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竟敢弒殺國丈、國舅!視我王法如無物!”
“來人!”李昖厲聲喝道,聲音穿透殿門:“即刻召集百官朝會!快!”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朝鮮王宮景福宮的正殿——勤政殿前,巨大的青銅鐘被力士奮力撞響。
“咚——咚——咚——!”
沉重、悠長、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鐘聲,一聲接著一聲,穿透凜冽的寒氣,瞬間傳遍了整個王城。
這並非日常朝會的鐘點,如此急促密集的“九重鍾”,乃是君王有重大緊急國事,需即刻召集所有在京官員入朝的訊號……
漢陽城內,無論是尚在夢中的,還是已經起身準備點卯的各級官員,聞此鐘聲,無不悚然一驚。
他們手忙腳亂地穿上朝服,連滾帶爬地衝出府門,在僕從提著的微弱燈恢敢拢斨L,心急火燎地向王宮方向奔去。
馬蹄聲、車軲轆聲、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街道上匯成一片慌亂的交響……
與此同時,寧國公李成梁也得知了昨夜的事情。
十四名隸屬於漢陽軍巡城營計程車兵,酩酊大醉後,持械闖入左議政樸應順府邸,不僅大肆劫掠,更悍然殺害了樸應順及其兩個兒子,手段極其殘忍……
“人呢?”李成梁的聲音冰冷,問向跪在案前稟報的漢陽巡防營千總,李舜臣。
“回帥爺,事發後,漢陽府通判李修,調動府衙衙役和部分巡城兵馬司人手,已經將十四名兄弟,啊,不,兇犯,皆羈押在漢陽府衙大牢之內!”
李成梁眼中厲芒一閃:“羈押府衙?為何不直接押送軍紀司?”
按照規矩,軍人犯法,尤其是涉及命案,應由軍方自己的軍法部門優先審理。
這是一開始,李成梁就定下來的規矩。
“李通判派人到了營中說了情況,此案干係太大,被害者身份特殊,恐引起朝野震動。為免節外生枝,也因當時軍紀司值官尚未到場,故先行收押府衙。他已派人通傳軍紀司,言明待帥爺定奪後再行移交。”
李成梁冷哼一聲,手指敲擊著桌面:“漢陽軍,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豈容地方衙門拖延審問?立刻派人去漢陽府衙提人,將那十四名兇犯提回軍紀司!任何人不得阻攔!若有推諉,以軍法論處!”
他的話語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末將領命!”李舜臣趕忙回道,對於金大石這個人,李舜臣是知道些的……
這些舊時代的勳貴,各個身上都帶有勞苦大眾的鮮血。
他第一時間得知訊息,就是想把人弄到營中,可又因為事情太過重大,不得不前來寧國公府稟告。
幸虧帥爺人老覺少,一到寧國公,便就見到了帥爺。
現在有了李成梁的命令,他也沒有絲毫猶豫,離開寧國公府後點齊一百精銳,策馬直奔漢陽府衙。
漢陽府衙內,通判李修一夜未眠,形容憔悴。
他深知自己扣下這十四名兇犯如同抱著一個隨時會炸的火藥桶。
特別是剛剛的鐘鳴九重,就證明王上憤怒了。
衙門外傳來整齊而沉重的馬蹄聲和甲冑鏗鏘聲。
李修心頭一跳,暗道:“來了!,要人的來了……”
果然,李舜臣手持令牌,帶著殺氣騰騰的親兵,徑直闖入府衙大堂。
而李修也只能趕忙出去迎接。
李舜臣目光如電,掃視一週,最後落在李修身上,抱拳道:“李通判,奉大帥軍令,前來提拿昨夜殺害樸左議政及其公子的一十四名兇犯……請即刻交人!”
李修德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深深作揖:“李將軍…這…這恐怕…下官不敢擅專啊!”
李舜臣眉頭一皺:“有何不敢?”
