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而馮保確是老眼含淚,過了許久後,他才恭敬的回覆道:“奴婢遵旨。”
與此同時,在東宮內,朱常澍剛剛接受完百官的朝賀。
待眾人散去後,他特意留下自己的老師,首輔申時行。
“師傅請坐。”朱常澍示意魏忠賢給自己老師搬凳子。
說完之後,自己也在主位坐下。
雖然已經貴為太子,但對這位師傅依然保持敬意。
魏忠賢臉上笑眯眯的,給申時行搬來了一張椅子,申時行躬身先謝,隨後,才坐下身去。
“殿下今日受冊,老臣欣慰之至。”申時行率先開口。
朱常澍輕輕撫過案上的太子冊寶,語氣中帶著些許不安:“師傅,今日我在太廟告祭時,我看著列祖列宗的神位,忽然感到重任在肩。”
申時行頷首:“殿下能如此想,是社稷之福。不過...”
他頓了頓,神色變得嚴肅:“老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朱常澍聞言,坐直了身子,眼中滿是認真:“申師傅請講,孤洗耳恭聽。”
“殿下,”申時行緩緩道:“在您未被冊立為太子之前,您是皇六子,您可以在陛下面前直言進諫,可以說出您心中的看法,哪怕那些看法與陛下相悖,陛下也只會當您是年少有為,是關心國事。可如今,您成了太子,您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了。”
聞言,朱常澍皺起眉頭,眼中滿是疑惑:“申師傅的意思是,孤如今連給父皇提意見都不行了?”
申時行點了點頭,語氣嚴肅:“沒錯。即便您心中覺得陛下的決定是錯的,即便您有再好的想法,也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直言不諱,更不能對任何人講您心中的想法。”
“為何?”朱常澍脫口而出。
其實在申時行說出這番話時,他心中已有了幾分猜測,可他還是想聽到一個明確的答案,想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
“因為殿下,您如今也成了君。”
這一句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朱常澍心中激起千層浪。
他坐在那裡,望著申時行,久久沒有說話。
他年輕的臉上有震驚、迷茫,還有一絲漸漸清晰的瞭然。
從被冊立為太子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個可以隨心所欲的皇六子,他成了儲君,成了半個君王,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牽動著整個朝堂的神經,都關乎著江山社稷的安穩……
殿內陷入了沉默……
朱常澍緩緩端起案子上的茶盞,將杯中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片刻之後,朱常澍開口說道:“孫承宗要被調回京師,擔任戶部右侍郎,東宮詹事……這個孫承宗,孤除了知道他是海青天公的女婿外,對他了解並不多。”
這個時候,朱常澍轉移了話題。
也是最為明智的選擇,因為有些話不能往深處聊。
“孫承宗,在福建為官數年,官聲一向極好,頗有能力,想來由他總領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經局的各項事務,也是陛下深思熟慮過的。”
第1082章 大明朝的皇太子 3
