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司汝霖及被點名的幾位尚書連忙躬身領命:“臣等遵殿下諭令!”
朝會繼續進行,各部院依次奏事。
朱常澍處理政務顯然已是駕輕就熟,對於各類題奏,或當場裁決,或發交部議,或詢詢眾臣意見,皆顯得從容不迫,舉措有度。
然而,在百官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心思卻各不相同。
陛下究竟是何病症?
嚴重到需要太子完全獨立主持大朝會的地步?
是暫時的休養,還是……
病的真的很嚴重。
一些更深層的念頭在部分官員心中盤旋。
而此刻,無人知曉,他們的皇帝,早已不在紫禁城中……除了軍隊的一些高層之外,就連秘書幫出身的內閣首輔都不知情……
第1237章 微服私訪 3
皇極殿的朝會散去,百官心思各異地退出宮殿。
太子朱常澍並未在殿外多做停留,在一眾內侍的簇擁下,徑直返回了東宮。
他的步伐依舊沉穩,但若細看,便能發現其眉宇間較往日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凝重與審慎。
東宮正殿內,一切看似如常。
朱常澍換下沉重的朝服,著一身輕便的常服,在臨窗的紫檀木大案前坐下,案上已堆疊起今日需要批閱的奏章。
他並未立刻開始處理政務,而是先拿起一本《資治通鑑》,看似隨意地翻閱著,目光卻不時掃向殿外,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不久,殿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司禮監掌印太監陳矩,這位侍奉了朱翊鈞近三十年的老太監,親自引領著幾名小太監,將又一批來自各部的奏章文書送抵東宮。
歲月的痕跡深刻在陳矩的臉上,他的背脊雖依舊挺直,但步伐已顯遲緩,眼神中也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東宮門口的漢白玉臺階下,魏忠賢早已候在那裡。
他穿著一身簇新的蟒紋貼裡,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容,眼角的細紋裡卻藏著按捺不住的興奮。
他身後的兩名小太監垂手侍立,眼神卻不住地瞟向陳矩手中的奏章,像是那不是文書,而是能點石成金的寶貝。
“陳公公,辛苦您了。”魏忠賢上前一步,聲音刻意放得柔和。
“魏公公客氣了。為殿下分憂,是老奴的本分。這些是今日各地新到的緊要題本,需殿下儘快批閱。”陳矩特意在“緊要”二字上稍稍加重了語氣。
魏忠賢一邊示意身後的小內侍接過奏章,一邊湊近半步,壓低聲音,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陳公公,陛下……陛下龍體究竟如何了?咱家這心裡實在是……您也知道,咱家伺候太子殿下,殿下憂心,咱家這心裡也跟著七上八下的。太醫院那邊口風緊得很,一點訊息都透不出來,這……這更讓人心焦啊!”
他試圖從這位皇帝心腹口中探聽虛實……也就是當今天子的身體狀況。
陳矩聞言,眼皮微微抬了抬,緩緩道:“陛下的身子,自有太醫們精心調理。咱們做奴婢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不該打聽的,莫要打聽。”
“是,是,不敢打聽,如今陛下龍體欠安,太子殿下便是朝廷的根本,這些奏章交給咱家,保管萬無一失,定不耽誤太子殿下理政。”
陳矩聞言稍稍一愣。
這魏忠賢真的只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啊。
“我還記得馮公公當年離開宮裡面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宮裡的路,從來都是一步一個腳印,踩穩了才能走得遠,宮牆裡的花,開得早的,未必能開到最後。”
“哦?”魏忠賢挑眉,笑容更深了:“馮公公倒是看得透徹。只是咱家覺得,花開花落,自有天意。有的人哭著離開,有的人笑著留下,說到底,不過是一代新人換舊人罷了。不過陳公公教訓的是,是咱家多嘴了,多嘴了。咱家一定謹記本分,用心伺候好殿下。”
陳矩不再多言,微微頷首,便轉身帶著小太監們離開了東宮,那略顯佝僂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宮道盡頭。
魏忠賢站在殿門口,望著陳矩離去的方向,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眼神變得陰晴不定。
他身後兩個小太監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深吸一口氣,魏忠賢整理了一下衣袍,臉上重新掛起恭敬而謹慎的表情,捧著奏章,輕步走進東宮正殿…………
“殿下,新的奏章送到了。”魏忠賢將奏章輕輕放在書案一角。
朱常澍“嗯”了一聲,目光並未從書卷上移開,似乎隨口問道:“是陳矩送來的?”