“將軍,您,您是知道我有多難啊,此案…此案非同小可!被害者乃國丈、國舅,身份尊貴無比。”
“王上震怒,已緊急召集百官朝會!此刻朝堂之上,恐怕已是群情洶洶…下官若此時將人犯交由軍方帶走,這…這如何向王上交代?如何向滿朝文武交代?朝議洶洶,定會指責下官徇私枉法,包庇兇徒啊!”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按律,此等驚天大案,涉及宗親勳貴,理應由王上親自下旨,或交由刑曹、義禁府會同審理…下官…下官實在擔不起這擅自放人的罪責!還請將軍體諒下官難處,稍待片刻,待王上旨意下來…”
李修說的那叫一個委婉,可李舜臣聽著,臉上卻沒有絲毫波動。
“通判大人!此案乃我軍士卒犯法,自當由軍紀司按軍法處置,我們不會包庇的,此乃軍務!軍令如山,任何人不得阻攔……”
“大人若再推諉,便是違抗軍令……按軍法處置,就地撲殺……”
………………
第六張…………
第956章 我是鐵鈴人
李修被這氣勢逼得臉色煞白,連連後退,後背冷汗涔涔。
他看著李舜臣按在刀柄上的手,再看看那些目光冰冷的親兵,心知李舜臣是鐵了心要搶人,自己根本無力抗衡。
“別……別拔刀,千萬別拔刀……咱們是自己人,要人是吧,給,給,我親自帶你們去……”
而於此同時,王宮勤政殿內的氣氛,已如沸騰的油鍋。
李昖面色鐵青地坐在王座上。
階下,百官齊聚,空氣凝重得幾乎令人窒息。
儒生清流為主的保守派官員們,可一個比一個怒。
“王上。此乃人倫慘劇!天地不容!十四名兵痞,竟敢在王城之內,悍然殺害國丈、國舅!此等滔天惡行,聞所未聞!視我朝鮮禮法、王權尊嚴於何地?!”
“王上,必須嚴懲!此等兇徒,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正國法!請陛下即刻下旨,將此十四人凌遲處死!梟首示眾!以儆效尤!”
另一位大臣激憤地喊道。
“對!梟首!滅其滿門!”
“王上,此案必須由我朝鮮法司嚴審!絕不可交由漢陽軍法司處置!否則,國將不國,君威何在?”
“漢陽軍如此跋扈,皆是因有恃無恐,朝廷必須強硬!必須讓朝鮮的所有兵丁,都知道,這裡是朝鮮!需遵守朝鮮的法度……”
保守派大臣們群情激憤,口號一聲高過一聲
“梟首”、“嚴懲”、“國威”、“法度”等詞響徹大殿。
他們矛頭不僅指向兇犯,更隱隱指向了駐朝明軍的管理和許可權。
要求嚴懲兇手、維護朝鮮司法獨立的聲音佔據了絕對上風……
不過,朝堂之上,以金正三為首的一部分官員,剛聽到訊息時候也是,心頭一驚,但群情激憤之下,到此時也未有人說話。
直到,金正三聽到官員們開始攻擊軍法司後,他站不住了。
在此時的朝鮮朝堂上,以金正三為首的“李黨”官員。
他們人數相對較少,官職品級或許並非最高,但他們佔據著兵曹、工曹、戶曹等掌管軍需、財政、營造的“實權”部門,是維繫前線大軍咿D和漢陽城防務的真正樞紐。
就比如現在的漢陽府通判李修,他就是李黨的官員。
正在清流官員們慷慨激昂地喊出“豈能由軍法司私刑處置”時,金正三突然發出了一聲清晰而剋制的咳嗽。
“咳!”
聲音不大,卻像一道冰稜驟然刺入沸騰的油鍋。
瞬間,整個勤政殿為之一靜!
所有激憤的聲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帶著驚疑、憤怒、審視、畏懼等複雜情緒,齊刷刷地聚焦在金正三的身上。
這突如其來的寂靜,比方才的喧囂更令人窒息……
金正三迎著所有人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抬手,象徵性地對著王座上的李昖拱了拱,聲音平穩,聽不出絲毫情緒波動:“王上恕罪。臣昨日偶感風寒,喉嚨不適,一時未能忍住。驚擾聖聽及諸位同僚議事,臣惶恐。諸位大人,請繼續。”
他微微側身,對著清流官員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姿態看似謙恭,眼神卻如寒潭深水,透著一股“你們繼續表演”的漠然。
這輕描淡寫的“風寒”,如同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了所有慷慨陳詞的清流臉上。
他們瞬間明白了金正三想要表達的意思……
李昖坐在王座上,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心中的怒火如同熔岩般翻騰,金正三的咳嗽和話語,是對王權的又一次無聲挑釁!
“金軍曹。”李昖的聲音帶著刻意壓抑的冰冷,目光如刀鋒般刺向金正三,“國丈與國舅慘死,寡人心如刀絞。百官所議,皆是為國法、為綱常。寡人想聽聽你的高見。此事,兵曹以為,當如何處置?”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金正三身上,氣氛比剛才更加凝重。
金正三神色不變,再次向李昖拱手,聲音依舊平穩,但每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回稟王上。樸左議政乃國之柱石,國丈之尊。其與兩位國舅大人慘遭橫禍,臣聞之,亦感痛心疾首,五內俱焚!此等悍然殺害朝廷重臣、王室至親之暴行,天理不容,人神共憤……”
“按律,按情,按理,皆當處以極刑,以儆效尤,告慰忠魂!”
