就走出文化站大楼,沿着石板朝三味书屋对面的院子走去。
院子临街只有一道狭窄的木门,像是嵌在两侧的沿街店铺之间,门楣钉着镇上新编的门牌“梅坞街十九号”。
院门敞开着,穿过狭窄的甬道,在沿街店铺的背后是一座二三十平方的天井小院,铺着青砖,角落里摆着些雅致的盆栽,搁在条石搭出来的石台上;小院朝东是三间正房,两间卧室、一间堂屋,右侧还有一间厢房充当厨房。
整条老街都还没有做给排水改造,院子里没有专门的卫生间。
除了巷子深处有公共厕所外,平时想要屋里解决,也只能靠痰盂、马桶这类的传统设施,每天用过之后还要倾倒、刷洗——这便是九十年代的乡镇生活。
萧良走到院子里,见东厢卧室房门朝外敞开着,一个窈窕的身影,正跪在木床上铺褥子。
萧良以为是张斐丽,有滋有味的看着她浑圆饱满的臀部线条,腰上有一小截肌肤露出来,是那样的白皙耀眼。
待何红转过头朝院子里看过来,萧良差点将嘴里叼着的烟吓掉。
“张……斐丽下午赶着去县里上庭,她,她让我将卧室被褥铺好,再简单打扫一下就走!”何红有些惊慌的跳下床,走到廊前,有些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
“啊,今天十一月七号了?”
萧良这些天叫徐立桓拉着跑各地市场看渠道建设情况,在外面连轴转了八九天才回东洲歇一口气。
他每天在外奔波,昏天黑地的,时间就很容易错乱。
他还以为明天才是张斐丽跟周斌上庭的日子,没想到是自己将日子给记混了,上午竟然还吩咐张斐丽要抽时间将这边收拾好。
周斌没有松口同意协议离婚,就只能起诉离婚,之前法庭已经调解过一次,今天是正式开庭审理——萧良心想张斐丽她内心肯定是非常忐忑不安的。
萧良上午吩咐张斐丽工作时,也没有注意张斐丽有没有怨意,都想轻轻的抽自己一巴掌,当老板真是没有人性啊。
“嗯,今天是十一月七号,”何红说道,“要不我将这些都放这里,等张斐丽回来再收拾?”
看着何红清减许多但恢复往日明艳的脸蛋,不再像以前那般憔悴,萧良将烟灰弹落一截,说道:“哦,你继续做,不用等张斐丽了,我就是过来看两眼。”
萧良心想他再没有人性,不管今天开庭有没有结果,也不可能让张斐丽从狮山回来后再帮他收拾房间啊,就让何红继续干活。
肖裕军案也于半个月前正式开庭审理,肖裕军比想象中要判得重,一审数罪并罚判以八年有期刑期;有三名从犯被判一到三年刑期不等;在多方因素的共同促成下,朱金奇判二缓三。
林学同的死,看守所存在严重失责,除了赔偿丧葬费以及林羲的扶养费外,也直接影响到对何红的判刑;何红最终判处两年有期徒刑,缓期两年执行。
缓期实际上算监外执行,何红需要接受云社镇派出所的监管、矫正,不得随便变更居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