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是道士皇帝 第487章

作者:光頭李三

  車窗外,是不斷重複的祭棚、青煙、紙灰和那些陌生而茫然的哭臉。

  每一次停車接受路祭,他都要下車對著靈位和祭棚方向行大禮,接受官員的慰問,臉上是公式化的悲慼。

  車輪碾過最後一道路祭棚的界限,德勝門那巍峨的城樓已在望。

  城門外,人山人海,素服如雪。

  以申時行為首的百官郊迎隊伍,在凜冽寒風中肅立。

  鼓樂低沉,哀聲震天。

  張丁徵一下車,第一眼便就看到了兩個同樣身著孝服兩位兄長,張泰徵與張甲徵。

  “父親……” 張泰徵與張甲徵幾乎是踉蹌著撲到馬車前,聲音嘶啞破碎,淚如泉湧。

  兄弟三人,在萬目睽睽之下,抱頭痛哭。

  這個時候的張丁徵也是真哭啊。

  申時行上前,代表皇帝和朝廷溫言撫慰,說了許多“忠魂不朽”、“節哀順變”、“朝廷倚重”的官話。

  張丁徵兄弟三人強忍悲痛,一一謝恩。

  繁瑣的郊迎禮儀終於結束。

  張丁徵捧著靈位,在兩位兄長的攙扶下,回到了張府。

  府門內外早已掛滿素幡白幔,哀樂低迴。

  將父親的衣冠靈位鄭重安放在正廳靈堂,焚香叩拜後,府門關閉,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是夜,靈堂後的大堂內,炭盆燒得正旺,驅散了屋外的嚴寒。

  兄弟三人圍坐,桌上擺著簡單的素齋,卻無人動筷。

  最終還是老大張甲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早已涼透的茶,打破了沉默。

  “老四,父親的喪事,自有朝廷和禮部操持。陛下厚恩,卹典隆重,諡號‘文襄’,已是極盡哀榮。我們兄弟……接下來,才是難處。”

  張丁徵看向大哥,眼中帶著詢問。

  張泰徵放下茶杯,目光掃過張甲徵,最後落在張丁徵臉上:“按照祖宗規矩,父喪,子需丁憂守制三年。我與大哥,身為朝廷命官,雖職微言輕,但禮法不可廢。明日,我們便會向吏部遞上丁憂的奏疏,扶父親的衣冠靈柩,回蒲州老家守孝。”

  張丁徵點點頭,他也明白了些什麼。

  張甲徵介面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和期待:“這一去,就是三年。朝廷……風雲變幻,三年之後,我們兄弟二人再想回京……這位置、這前程……恐怕就……”

  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已明。

  官場如逆水行舟,三年丁憂,人走茶涼,復職後能否回到原位甚至更進一步,充滿了變數……

  張泰徵的目光緊緊鎖定張丁徵,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老四,你與我們不同……”

  “你是皇商,不入流品,不受丁憂之制所限。你……你依舊在陛下身邊走動,在京城經營。”

  “父親雖然不在了,但張家……不能倒!我們兄弟兩個在蒲州守孝,這京中的局面,維繫張家門楣不墜的重擔……就全落在你肩上了……”

  “你在陛下面前得臉,在宮裡、朝中有人脈。我們兄弟三年後能否順利起復,能否……謧好位置……就全看你……看你在陛下面前的表現,看你能為張家維繫住多少情分了……”

  這就是現實,張四維屍骨未寒,靈柩尚在堂前,作為兒子們卻要開始談論三年後的復職與位置。

  現實得近乎冷酷,卻又無比真實。

  “大哥,二哥,你們放心回鄉守孝,盡人子之責。京中一切,有我。張家的門楣……我張丁徵,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它塌了!至於兄長們起復之事……我自會竭盡全力,在陛下面前……為兄長們說話!”

  大堂內,炭火依舊燃燒,卻似乎驅不散那瀰漫在兄弟三人之間、沉重如鉛的寂靜。

  窗外,寒風呼嘯,捲起零星的雪花,拍打著窗欞,彷彿在為靈堂上那位遠葬南洋的“文襄公”,低吟著一曲無聲的輓歌……

  兄弟情誼是真的,喪父之痛是真的,但對未來的焦慮與現實的算計,也是真的……

第875章 大使人選

  張丁徵回到京師後,並沒有急著去見天子,但張四維與伊麗莎白一世簽訂的兩國國書,卻已經由禮部的隨行官員呈送了上去。

  在三日後。

  張丁徵才入宮覲見。

  乾清宮中,正在處理著政務的朱翊鈞聽到陳矩的通稟後,便直接讓他進來。

  朱翊鈞端坐御案之後,神情沉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不是十五六歲的毛頭小子了,政務多了,處理起來,還是有些累人的。