萬曆二十二年的初冬,一輛樸素的馬車行駛在通往京師的官道上。
孫承宗坐在車內,望著窗外掠過的北方曠野,心中感慨萬千。
自從海瑞在萬曆十五年去世後,他便被調到了福州府做知府,萬曆十九年,他成為了福建布政使司參政,而後,又在萬曆二十一年,升為按察使。
離開京城八年,如今奉詔返京,身份已從地方官員躍升為戶部右侍郎兼東宮詹事……
“爹爹,京城還有多遠呀?”十一歲的長子趴在車窗邊好奇張望。
“快了,明日就能到了。”孫承宗溫和地回答,順手為次子孫鑰掖了掖衣角。
妻子海氏坐在對面,手中做著針線活。
她是海瑞的女兒。
這個時空的海瑞,歷史定位已經非常高了。
而海瑞一門,也早就被當作儒林名門。
不過,海氏繼承了父親清廉簡樸的作風……是孫承宗此時的賢內助。
當然,成婚這麼多年,孫承宗也沒有納妾,更不敢出去尋花問柳,能夠讓一個男人剋制住自己的原始慾望,那光憑愛情,是控制不住的。
只能有更大的慾望來影響著他。
是男人,最想要的無非就是權力,名望。
雖然孫承宗算是一個有格局,有自己政治修養與底線的人,但,對於更高的官位,還是有些憧憬的。
雖然,孫承宗知道自己有些能力,可……
天下才俊,本如江鯽逐流,大半聚於君王前,天子階下諸公,或少年登科,胸藏謇C,一篇策論便動帝王心,或久歷外任,洞悉民生,治一州則百姓安居樂業,撫一方則亂象頓消……
有掌中樞者,於紛繁政務中抽絲剝繭,定國策如烹小鮮,舉重若輕,即便是翰林院中年輕翰林,亦能援經據典,論古今得失,談天下大勢,言辭間皆有丘壑……
在這麼多人才之中,想要露頭,很難得。
換句話來說,要是沒有背景,自己即便有些才華,也要熬上個三五十年,哪能像現在這般,順風順水。
甚至,在這麼多龐大的朝廷勢力面前,成為最炙手可熱的東宮詹事。
而孫承宗這些年,之所以順風順水,他也非常明白,這是得了海瑞的政治遺產,不管是在天子面前,還是在同僚面前,都是如此。
若是,自己不好好待自己的妻子,老老實實的,弄不好某一日,一個海瑞的門生,崇拜者,就會蹦出來,參自己一個私生活混亂,輕怠青天公之女……
海氏抬頭看了眼丈夫,輕聲道:“此次返京,不比在外任職。東宮詹事責任重大,你要多加小心。”
孫承宗點頭:“為夫明白。太子新立,朝中各方勢力都在關注東宮的一舉一動。岳父大人生前常教導我,為官當以社稷為重,當以黎民為重,如今能輔佐儲君,更是責任重大啊……”
車窗外,北方的原野漸漸被農田和村落取代。
大兒子忽然驚呼一聲:“看!城牆!”
北京城巍峨的輪廓出現在地平線上,在冬日薄霧中若隱若現。
孫承宗望著這座熟悉的都城,心中湧起復雜情緒……北京城,孫承宗回來了。
孫承宗到了京師之後,便帶著家眷返回了海瑞生前得住處收拾。
大兒子,跟小兒子在門口玩耍。
一些過往的百姓,看到海青天公原來住的小院子開著門,還有兩個小孩子在門外玩耍,紛紛過來詢問。
當他們得知,這兩個孩子是海青天公的外孫後,都是喜笑顏開,不住的點頭,甚至有些人,笑著笑著,眼中含淚的說道:“真好……”
當然,住在自己岳父住的西城區,原本的小院子中,孫承宗也是存了一點點小心機……讓那些馬上就要忘了自己出身的人明白,自己可是海瑞的女婿。
次日清晨,孫承宗得召,前往皇宮覲見。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他發現京城比八年前更加繁華,商鋪林立,車水馬龍,處處彰顯著太平盛世的景象……
在午門外等候宣召時,孫承宗遇見了幾個舊識。
眾人見他,都露出驚訝之色,紛紛上前道賀。
“孫兄此次高升,實至名歸啊!”
