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什麼?!”樸應順又驚又怒,“哪裡來的兵?竟敢擅闖府院君府邸!不要命了嗎?!”
他話音未落,一陣沉重、雜亂且帶著濃重酒氣的腳步聲已經穿過前院,直逼正廳而來。
十幾個身影出現在廳門外的廊下。
他們全都穿著甲冑,外面胡亂裹著禦寒的易樱瑐個面色潮紅,眼神兇狠,身上散發著濃烈的劣質酒氣。
為首一人,身材格外高大魁梧,滿臉橫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斜劃到嘴角,手中提著一把未曾出鞘的鋼刀,名為金大石!
他身後跟著計程車兵,也都手持利刃,眼神裡充滿了戾氣和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
府邸的護衛們此刻也反應過來了,約有四五十人,手持棍棒、鐵尺,呼喝著從兩側圍攏過來,擋在正廳門前,與這夥凶神惡煞計程車兵對峙。
護衛頭目強自鎮定,厲聲喝道:“大膽狂徒!此乃府院君樸大人府邸!爾等何人麾下?竟敢持械擅闖,傷我門人!速速退去,否則格殺勿論!”
“府院君?樸應順?呵!”
“滾開!你也是窮苦人出身,老子不殺你!去!把裡面那個狗孃養的樸應順,給老子叫出來!”
“放肆!”護衛頭目大怒,揮棒欲上……
金大石眼中兇光爆射,根本不廢話,猛地向前一竄,他動作迅猛,哪裡像喝醉的樣子?
手中腰刀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直劈護衛頭目面門……一刀砍在了拿著棒子的肩膀上。
護衛頭目吃痛,鐵棒掉落。
要是刀出鞘了,定是一命嗚呼。
觀樸府的護衛,雖然人多,但多是看家護院,平日震懾宵小還行,可是在這幫訓練有素計程車兵們面前,明顯是不夠看的。
樸府的護衛人數優勢在對方兇悍搏鬥技巧面前蕩然無存。
不斷有人慘叫著倒下,四五十名護衛竟被這十幾個士兵,打倒在地。
不過,正如金大山開口說的一樣,他不殺窮苦百姓,這些護衛只是吃痛,並未有性命之憂。
廳堂內的樸應順和他的家人們,早已嚇得面無人色。
女眷們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發出驚恐的尖叫。
幾個年幼的孩子更是嚇得哇哇大哭。
樸孝文、樸孝武兄弟臉色慘白,隨手抄起桌上的燭臺、酒壺擋在父親和親人面前,手抖得厲害。
金大石大步踏入了溫暖如春、此刻卻如同冰窟的正廳。
他身後計程車兵也魚貫而入,將樸家眾人團團圍住……
“樸應順!”金大石的目光如同毒蛇,死死盯在主位上那個穿著紫色官袍的老人身上,聲音因為極致的恨意而扭曲,“老狗!你可認得老子?!”
樸應順強壓著心頭的恐懼,努力維持著上位者的威嚴,聲音卻有些發顫:“你……你是何人?本官乃朝廷命官,懿仁王后之父!你膽敢帶兵擅闖,殺戮無辜,形同址矗±顜洜斠脖2蛔∧悖∵不速速放下兵器!否則……”
“否則?否則你媽!”無辜?老子全家才是無辜的!潘南道,金川裡!二十年前,你樸家為了擴建你那狗屁莊園,強佔我金家祖傳的三十畝上好水田……”
“我爹孃大哥上門理論,被你家的惡奴活活打死在田埂上!那年我才八歲!吃百家飯,像野狗一樣才活下來!”
“老子投軍!在漢陽軍裡,從最底層的小卒幹起!捱了多少鞭子,流了多少血汗,才熬到今天這個百夫長……”
“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親手宰了你這條老狗!給我爹孃大哥報仇……”
………………
第四章 …………
第954章 血債三償
樸應順聽著金大石的控訴,臉色變幻不定。
強佔田地、打死人命?
