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聽你提起這倭人想去北京……”李成梁的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彷彿在回憶一件有趣的事情,“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本帥一件要緊事。”
他放下手,目光轉向金正三:“前些日子,本帥給陛下上的那道奏疏,你是知道的……”
“論功行賞,保舉了一批在朝鮮防務上出力甚多的文官,將領,其中對你金正三,本帥可是不吝筆墨,多方褒獎,稱你‘忠勤體國,排程有方,堪為朝鮮柱石’。”
金正三一聽,心臟猛地一跳,巨大的狂喜瞬間湧遍全身,臉上激動的肥肉都在微微顫抖,但他強忍著,只是將腰彎得更低,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激動:“屬下惶恐!屬下些許微功,全賴帥爺栽培提攜!屬下萬死難報帥爺知遇之恩!”
李成梁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激動,繼續說道:“陛下的恩旨,前日已快馬送到了。陛下覽奏甚悅,念及爾等辛苦,功勳卓著,特恩准包括你在內的六名朝鮮文官,九名朝鮮將軍,在萬曆十七年,十一月進北京城參加陛下的‘辭歲恩宴’,並賜予覲見天顏之榮!”
“辭歲恩宴?覲……覲見天子?!”金正三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李成梁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金正三臉上的諂媚笑容瞬間被巨大的震驚和狂喜所取代,嘴巴微張著,一時間竟忘了言語,也將小西行長想去京師的事情,忘得乾乾淨淨。
覲見天子!
參加皇帝陛下的辭歲宴!
這是何等的榮耀?!
這不僅僅是對他個人功勞的肯定,更是將他金正三的名字,直接送到了大明帝國的最高統治者面前……
………………
第二章……
第952章 變了天,誰是國王 9
這份恩寵,足以光耀門楣,蔭庇子孫,讓他在朝鮮的地位徹底超越所有本土勢力,成為真正意義上、無可爭議的“朝鮮柱石”!
無數朝鮮官員皓首窮經、鑽營一生也未必能得窺天顏,而他竟獲此殊榮!
巨大的幸福感像滾燙的岩漿在血脈中奔湧,衝擊得金正三頭暈目眩,手腳發麻。
他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那張肥胖的臉漲得如同豬肝,連耳朵尖都紅透了。
“帥爺!!”一聲帶著哭腔的、嘶啞變調的呼喊猛地從金正三喉嚨裡爆發出來。
“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面上!
他甚至顧不上膝蓋傳來的劇痛,以頭搶地,用盡全身力氣,“咚咚咚”地磕起響頭來!
“天恩浩蕩!皇恩浩蕩啊!!”金正三的聲音因極度的激動而顫抖、破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屬下……屬下何德何能!竟蒙陛下如此天恩!竟得帥爺如此……如此厚愛!提攜再造!恩同父母啊!帥爺!!”
他一邊語無倫次地嘶喊著,一邊不停地磕頭,每一次撞擊地面都發出沉悶的響聲,額頭上迅速顯出一片紅印。
巨大的身軀因激動而劇烈地起伏、顫抖著。
“屬下……屬下這條命!這條賤命!從今往後就是帥爺的!是陛下的!為帥爺,為大明,赴湯蹈火,粉身碎骨,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人神共戮!帥爺的大恩大德,屬下……屬下生生世世,結草銜環也難報萬一啊……”
“帥爺——!!”
金正三涕泗橫流,那淚啊,嘩嘩的往下流,激動得幾乎要背過氣去,
李成梁看著腳下激動得近乎失態、磕頭如搗蒜的心腹,捋了捋鬍鬚:“好了,起來吧。”
李成梁的聲音沉穩而溫和,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從容:“地上涼,莫要傷了身子骨。這份恩典,是你應得的。用心辦差,忠心王事,前程還在後頭。”
“謝帥爺!謝帥爺!”金正三又重重磕了一個頭,這才顫巍巍地、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臉上涕淚交加,混雜著狂喜和極致的恭敬,重新在宥丈献税雮屁股,腰桿挺得筆直,彷彿在接受最神聖的訓示。
李成梁端起茶盞,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似乎才想起剛才被打斷的話題,語氣隨意地問道:“哦,對了。你方才進來時,似乎提到那個倭國來的使臣?叫小西……什麼的?”