“東宮詹事責任重大,孫兄定能勝任。”
孫承宗謙遜回禮。
“宣戶部右侍郎孫承宗覲見——”內侍的傳喚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乾清宮內,朱翊鈞正在批閱奏章。
見孫承宗進來,他放下硃筆,仔細打量著這個八年未見的臣子。
與自己一般,孫承宗的鬍鬚續的也是很漂亮,不過跟自己的比,還是少了些許的霸氣。
“臣孫承宗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孫承宗進入乾清宮後,便恭敬行禮。
“平身。”朱翊鈞笑著說道。
“謝陛下。”說著,孫承宗才緩緩起身,
“八年外任,辛苦你了。”
“臣不敢言辛苦。在外任職,讓臣更知民間疾苦,於國於民都是好事。”
朱翊鈞滿意地點頭:“朕看過你在福建的政績,治理水患、整頓鹽政,都做得很好。特別是萬曆二十年的福建颶風,你處置得當,救民無數。”
“這個,朕都給你記著呢。”
“想必,海師傅知道他的女婿有這番作為,在天之靈,亦會欣慰。”
“此乃臣分內之事。”孫承宗謙遜道。
朱翊鈞站起身,走到孫承宗面前:“朕召你回京,是要你擔任東宮詹事,輔佐太子。太子年輕,需要良臣陪伴。朕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當然,朕也不瞞著你,之所以第一個想到的是你,是因為隆慶年間,海師傅也做過我的東宮詹事……”
之所以會選擇孫承宗,更不是更加合適的張居正之子張嗣修……
是因為張嗣修太過正派了,沒有孫承宗那麼多的心眼。
陪在太子身邊,不會耍心眼,那怎麼可以呢。
孫承宗躬身道:“臣必當竭盡全力,輔佐太子殿下。”
朱翊鈞意味深長地說:“東宮之事,不同於朝政……這個東宮詹事,做起來啊,也容易,也,不容易啊……”
“太子年齡尚輕,很多事情啊,都是一知半解的。”
“所以,身邊的人,是很重要的。”
第1083章 大明朝的皇太子 4
皇太子年輕氣盛,外加,思想還不夠成熟,在這個時候,是最容易被影響的。
而這個時候的影響,是能夠直接決定他成為皇帝之後的政治傾向。
東宮詹事,就是一個可以影響皇太子的職務。
當然 ,也要及時發現活躍在太子身邊的那些死腦筋,老頑固……
這也是朱翊鈞交給孫承宗的一個任務。
孫承宗立刻明白了皇帝話中的深意。
這東宮詹事,不僅是太子的屬官,更是皇帝放在太子身邊的一道屏障和眼睛。
他沉聲道:“陛下信任,臣感激涕零。臣必當謹言慎行,引導太子以正道,隔絕佞幸,不負陛下重託。”
“嗯,”朱翊鈞微微頷首:“這孩子,性子是沉穩的,比他幾個哥哥都更顯老成,朕心甚慰。但他畢竟年少,心性未定,易受蠱惑。你要留心,該規勸的要規勸,該約束的要約束,不必事事隱忍。你是詹事,東宮屬官之首,有這個權責。”
“明白嗎?”
這話幾乎就是明示了。
“臣,明白。”
朱翊鈞看著孫承宗,語氣又緩和下來,帶著幾分感慨:“海師傅當年教導朕時,常言‘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望你也能以此教導太子,使他明白為君之本,在於社稷,在於萬民,而非一己之私慾,身邊之諂媚。”
“臣定將岳父大人之教誨,銘記於心,並以此輔佐太子殿下。”
“好了,”朱翊鈞似乎完成了最重要的交代,神情鬆弛下來,重新拿起一份奏章,隨意地揮了揮手:“該說的,朕都說了。你去東宮吧,太子還等著見他的詹事呢。太子素來沉靜,但昨日聽聞你將至,也顯露出幾分期待之色。”
孫承宗聞言,知道覲見結束,再次躬身行禮,聲音沉穩:“臣,告退。”
退出乾清宮,冬日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讓孫承宗因殿內暖熱和剛才那番沉重對話而有些發脹的頭腦清醒了些。
他剛走下臺階,一名早已等候在旁的太監便上前一步,躬身行禮。
這太監約莫三十多歲年紀,生得白白胖胖,面團團一張臉,眼睛不大,卻透著股精乖之氣,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笑容。
他穿著一身品級不低的宦官服飾,顯然並非尋常內侍。
“孫大人,奴婢魏忠賢,奉陛下與太子殿下口諭,在此迎候,引您前往慈慶宮覲見。”
胖太監聲音平和,雖尖細卻控制得度,並不令人反感,反而有種訓練有素的穩妥。
魏忠賢!
孫承宗心中一動。
此名他有所耳聞,是陛下親自賜名“忠賢”,如今在東宮伺候,看來頗有權勢。
他面上不動聲色,微微頷首:“有勞魏公公了。”
“孫大人折煞奴婢了,此乃分內之事。”魏忠賢側身引路,步伐沉穩,與孫承宗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顯恭敬,又不失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