他府院君名下田產無數,兼併土地、處置幾個“刁民”的事情,他或許根本不會親自過問,更不會記得二十年前潘南道某個小村莊裡的一樁“小事”。
在他眼裡,那不過是螻蟻的掙扎。
不過,螻蟻提著刀,來到了自己面前,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
“一派胡言!誣陷!本官何曾佔你田地?更不曾害人性命!你定是受人指使,前來構陷!”樸應順矢口否認,聲音尖利起來,“你今日所為,罪無可赦!誰也救不了你!識相的……”
樸應順還在說。
金大石的刀“噌”地抽出鞘,寒光映在他佈滿血絲的眼裡,也映在樸應順驟然收緊的瞳孔裡。
樸應順掃了眼四周,奴僕們早縮在廊柱後瑟瑟發抖,兩個兒子腿肚子打顫,小女兒抱著孫子躲在屏風後,哭聲被死死捂住卻仍漏出細碎的嗚咽。
他心裡一沉,知道今天這場禍躲不過去,可他畢竟是活了小六十年的府院君,臨危之際反倒定了定神。
“我看你是個漢子。”樸應順往前站了半步,聲音儘量穩著,“你帶刀闖府,是真的想把我們全家都殺光?”
金大石咬著牙點頭,喉結滾動:“沒錯!二十年前的血債,今天該清了!”
“冤有頭,債有主!當年之事是下人做的,當然,罪責我是有的,你爹孃大哥的仇,你來報,天經地義,衝我來便是!”
他指著哭成一團的女眷和孩子:“她們是婦孺,孩子還沒長齊牙,你殺了她們,算什麼本事?你爹孃在天有靈,難道願意看你手上沾無辜人的血?”
這番話像塊石頭砸在金大石心上。
他握刀的手緊了緊,想起小時候娘總唸叨“做人要辨是非”,喉間一陣發堵。
這個樸應順到了生死存亡之際,竟然還有勇氣討價還價,並且,精準拿捏了金大石的內心。
身後一個士兵忍不住開口:“大哥,他說得對,這些女眷孩子確實沒沾過邊……”
另幾個兄弟也跟著點頭,眼神裡帶著猶豫。
金大石的目光掃過縮在角落的女人們,最小的那個女孩不過五六歲,正睜著驚恐的大眼睛望著他。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瘋狂退了些,只剩徹骨的冰冷:“你說得對,冤有頭債有主。但你殺了我金家三口——我爹孃,我大哥!”
他猛地指向樸應順和他兩個兒子:“今天便拿你們三個抵命!”
樸應順的長子“撲通”跪倒在地,哭喊著“饒命”,次子也臉色慘白。
樸應順卻忽然笑了,笑聲裡帶著自嘲:“好,就依你。只殺我們三人,放過其他人,你以後也能睡得安穩些了。”
金大石不再多言,持刀上前。
一刀便將樸應順砍翻在地,隨後,他沒有絲毫猶豫,又接連砍倒兩個嚇傻的兒子。
正廳內,哭喊聲一片。
鮮血濺在他臉上,他卻像沒察覺,只是拄著刀站在血泊裡,望著空蕩蕩的門口。
他的兄弟們誰也沒動,就那麼站在原地,直到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和呼喊聲……
“官府來了!”有人低喊了一聲,卻沒人想逃。
帶隊來的是漢陽府通判李修,一個穿著青色官袍的文官,身後跟著幾十個衙役捕快,手裡的燈话蜒┑卣盏萌缤讜儭�
李修是李成梁一手提拔的人,接到報案時正在府衙核對年關賬冊,聽聞是府院君宅邸出事,嚇得差點摔了算盤……
趕忙帶隊前來。
修跨進院門時,腳下差點被門檻絆倒。
他穩住身形,舉著燈坏氖治⑽l抖,目光掃過滿地狼藉——斷裂的棍棒、翻倒的炭火盆、散落的杯盤,還有那三具直挺挺的屍體,以及站在屍體旁的十幾個士兵。
寒氣順著他的後頸往裡鑽:“都愣著幹什麼?拿下!”
上司發令,衙役們還是硬著頭皮上前。
金大石和他的兄弟沒有反抗,任由冰冷的鐵鏈鎖住手腕。
鐵鏈碰撞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金大石等人被帶下去,先行問話,而李修走到樸應順屍體旁,蹲下身仔細檢視。
樸應順的眼睛還圓睜著,身上掛著的玉佩雕著“福祿”二字,邊角卻已被鮮血浸透……
“通判大人,”捕頭湊上前來低聲稟報,“死者是潘南府院君樸應順,還有他兩個兒子。兇手是漢陽軍的百夫長金大石,帶著十幾個士兵……都招了,說是報二十年前的舊仇。”
李修點點頭,心裡卻亂成一團麻。
他是李成梁一手提拔起來的,按規矩,軍人犯案該移交軍祭司審理,可這次死的是懿仁王后的生父!
