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陛下在朝會上下了旨意後。
點到名字的衙門就開始忙碌起來了。
萬曆三十年,九月十八日,禮部組織各部衙,正式開始討論成祖皇帝改為太宗文皇帝之事。
在文武百官看來,此乃關乎國本、涉及宗廟禮制之頭等大事,必須慎之又慎。
嘉靖年間大禮議的對錯,對於現在朱翊鈞麾下的文武百官們來說,已經是過去式了。
禮部大堂內,主要官員皆已到齊,按品秩坐定……
主位, 禮部尚書王家屏,端坐中央,面色沉靜……
左首, 禮部左侍郎李廷機,字爾張,福建人。
科舉之路上,曾獲順天府鄉試第一,萬曆十一年,會試復第一,以進士第二授編修,萬曆十六年累遷國子祭酒,萬曆二十三年曆任南京吏部右侍郎、禮部右侍郎,直到萬曆二十九年,才被調遣到北京城擔任禮部左侍郎。
右手邊坐著的是禮部右侍郎,吳道南,字會甫,江西人,性格較為持重,萬曆十七年中進士,授為編修,也曾經擔任東宮直講學士,在前首輔申時行的手下幹過活,在申時行退休之前,將其安排到了順天府知府的位置上,直到萬曆二十九年,才擔任禮部右侍郎。
其外,還有翰林院掌院學士劉元震,以及幾位負責祭祀、儀制的禮部郎中、員外郎、主事,還有負責觀測天象、擇選吉日的欽天監官員,負責記錄、歸檔的史館官員等……
洋洋灑灑三十四人之多。
王家屏清了清嗓子,環視眾人,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極具分量:“今日召集諸位,乃為奉旨議定一事。陛下聖意,以為成祖文皇帝靖難戡亂,定鼎北都,功蓋寰宇,然‘成’字雖美,未若‘太’宗更能彰顯其承祧太祖、開創盛世之偉績,欲追尊為 太宗文皇帝。”
“此事關乎宗廟禮制,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我等需詳加考據,釐定章程,務使合乎古禮,順乎今情,報由陛下聖裁。”
在尚書大人開口之後,禮部左侍郎李廷機侍郎率先發言,他顯然已做過功課:“王部堂,諸位大人。下官查閱皇明祖訓、大明會典並前朝史籍。廟號之更易,非同小可,需有充分理據。按制,需先由我禮部會同翰林院,考據經史,詳述成祖皇帝之功績,闡明‘太宗’之寓意,並比照歷代廟號更易之成例,上《請更成祖文皇帝廟號疏》,陳明緣由,恭請聖裁。此乃第一步。”
“疏文之起草,至關重要。需引經據典,如《禮記·祭法》所言‘祖有功,宗有德’,闡明成祖皇帝之功,足以配‘太宗’之號。並需考據,唐之世民,即為太宗,其功業與成祖確有可比之處。疏文當由翰林院秉筆,力求公允宏贍,彰顯陛下孝思與對祖宗功業之重新評定。”
右侍郎吳道南補充道:“疏文之上,需附詳議。我等需議定,更改廟號後,太廟神主、玉冊、金寶當如何改制?”
“祭告天地、宗廟、社稷之儀注當如何調整?”
“天下臣民當如何曉諭?”