  張丁徵行完禮後,朱翊鈞便讓其平身。

  “張卿,令尊張文襄公,為國盡瘁,客死海途,朕心甚痛。然其持節遠航,揚威異域,簽下明英百年敦睦國書,功在社稷,彪炳千秋。朕已命史官大書特書,其忠魂烈魄,當永鎮海疆,佑我大明。”

  “陛下天恩浩蕩,臣代先父叩謝陛下!”張丁徵聞言,再次深深叩拜。

  父親的身後名,已得最高肯定。

  “起來說話。”

  朱翊鈞抬了抬手,目光落在御案上那份謄抄的國書副本上。

  “這國書,朕已細細看過。英吉利女王言辭懇切,願與我大明永世交好,互通有無。其中一條,‘互派常駐使臣,以固邦誼’,卿以為如何?”

  張丁徵心中一凜,知道正題來了。

  他謹慎答道:“回陛下,此乃兩國交好之基石。有使臣常駐彼國,可通訊息,察其國情,護我商民,遇事亦可及時斡旋,遠勝隔海相望,音訊難通。”

  “嗯,此言有理。”

  朱翊鈞微微頷首,手指無意識地在御案上輕敲,發出篤篤的輕響。

  “然則,這使臣人選……卻是個難題。”

  說著朱翊鈞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張丁徵:“依祖制,出使外邦,當由禮部或鴻臚寺遴選通曉禮儀、飽讀詩書之士,然則,此次非朝貢,駐期漫長,非短時使節可比……”

  “萬里重洋,風濤險惡,瘴癘橫行,英吉利又非我華夏禮儀之邦,其俗迥異,其語難通……朕觀那些皓首窮經的翰林清流,怕是連船都上不去,便暈了七葷八素,更遑論在彼邦周旋數年。”

  張丁徵安靜聽著,心中念頭飛轉。

  皇帝這番話,看似陳述困難,實則已隱隱透露出對傳統科舉文官擔任此職的深深疑慮……

  朱翊鈞停頓片刻,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直指核心:“張卿,你去的地方多,腦子轉的快,依你之見,這駐英吉利大使,當以何人為佳?難道真要從那些只會子曰詩云、連市舶關稅都算不清的腐儒中去挑嗎……”

  張丁徵深吸一口氣,知道機會與風險並存。

  “陛下聖明燭照!臣斗膽直言,此駐英使臣,非同尋常使節。其首要者,非在詩書禮儀,而在通曉實務,堅韌抗造!”

  “哦?細細說來。”

  “陛下,使臣人選,其一,需能抗風浪,耐遠航,身體強健,不畏瘴癘。萬里征途,病弱書生難當大任……”

  “其二,需通曉商賈之道,英格蘭與我大明交好,其根本在於通商互利,使臣需深諳貨物往來、關稅釐定、商約談判,能為我大明商民爭取實利,若不通商,何以言交?”

  “其三,需有應變之才,彼邦風俗迥異,律法不同,遇事需能隨機決斷,不拘泥於繁文縟節……”

  “其四,需略通其言語文字,與彼國掌事者溝通基本之意……”

  “其五,也是根本,需對陛下、對大明,忠心不二。”

  朱翊鈞聽得極為專注,手指敲擊桌面的節奏也慢了下來,顯然被張丁徵的分析所吸引。

  他緩緩道:“卿之所言,切中要害。然則,如此全才,何處去尋?莫非真要朕在科舉中再開個‘實務使臣科’不成?”

  張丁徵知道火候已到,果斷丟擲了自己的人選:“陛下,此等人才,不在廟堂之高,而在市井商賈之中!臣斗膽舉薦一人!”

  “何人?”朱翊鈞目光灼灼。

  “商號下,有一掌櫃,名喚陳平。”

  “年方三十,正當壯年!”

  “此人出身閩南海商世家,自幼隨船出海,風浪如履平地,其精於算學,通曉多國貨殖行情,於南洋、西洋商路經營多年,極擅談判周旋!”

  “更難得的是,其人心思機敏,膽大心細,曾數次化解海上糾紛。且因常年與弗朗機人、紅毛夷打交道,略通其言語,其人對陛下、對朝廷,忠心耿耿,常言‘商行萬里,不忘皇恩’!”