金正三猛地一個激靈,從狂喜的雲端被稍稍拉回現實,連忙躬身道:“是,帥爺。就是那個倭國關白豐臣秀吉派來的使臣,陳說他們國內平叛,有人從大明沿海資敵之事。”
“哦?還是這事。”
“倭國的事情,自有其法度。他們國內打生打死,只要不擾我大明海疆,便由他去。至於資敵之說……”
“沿海豪商巨賈,與倭人、西番、南洋諸島勾連牟利,由來已久,盤根錯節。其中真偽虛實,豈是一個倭國使者空口白牙便能定論的?朝廷自有法度章程。”
“年前這幾日,本帥正準備再給陛下寫一道回覆的奏書,稟報朝鮮軍務,在這個奏疏上 ,會將這個倭國人的事情,提上一筆,待奏書遞上去,若是,陛下要見他,便安排他入京,若是陛下,不願見他,便就此作罷……”
“是!帥爺深诌h慮,處置得宜!”金正三立刻躬身應道,臉上的淚痕還非常明顯。
“若無他事,你便下去吧。”
“是!謹遵帥爺鈞令!屬下告退!”金正三再次起身,恭敬地行了大禮,這才倒退著,等到了門口,看到了自己帶過來的搴校畔肫饋碜约哼帶著禮物來呢。
“帥爺,這個是昨日小西行長給屬下的,說是宋時的瓷器,屬下看了一下,確實是好東西,趕忙給帥爺您帶來了,待會,您有空了,看一眼……”
李成梁的目光淡淡地掃過那精緻的搴校樕弦琅f沒什麼波瀾,只是微微頷首,語氣平淡:“嗯,知道了。你有心了。放著吧。”
“是!是!那屬下就告退了!不打擾帥爺!”
等到金正三離開之後,書房內恢復了寧靜,只有炭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聲和李成梁翻閱文書的沙沙聲。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進來一位幕僚。
幕僚身著青衫、面容清癯、約莫五十歲上下的文士應聲而入,姓孫,名文煥,是浙江人。
“帥爺,奏疏已經寫好了,帥爺過目。”
“重新寫吧,加上一筆,朝鮮境內來了倭國使臣,想要面見陛下……"
“是,帥爺。”
“還有,你看看門口盒子裡面的那個東西。聽金正三說,這是宋時名窯?你懂這個,看一看,算不算什麼稀奇玩意……”
“是。”孫文煥應道,走上前,先是從袖中取出了一塊乾淨的軟布擦拭了雙手,然後才輕輕掀開盒蓋。
盒蓋開啟的瞬間,孫文煥的目光落在盞上,整個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了一般!
他清癯的臉上驟然變色,原本平靜的眼神瞬間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震驚所取代!
他微微張著嘴,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彷彿要將那茶盞看穿一般。
“這……這是……”孫文煥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充滿了驚疑和激動,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李成梁,眼神裡滿是駭然,“帥……帥爺!這……這是……傳說中的‘曜變天目’?!”
“曜變天目?”李成梁微微蹙眉,他對這個名稱感到陌生,“什麼東西?很貴重?”
“何止是貴重啊!帥爺!”
“此乃宋時建窯所出的神品,是專供大宋皇室御用的,其燒造之難,萬窯難出一件!”
說著,他從搴心昧似饋恚嶙叩介T口,仔細端詳,在光下竟能折射七彩毫光,如星漢璀璨,如虹霓變幻,深邃莫測……
“真的是曜變天目,其珍稀程度,在宋時就已是皇室秘藏,民間絕跡!靖康之後,更是……更是幾乎成為絕響啊!”
“屬下……屬下也只是在祖父留下的幾本宋人筆記中見過零星記載和摹繪圖樣!一直以為此等神物早已毀於戰火,湮滅於歷史塵埃……萬……萬萬沒想到,今日竟能在此得見真容。”
李成梁聽著孫文煥這一番帶著顫音的、引經據典的解釋,原本平靜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動容之色。
他站起身,走到方几旁,低頭仔細端詳著茶盞。
“你是說……這是宋朝皇帝用過的東西?而且極其稀少?”李成梁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凝重。
“千真萬確!帥爺!”孫文煥斬釘截鐵地回道,“其珍稀貴重,遠勝黃金美玉!據屬下所知,天子宮中……恐怕也未必有此物存世……”
“好!既然此物如此珍稀貴重,那留在老夫這裡,或是入庫封存,都是埋沒了它。”說著,李成梁看向孫文煥,語氣果斷地吩咐道:“孫先生,你立刻去辦!將此物重新妥善封存,然後……給我兒子送去……”
“帥爺,送給哪個兒子?”
“當然是我最孝順,最得力,最有能耐的大兒子了。”
“派最可靠的心腹,用八百里加急,以咚途o急軍報的規格,即刻送往薊門!交給如松!”