“藩王、勳貴、文武百官之賀表格式是否需變?此皆需一一擬定條陳,附於疏後。”
欽天監的官員這時才謹慎開口:“若陛下准奏,則需由我監擇選吉日。更易廟號,需祭告天地、宗廟,此乃大典,日期需慎選,必擇黃道吉時,以合天意,以慰祖靈。初步推算,年內大吉之日,或在冬至前後。”
………………
……………………
一位負責儀制的郎中提出細節問題:“太廟之中,成祖皇帝神位、諡冊、寶印皆需更換。神位木質可重刻,然玉冊、金寶材質貴重,工藝繁複,需內府監局協同,耗時恐不短。且更換之時,需行何儀注?是僅更換神主,還是需重新安奉?此需與太常寺詳細會商。”
“《實錄》、《玉牒》、《會典》乃至天下史書、典籍,凡涉及成祖廟號處,皆需相應修改。此乃浩大工程,需提前規劃,以免疏漏。”
………………
………………
會議持續了整整一個下午。
眾人引經據典,反覆商討,從法理依據到具體操作,從核心儀式到細枝末節,逐一推敲。
最後也有了最終結果。
由李侍郎總其綱,會同翰林院劉學士,主筆起草《請更廟號疏》及附議條陳,吳侍郎協理,與太常寺、欽天監、內府各監局預先溝通。
各部司各盡其責,待疏文草成,再行合議,無誤後,聯署上奏……
也就是在六日後,這封奏疏上奏,轉呈御前。
奏疏核心內詳細闡述“太宗”廟號的歷史淵源和崇高地位,列舉明成祖朱棣的功績,靖難、遷都、五徵漠北、修《永樂大典》、遣鄭和下西洋等,
靖難對於當時的天下人來說,在現在這邊署名奏疏的三十多名官員看來,算不得功績,可是對於當今陛下這一脈來說,確實是功績……因為對於陛下來說,靖難是功績,以一人之心奪百官之心,那麼四捨五入來看的話,對於萬曆朝的官員們來說,也是功績,這裡面不包含內心想法。
當然也是因為這個功績,世宗皇帝才有禮法論證將太宗更改成了成祖皇帝……
更易理由, 強調“成”字雖彰其功,然“太”宗更能體現其繼承太祖、開創一代制度、奠定帝國百年基業的歷史地位,符合“祖有功而宗有德”之義。
在奏疏之後,附上詳細的更定廟號事宜條陳,包括太廟神主、冊寶改制方案,祭告天地、宗廟、社稷的詳細儀注,曉諭天下的詔書草案;藩王百官賀表格式,以及相關典籍修改的初步計劃……
不要想著就是一個廟號,改了也就改了,實際上對於禮部來說,是很麻煩的,因為這代表著禮部府庫所有記載中,不能在出現成祖皇帝的字樣,要全部更改成太宗文皇帝。
這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工作量。
原先的記載都要封存,全部都要用新的……
朱翊鈞在乾清宮仔細閱覽了這份奏疏,對禮部和翰林院的工作非常滿意。
他硃筆批紅:“朕覽卿等所奏,考據詳明,議處妥當。成祖文皇帝功烈巍巍,改尊太宗,允協輿情。依議行。其祭告諸典,著各該衙門敬謹預備。欽此。”
朱翊鈞批准之後,翰林院正式起草《上成祖文皇帝尊號為太宗文皇帝詔》,這是一份將要頒行天下的正式詔書,文辭莊重典雅,宣告此事的意義和皇帝的旨意。
同時起草祭告天地、宗廟的祝文。
內府監局奉命製作新的“太宗文皇帝”玉冊、金寶,選用上等玉料和黃金,由最頂尖的工匠精心雕琢篆刻,此為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最終確定吉日。
經過反覆推演,選定萬曆三十年十二月十五日 為祭告天地、宗廟,正式行禮的更制吉日。
並將詔書副本發往全國各布政使司、直隸府州,以及朝陽省,倭地,海外南洋府……以及琉球,安南等藩屬國……
詔書下去半個月後,地方的藩王就已經開始上賀表了……
史館、翰林院等部門開始系統性地在大明會典、皇明祖訓以及後續修纂的史書中,將“成祖”統一改為“太宗”。