  張丁徵一口氣把這個陳平的優點全說完了。

  朱翊鈞默唸一遍這個名字,而後輕笑一聲。

  “陳平,是個好名字。”

  “三十歲,是個好年齡。”

  “通商賈,懂夷務,身體好……聽起來,倒是個合適的人選。”

  忽然,朱翊鈞話鋒一轉,嘴角似乎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目光卻陡然銳利如刀,直刺張丁徵:“張卿,此人既是你商號掌櫃,若朕委以駐英大使重任……那這英格蘭的大明大使館,豈不成了你商號的分舵?這國書上的‘互派使臣’,豈非成了替你張家商號鋪路的私器?”

  這質問來得極其犀利,直指核心利益與動機!

  乾清宮內空氣瞬間凝固,侍立一旁的陳矩都屏住了呼吸。

  張丁徵知曉,這個時候面對天子的質疑,可不能打哈哈的過去,他要堅定一些。

  他抬起頭,目光毫無閃躲地迎向朱翊鈞審視的眼神,語氣斬釘截鐵:“陛下!陳平雖為臣商號掌櫃,然臣之商號,全稱乃是‘大明皇家南洋通商總號!”

  “此非張傢俬產,乃是陛下內帑注資、奉旨特許、專營海外貿易的皇家產業,陳平,首先是陛下的掌櫃!他效忠的是陛下,是大明!”

  “陳平熟悉商路,其使臣身份,更能名正言順地為陛下皇家商號、更為我大明所有海商,在英格蘭爭取最惠之利……”

  “其所得商稅、所拓商路,涓滴歸公,充實的是陛下的內帑,強盛的是大明的國本!”

  一番慷慨陳詞,殿內陷入死寂。

  朱翊鈞端坐御座,臉上看不出絲毫波瀾,只有那雙深邃的眼睛,緊緊盯著跪伏在地的張丁徵。

  良久,朱翊鈞的手指停止了敲擊。

  他緩緩靠回椅背,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許。

  “皇家南洋通商總號的掌櫃……朕的掌櫃……你……倒真是個明白人。”

  “朕要見一見這個陳平。”

  “陛下,前往英格蘭,他也曾隨行,此番過來,隨船隊到了京師,若是陛下想見,不到一個時辰,陛下便能見到。”張丁徵趕忙說道,語氣急迫,多少有些將這個人選,早早的確定下來。

第876章 大使陳平

  在天子說出想要見一見這個陳平後。

  張丁徵立刻像上了發條般行動起來,他深知機不可失,立刻告退,親自出宮去尋那位被他寄予厚望的陳掌櫃……

  不到一個時辰,乾清宮外的丹墀上,便多了一個挺拔的身影。

  當陳平被內侍引入殿內時,連見慣了俊兒郎的朱翊鈞,眼中也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張丁徵說他“年方三十,正當壯年”,卻沒說此人竟生得如此……體面。

  換成趙大師的東北話來說,小夥長得帥呆了。

  陳平身高近八尺,肩寬背直,步履沉穩,一身得體的靛藍色細棉布直裰,漿洗得挺括,襯得身形愈發挺拔利落。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張臉,膚色是常年海風吹拂留下的健康微棕,輪廓分明,鼻樑高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透著海商特有的精明與歷練後的沉穩。

  最妙的是他頜下精心修剪過的短鬚,濃密烏黑,修剪得整整齊齊,平添了幾分成熟儒雅的範兒。

  這哪裡像個整日在銅臭堆裡打滾的商賈?

  倒像個英武的儒將,或是……嗯,一個非常體面、能撐得起場面的掌櫃。

  “草民陳平,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平行之時動作乾淨利落,撩袍跪倒,大禮參拜,姿態標準得挑不出一絲毛病。

  雖然朝見天子內心比較激動,但行禮之時動作乾淨利落,撩袍跪倒,大禮參拜,姿態標準得挑不出一絲毛病……

  朱翊鈞端坐御座,饒有興致地看著階下這個與想象中“商賈”形象大相徑庭的人物。

  他並未立刻叫起,而是淡淡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帶著迴響:“抬起頭來,讓朕看看……朕的掌櫃。”

  這句“朕的掌櫃”,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在陳平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他跪在地上,感覺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直衝頭頂,連指尖都有些微微發麻。

  商人!

  再成功的商人,在士農工商的序列裡也是末流!

  再大的家業,在權力面前也如螻蟻!

  攀附權力,尋求官府的庇護乃至合作,是海商世家刻在骨子裡的生存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