“回殿下,正是陳公公親自送來的。”魏忠賢恭敬答道。
“為何沒有進來。”
“這個奴婢不知。”魏忠賢說完之後,稍稍猶豫一下,還是沒有忍住,看著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殿下,奴婢……奴婢方才見陳公公神色憔悴,想必是擔憂陛下龍體……殿下,不知陛下究竟患了何疾?”
“太醫院為何諱莫如深?”
“奴婢也好吩咐下面的人,準備些合適的滋補之物,或是……或是早做些準備?”
他最後一句話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微不可聞,但意思卻很明顯——萬一陛下有個三長兩短,東宮這邊得有所預備。
朱常澍聽完魏忠賢的話後,翻書的手猛地一抖,隨後,他猛地抬頭近看向魏忠賢。
魏忠賢不知道朱翊鈞離開了北京城,可太子是知道的。
父皇不在,東宮早早做準備。
這是要址磫幔�
不,這是要找死。
“魏忠賢,父皇的病情,太醫自有論斷。孤如今要做的,是處理好父皇交託的政務,不讓父皇憂心。其他的,不是你該過問的。”
魏忠賢心頭一緊,看得太子生氣了,知道自己觸了忌諱,連忙躬身:“是,是,奴婢多嘴,奴婢該死。”
他暗自懊惱,自己還是太心急了。
當然太子殿下這般諱莫如深的態度,更讓他堅信皇帝此次病得不輕,否則太子為何連身邊最親近的太監都要隱瞞?
一種混雜著擔憂、興奮與不確定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湧…………
“你太閒了,出去辦個外差吧。”
聽到太子的話後,魏忠賢又來了精神,看來確實需要自己出馬,做點準備啊。
“殿下,什麼差事您儘管吩咐。”魏忠賢一臉嚴肅的回覆道。
而朱常澍只是看了一眼魏忠賢,便又將視線轉移到了手中的資治通鑑中。
“孤現在正看到唐太宗時候,太子址词掳l,太宗問策群臣,敕長孫無忌、房玄齡、蕭瑀、李世勣與門下、中書參鞫之,反形已具。”
“上謂侍臣:“將何以處承乾?”
“群臣莫敢對,通事舍人來濟進曰:“陛下不失為慈父,太子得盡天年,則善矣。”
“上從之。”
“乙酉,詔廢太子承乾為庶人,幽於右領軍府。”
“……侯君集、李安儼、趙節、杜荷等皆伏誅。”
魏忠賢聽到這裡懵了,什麼址矗约嚎蓻]有想過要址窗。约褐皇窍胫缱餍蕚洌热缃o太子殿下定製幾套合身的龍袍,冠冕……
“這一段,孤從十二歲看到了現在……魏忠賢啊,魏忠賢……大唐出現的事情,我大明朝不會出現的。”
“孤說你太閒了,是想給你找些事情做,你啊,太順風順水了,這個關鍵時刻留在北京城,會給孤惹下大禍。”
“去歸化城,當個監工太監,若孤不召你,你便永遠不要回來。”
魏忠賢聽完之後,人傻了。
徹底傻了。
他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殿下……您……”魏忠賢話還沒有說完,卻被太子厲聲打斷:“若你還算是孤的忠心奴婢,現在就不要說話了,趕緊收拾東西,去司禮監領了條子,北上吧。”
第1238章 微服私訪 4
太子殿下這麼絕情果斷的話,說出了口。
魏忠賢也不敢在多說什麼了。
朱常澍看著魏忠賢退出的方向,默默嘆了口氣。
人啊,最怕的就是驕縱。
他放下書卷,拿起一份奏章,卻並未立刻開啟。
他當然知道父皇並非生病,而是帶著他的長孫朱由校微服出巡去了。這件事極為隱秘,朝中知曉者寥寥無幾,連內閣首輔司汝霖都被矇在鼓裡,負責聯絡傳遞訊息的,是父皇身邊,逡滦l系統中的幾個百人小隊,直接對皇帝負責,連陳矩都未必清楚全部內情,只是嚴格執行皇帝離京前留下的旨意。
魏忠賢的試探,在他意料之中。這個奴才,能力是有的,辦事也得力,就是心思太活,野心不小。
奴婢有野心,也是好事,但朱常澍還只是太子……
即位三十九年的父皇威望如日中天,乾坤獨斷,自己能坐穩這個位置,靠的是謹小慎微,是“老實巴交”,是從不結黨的形象。