各地方官府接到詔書後,需在衙署前張榜公佈,使天下臣民知曉……
第1229章 大明朝的太宗文皇帝 2
萬曆三十年,十二月十五日,北京城……
寅時剛過,紫禁城還沉陷在深冬的濃重墨色與刺骨寒氣中,乾清宮已是燈火通明。
朱翊鈞在宮人的精心服侍下,換上了那套象徵著至尊皇權的沉重袞冕禮服。
十二旒白玉珠垂落眼前,遮蔽了部分視線,卻更添天威莫測之感。
蔽膝、大帶、綬環……每一件配飾都嚴格按照禮制佩戴整齊。
殿外,龐大的鹵簿儀仗已肅然列隊,旗幟在微弱的晨曦與宮燈交織的光線下,沉默地展示著此時這個世界上最為強大帝國的威嚴……
司禮監掌印太監陳矩悄步上前,低聲稟報:“陛下,時辰將至,鑾駕已備。”
朱翊鈞微微頷首,面容沉靜,目光透過玉旒望向殿外深邃的夜空。
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氣,邁著沉穩的步伐,踏出了乾清宮。
鑾駕起行,碾過覆著薄霜的青石板御道,發出規律而莊重的聲響,穿過一道道洞開的宮門,向著南方的天壇迤邐而行。
御道兩側,逡滦l肅立如林,甲冑與兵刃的寒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閃爍。
端坐於鑾駕內的皇帝,目光掠過窗外巍峨的宮牆剪影,心中思緒如潮。
將“成祖”更為“太宗”,乃是他多年前發起的宏願。
不過,朱翊鈞也是一個務實的人,要是他沒有現在這個威望,要是將成祖皇帝重新更改為太宗文皇帝,會再次爆發朝堂波動。
那朱翊鈞可不會去管什麼宏願。
不過,現在嗎……
有了威望,不會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那就順其自然,給老祖宗討回公道,為煌煌大明正本清源,他就是義不容辭。
鑾駕抵達天壇時,東方天際僅透出一線熹微。
漢白玉砌築的圜丘壇在蒼茫天色下愈顯莊嚴聖潔,欄板螭首上凝結的霜花宛如天工的雕琢。
朱翊鈞沿著中央的神道,一步步沉穩地踏上那代表著天數的層層階陛。
凜冽的寒風掠過壇壝,即便身著厚重的禮服,亦能感受到那份寒意,然而他胸中自有股定鼎乾坤的熱流在湧動。
莊重悠遠的中和之曲奏響,樂聲彷彿來自九天,滌盪人心。
在贊禮官清晰而富有韻律的引導下,朱翊鈞至香案前,焚香,跪拜,迎神……每一個環節都恪守古禮,一絲不苟。
燔柴爐中燃起熊熊烈焰,太牢犧牲的脂膏香氣混合著名貴香料的味道,隨著嫋嫋青煙升騰,直上重霄。
當禮部尚書王家屏展開那捲以端莊楷書謄寫的祭天祝文,用洪亮而極具頓挫的聲調開始宣讀時,朱翊鈞再次深深俯首叩拜。
“……嗣天子朱翊鈞,昭告於昊天上帝:仰惟成祖文皇帝,奉天靖難,定鼎幽燕,功烈光昭,德澤綿邈……茲改尊為太宗文皇帝,用彰偉績,以妥神靈……伏惟歆格,永祚皇明……”
祝文的每一個字,朱翊鈞都已熟稔於心,但在此刻,在這與皇天上帝對話的聖域,每一句都彷彿承載著山河之重。
他凝神靜聽,彷彿能感受到列祖列宗,尤其是今日的主角,永樂大帝,正透過這凜冽蒼穹,凝視著這場承前啟後的儀式……
祭天禮成,鑾駕並未返回紫禁城,而是轉向太廟。
此時天色已大亮,冬日淡金色的陽光灑在覆雪的琉璃瓦頂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整個太廟建築群徽衷谝黄o謐、莊嚴而略帶暖意的氛圍之中。
與天壇的通達浩渺不同,太廟更予人一種血脈相連、根基所在的深沉與肅穆。
太廟享殿內,燭火通明,香菸繚繞,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依序排列,靜默無聲。