他這番開場白,義正辭嚴,滴水不漏,甚至比清流們喊得更有條理。
柳成龍等人臉上剛露出一絲“算你識相”的緩和,金正三接下來的話鋒卻陡然一轉,如同冰水澆頭:
“然而,王上,諸位大人,需知一事。倭寇繞邊,軍備鬆弛,朝鮮危如累卵,幸賴天朝神兵,在寧國公李帥爺統御下,為我朝鮮訓練出一支鐵軍來,方保社稷不傾,黎民得安。”
“為整肅軍紀,確保大軍令行禁止,能戰能勝,帥爺奉天子旨意、應朝鮮國請,於駐軍之初,即明令頒佈《三軍軍律》,並設立‘軍法司’,專司管轄在朝所有士兵……”
“此《三軍軍律》及軍法司之設,非為私利,實為戰時所需,關乎平倭大局!其法條明晰,程式嚴謹,帥爺執法如山,從不徇私!此乃維繫三軍戰力、保障朝鮮安危之基石……”
“王上亦曾親閱並認可此章程。”
金正三的目光最終落回李昖身上,帶著一種近乎逼視的意味:“如今,犯下此滔天罪行的,乃是登記在冊的漢陽軍巡城營士卒,其身份,其所屬,其行為發生時手持軍械,此案之性質,鐵板釘釘,當屬軍務無疑……”
“依《三軍軍律》,此案之審理、判決、執行之權,當屬軍法司!此乃正義之舉,亦是維繫軍令、保障大局之根本……”
他微微向前傾身,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砸在每一個反對者的心坎上:“臣斗膽請問王上,請問諸位口口聲聲言必稱‘法度’、‘國威’的大人:此刻,在未與帥爺商議,未明軍法司處置意向之前,便在此朝堂之上,越過《三軍軍律》,妄議更改案件管轄,甚至要求由朝鮮法司越俎代庖……”
“此舉,置帥爺於何地?置天朝軍威於何地?置維繫兩國共同抗倭之大局於何地?”
“難道在諸位大人心中,為了洩一時之憤,便可罔顧戰時法度,動搖抗倭根基嗎?若是帥爺聞知朝堂之上竟有如此言論,不知當作何想?”
金正三侃侃而談,在他說完之後,一幫官員也開始幫腔。
“軍草大人說的在理,在理,在理……”
“是啊,軍法司成立的時候,已經得了王上的准許了啊。”
“王上,要顧全大局……”
…………
“你!”
柳成龍再也按捺不住,鬚髮皆張,一步跨出佇列,指著金正三,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顫抖。
“金正三!你……你是朝鮮人,又是朝鮮的兵曹判書!食我朝鮮俸祿,受我朝鮮王恩!竟……竟說出如此悖逆之言!”
“死的是國丈!是王上的至親!是朝鮮的議政!你竟……竟要先問外人的意思?”
柳成龍的質問,代表了所有清流的心聲,也撕開了那層遮遮掩掩的窗戶紙,將最尖銳的矛盾赤裸裸地擺在了檯面。
整個大殿的空氣彷彿凝固了,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面對柳成龍的厲聲質問和幾乎要噴火的目光,金正三的臉上終於不再是古井無波。
他嘴角緩緩勾起一絲極其複雜、帶著幾分自嘲,又帶著幾分決絕的冷笑。
他沒有看柳成龍,反而微微仰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勤政殿華麗的藻井,望向某個遙遠的地方。
“柳大人問得好啊……”
“‘朝鮮臣子’?‘食朝鮮俸祿’?‘受朝鮮王恩’?”
“不錯,我金正三,生於朝鮮,長於朝鮮,此刻官居朝鮮兵曹判書,俸祿取自朝鮮國庫!此乃事實!”
他話鋒陡然一轉,聲音拔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鏗鏘:“然而,俺娘對我說過,我祖上是從鐵嶺來的……"
……………………
第七章………………
第957章 御狀
從鐵嶺衛來的。
自報家門的金正三,腰桿更硬了些。
可所有清流官員,包括柳成龍在內,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著金正三。
他們萬萬沒想到,朝鮮國高權重兵曹判書,竟會在如此敏感的時刻說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