如今父皇離京,將監國大權完全交給自己,這既是難得的歷練和展示能力的機會,也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已故的師傅對他的教育,最多的還是父子關係的處理上面來。
每一句話,都是一個政壇老傢伙多年的智慧基積累。
所以,父皇離開北京城,並且保底是兩個多月不會回來。
在這麼漫長的時間中,朱常澍要更加慎重。
他表現得太好,會讓父皇覺得離了自己朝廷照樣咿D順暢,甚至更好,這是取禍之道…………
表現得太差,則顯得無能,不堪大任,這也不行。
所以,他採取了最穩妥的策略——事無鉅細,皆以奏章形式,透過秘密渠道快馬送至父皇處請示。
大事他先提出初步處理意見,但最終決斷一定請父皇示下,小事則詳細彙報處理過程和結果,讓父皇知曉他並未懈怠,也無專權之心。
他要讓父皇感覺到,太子有能力,但更忠心,時刻謹記自己的本分。
這其中的分寸拿捏,極其考驗心性,說白了,就是看一個人能不能忍。
魏忠賢這等親密的奴婢,說的什麼話,做的什麼事情,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讓他留在北京城,這就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即便是小麻煩,那也是麻煩。
父皇雖然離京,但京中的風吹草動,宮裡面的風吹草動,是不可能瞞過他的眼睛……
與此同時,皇極殿散朝後的京城,卻遠不如東宮這般“平靜”。
陛下突發重疾,太子獨立監國的訊息,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激起了千層浪。
各部院衙門的官員們,雖然表面上依舊按部就班地處理公務,但私下裡,各種猜測、擔憂、甚至是恐慌的情緒正在迅速蔓延。
尤其是在一些中下級官員聚集的茶舍、衙署廊下,竊竊私語之聲不絕。
“王兄,你說陛下這病……究竟如何了?往日陛下雖也偶有微恙,但從未缺席過大朝會啊!”一名翰林院編修面帶憂色地對同僚低語。
“唉,誰說不是呢!今日殿上,太子殿下雖處置得當,但……這心裡總是不踏實。”另一人嘆息道,“陛下在位三十八年,勵精圖治,方有今日中興之象。若是……若是真有萬一,這國朝邉荨�
他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
朱翊鈞憑藉其強硬的手腕、深遠的佈局和一系列富國強兵的改革,將大明帶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強盛時期。
開疆拓土,國庫充盈,百姓安居,偏遠地區的官員的待遇也在各種“養廉銀”、“職務補貼”、“冰敬炭敬”合法化改革下得到了實質性的提升。
許多無權無勢的清水衙門官員,如今也能靠著豐厚的合法收入過上體面的生活,這一切的改變,源頭都在於皇帝。
一旦皇帝更迭,誰能保證政策不會變動?
太子的施政風格是否會與陛下相同?
他們的好日子還能否繼續?
這種對未來的不確定性,讓許多人感到了真實的恐懼。
實際上,朱翊鈞的性格確實在變得溫和,對於給他,給大明朝,給百姓兢兢業業幹活的官員越來越好,也導致,現在的大部分官員,都已經記不清萬曆十年之前,二十歲左右的陛下,是一個怎麼樣,強硬,甚至強硬到殘暴的君主。
更有一些年紀大的,年輕的,多愁善感的,都是關起門已經哭起來了……彷彿,對於他們這些腦袋不靈光,只知道得旨意幹活的官員來說,陛下病了,大明朝的天就塌下來一半了。
他們是真的害怕,害怕這來之不易的安定繁榮局面,會隨著皇帝的病倒而出現變數,也在感嘆陛下還不到五十歲的年齡啊,是否真的天妒英才。
內閣內,氣氛同樣凝重。
首輔司汝霖坐在屬於自己的那把黃花梨木圈椅上,手中端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眉頭緊鎖。
他是御政房出身的第一任內閣首輔,是皇帝親手提拔起來的“秘書幫”領袖,他的權力和地位完全來自於皇帝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