朱翊鈞首先率皇太子,勳貴、文武百官,向列祖列宗行隆重的祭拜大禮,稟明更改廟號之意,告慰先靈……
隨後,便是整個典禮最核心、最關鍵的環節。
安奉新的神主與冊寶。
舊有的“大明成祖文皇帝”神主在朱翊鈞與朱常澍的注視下被恭敬地請下,暫奉於偏殿。
兩名身著禮服的內侍,神情肅穆,雙手穩穩地捧著那面新鐫刻的神主牌位,其上“大明太宗文皇帝”幾個貼金大字,在燭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緊隨其後的內侍,則捧著紫檀木托盤,裡面盛放著新制作的青玉冊與蟠龍紐金印,寶光內蘊。
贊禮官拖長了聲調,高唱:“安奉神主冊寶……”
朱翊鈞面色沉靜,眼神專注,在禮官引導下,穩步上前。
他首先伸出雙手,極其鄭重地從內侍手中接過那面沉甸甸的“太宗文皇帝”神主,指尖能清晰感受到木質的光滑與微涼,彷彿觸控著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
他穩穩地、小心翼翼地將神主安放回原本屬於成祖的神龕正中,位置不偏不倚。
緊接著,他再次伸手,先取過玉冊,將其輕輕置於神主之前。
隨後,又捧起那方象徵著最終認定的金寶,入手沉重而溫潤,將其端端正正地安放在玉冊之側。
整個安奉過程緩慢、精準而充滿不容置疑的莊嚴。
當金寶落定的那一刻,朱翊鈞的肩頭似乎也隨之微微一鬆,彷彿卸下了一副重擔。
安奉禮畢,朱翊鈞後退數步,整理衣冠,再次引領身後臣工,向太廟列祖列宗,尤其是剛剛正位的“太宗文皇帝”神位,行三跪九叩之大禮……
“禮成……” 贊禮官悠長而洪亮的唱喏聲響起。
太廟鐘鼓再次齊鳴,聲震屋瓦,恢宏肅穆之意瀰漫在每一寸空氣之中。
朱翊鈞緩緩直起身,在大臣的簇擁下,步履沉穩地向享殿外走去。
冬日的陽光透過高大的殿門照射進來,在光滑的金磚地面上投下長長的光影。
行至殿門口,他卻忽然停住了腳步,下意識地回首,向殿內望去。
只見縷縷青煙之中,“太宗文皇帝”的神主巍然屹立於神龕之上,金冊寶印在其前方靜靜地閃爍著溫潤而威嚴的光芒。
神龕上方,那幅永樂大帝的御容畫像依舊懸掛,畫中人的目光銳利如昔,彷彿正穿越了二百年的時空,凝視著這太廟,凝視著這位完成正名之舉的後世子孫……
朱翊鈞嘴角不禁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淡然而滿足的笑意,低聲自語道:“如此一來,我大明朝,總歸不是另類了……後世史書之上,咱的大明朝終於有了自己的太宗文皇帝了……”
……………………
之後,老李就加快速度了,正符合人世間定律,時間對於誰來說都是公平的,四十歲後的日子,過的更快,針對朱翊鈞的大劇情已經不多了,不過,老李還會寫接下來的兩個即位之君,一個是太子,一個是豬皮凍……豬皮凍之後,就是真正的結束了……老李寫的很悲傷,所以哎……入戲了。
第1230章 朱由棟
萬曆三十年,除夕,北京紫禁城……
帝都的夜空被連綿不絕的爆竹聲和絢爛的煙花渲染得亮如白晝,空氣中瀰漫著硝煙特有的年節氣息,與萬家燈火交織成一幅太平盛世的畫卷。
冗長而莊重的百官賜宴終於結束,賞賚也已派發完畢,朱翊鈞略感疲憊,但眉宇間卻帶著一絲節日的鬆弛與滿足。
他並未像往常那般徑直返回處理政務的乾清宮,而是帶著一同參與賜宴的皇太子朱常澍,父子二人一同踏著宮燈映照的石階,向著後宮深處的坤寧宮行去。
父子兩人帶著各自的隨從,一前一後朝著坤寧宮而去。
自兩宮皇太后相繼薨逝後,除夕家宴便移到了皇后的正宮,坤寧宮舉行。
此刻的坤寧宮,早已被精心佈置得暖意融融,喜慶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