樸家是朝鮮頂級門閥,這事捅到王宮,怕是要掀起滔天巨浪。
他瞥了眼被押在囚車裡的金大石,那漢子正望著漫天飛雪,臉上沒有絲毫懼色,倒像是了卻了天大的心事。
“把人看好,”李修對捕頭叮囑道,“關進府衙大牢最深處,加派三倍人手看守,不許任何人探視,更不許……出任何差錯,這個案子誰來審,誰來定罪,不是我們能……能插手的了……”
他特意加重了最後幾個字,捕頭連忙點頭應是。
衙役們清理現場時,李修站在院門口望著王宮的方向。
夜色深沉,王宮的輪廓隱在風雪裡,他知道,等天亮後,這份奏報送到李成梁案前,送到王宮深處,整個漢陽城都會震動。
一個是手握兵權的天朝大帥,一個是背靠王后的世家大族,而金大石這把刀,不僅劈開了樸家的歲末宴,更劈開了潛藏在平靜下的暗湧……
囚車在雪地裡碾過,留下兩道深深的轍痕,金大石和他的兄弟們蜷縮在囚車裡,任憑寒風灌進領口。
沒有人說話,不過,很多人的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李修站在樸府門前,看著囚車消失在巷口,忽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他攏了攏官袍,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年,怕是過不安穩了……
……………………
第五章 …………
第955章 鐘鳴九重
漢陽,臘月二十四的凌晨,夜色濃稠如墨,寒氣砭骨。
朝鮮國王李昖在溫暖的寢殿中沉睡,身旁偎依著一位姿容絕代的年輕宮妃……
突然,一陣異常激烈的爭執聲,伴隨著內侍驚慌的勸阻,刺破了寢殿的寧靜。
睡夢中的李昖猛地睜開眼,睡意瞬間消散,他趕忙起身,去摸自己偷偷摸摸放在床榻旁邊的寶劍。
誰家好人睡覺,床旁邊放著武器呢,這個也證明了此時李昖沒有多少安全感。
如此大的動作,身旁的女子也嚶嚀一聲,不安地動了動……不過,還未醒來。
李昖拿到寶劍後,長劍出鞘,對著外面高喝一聲:“何人喧譁?”
話音未落,寢殿的門已被猛地推開。
一道身影不顧內侍的阻攔,踉蹌著撲了進來。
是樸王后!
她素日端莊的儀態蕩然無存,髮髻鬆散,面色慘白如紙,雙眼紅腫,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不斷滾落,在那張原本雍容華貴的臉龐上衝刷出絕望的痕跡。
她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寢衣,顯然是從自己的寢宮一路奔來。
“王上!王上——!”樸王后的聲音淒厲而破碎……
而拿著長劍的李昖,趕忙將長劍扔到了一旁,上前數步,扶住了險些摔倒的樸王后。
“王后?何事如此驚慌?”
樸王后抬起淚眼,那梨花帶雨的模樣,李昖感到些許的心疼。
不過,心中更加奇怪,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顫抖著,幾乎語不成句:“父…父親…我的兩個兄長…昨夜…昨夜…嗚…”
巨大的悲痛讓她哽咽難言。
“慢些說,國丈和兩位國舅怎麼了?”
“昨夜…漢陽軍!喝醉了酒的漢陽軍兵士!他們…他們闖進了樸府!他們…他們把父親…還有我的兩位兄長…都…都殺害了!”
“王上!王上要為臣妾做主啊!為樸家滿門做主啊!”說完,她再也支撐不住,伏在地上哀哀痛哭,肩膀劇烈地聳動。
這個訊息如同晴天霹靂在李昖頭頂炸響!
國丈樸應順,王后的生父,竟在自己王都的府邸內,連同兩位身為朝中要員的兒子,被本國計程車兵殺害了……
一股混雜著震驚、暴怒和被深深冒犯的火焰瞬間衝上李昖的顱頂。
他的臉色由白轉青,牙關緊咬,發出令人心顫的咯咯聲。
“豈有此理!反了!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