“交給大公子?”孫文煥微微一愣。
“如松不是年後就要奉旨入京述職,正好!讓他將此物帶上,獻給天子。”
“我這個兒子,還是年輕,奏書寫得再好,再是忠心體國,也不過是紙面上的功夫。想要常得君恩,常沐聖眷,光靠筆桿子,跟戰功也不行……要用腦子……這麼多年了,他什麼稀奇玩意都沒有給陛下送過。“
“帶兵打仗有一手,可為人處世嗎,跟他老子比差遠了。”
“我記得,陛下十四五歲的時候,我都給陛下送過兩個羅斯美女……自此之後,仕途順遂,當上了國公……”
幕僚孫文煥聞言,眉頭微微皺起,他覺得給陛下送美女,這應該是敗筆吧……
這要是被都察院的御史們知道,被當年的海瑞知道,帥爺早些年就應該摔個大跟頭了,不死,也要脫層皮……
他更加認為,大公子為將之道,比帥爺成熟許多……
不過,這是李成梁的家事,更何況,曜變天目確實是好東西,當下,孫文煥也不多說什麼。
…………………………
第三章……
第953章 變了天,誰是國王 10
金正三回到自己的官署,臉上的狂喜和諂媚尚未完全褪去,便喚來一名心腹親兵。
“去驛館,告訴那個倭國使臣小西行長。”
“就說他請求覲見天子之事,本官已稟明帥爺。帥爺體恤其眨褜⒋耸聦懗勺鄷蝗毡阋蔬f北京朝廷御覽。”
“此事關乎兩國邦交,非同小可,須得陛下親裁,內閣議處,六部行文。讓他安心在驛館候著,莫要心急。快則一月,慢則兩月,必有分曉。讓他……耐心等著吧。”
他刻意在“耐心”二字上加重了語氣,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
“去城防叮囑一下,沒有我的命令,小西行長一行人,都不能離開漢陽城。”
親兵領命而去。
客棧之中,小西行長聽完金正三派人傳來的“口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對著那傳話的親兵深深一揖:“多謝費心!在下……明白了。定當靜候佳音。”
語氣平靜得聽不出絲毫波瀾。
待親兵離開,小西行長緩緩關上房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才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
“快則一月,慢則兩月……靜候佳音……”他喃喃自語,苦澀地搖了搖頭。
小西行長只能按下心中的焦灼,強迫自己“安心”等待。
他每日幾乎足不出戶,只從隨從帶回的零星訊息和觀察客棧外的動靜中,捕捉著這座城池的脈搏。
然而,就在這看似平靜、實則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小西行長未曾料到,他滯留漢陽的這段時日,竟將親身見證一場足以撼動整個朝鮮半島格局的、突如其來的鉅變風暴……
萬曆十六年的臘月,寒風如刀,將漢陽城切割得支離破碎。
連續數日的大雪雖已停歇,但厚重的積雪覆蓋著屋脊、街道,反射著慘淡的天光,讓這座都城顯得格外肅殺清冷。
漢陽城東,靠近昌德宮的一處佔地廣闊的府邸,在晚上的時候,亦是燈火通明。
這裡是朝鮮懿仁王后的生父、潘南府院君樸應順的宅邸。
府邸規制宏大,朱門高牆,雖不及大明權貴的府邸奢華,卻也盡顯朝鮮頂級外戚的尊榮。
今夜是臘月二十三,小年。
府內張燈結綵,處處透著年節的暖意。
正廳裡,巨大的銅盆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冬夜的嚴寒。廳堂中央擺著幾桌豐盛的席面,雞鴨魚肉、時令果蔬、各色年糕點心琳琅滿目。
府院君樸應順高坐主位,他年近六旬,面容清癯,穿著深紫色的朝鮮官服……
圍坐在他身邊的,是他的兩個已成年的兒子樸孝文、樸孝武,以及他們的妻子兒女。
還有四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尚未出嫁,此刻也笑語盈盈地坐在席間。
除了遠在王宮、無法歸家的懿仁王后,樸應順最親近的血脈幾乎都齊聚一堂。
廳內歡聲笑語,絲竹管絃之聲隱約可聞,僕役們穿梭其間,添酒佈菜。
爐火的暖意、食物的香氣、親人的笑語,構成了一幅隔絕了外面冰天雪地的溫馨畫卷。
“砰!哐當——!”
府邸沉重的大門方向,猛地傳來一聲巨響,伴隨著木屑碎裂和金屬撞擊的聲音!
緊接著,是守門僕役驚恐的尖叫和呵斥聲!
廳堂內的歡聲笑語戛然而止。
樸應順臉色一變,猛地站起身。
他的兩個兒子也立刻放下酒杯,警惕地望向聲音來源。
“怎麼回事。”樸孝文厲聲喝問。
一個家丁連滾爬爬地衝進正廳,臉色煞白,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老……老爺!不好了!有……有兵!十幾個當兵的,喝得醉醺醺的,拿著刀,把……把大門撞開了!見人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