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寒風裹挾著尖銳的呼嘯,在寧波城的街巷中橫衝直撞,發出淒厲的聲響,吹得街邊的枯樹枝丫嘎吱作響,偶爾有幾片殘葉不堪折磨,打著旋兒飄零而下,最終無力地落在積滿灰塵的青石板路上……
王明遠和張國之佇立在李肇慶家宅那略顯昏暗的大堂中央,周圍計程車兵們在這壓抑的氛圍中忙忙碌碌。
他們一趟趟地將一箱箱財物搬哌M來,沉重的箱子砸在地面,沉悶的聲響在空曠的大堂裡迴盪,就像一記記重錘敲在人心上。
每一隻箱子被開啟,刺目的金銀珠寶光芒乍現,卻也無法驅散這滿室的陰霾與腐朽氣息。
“張指揮使,這些財物,足夠觸目驚心了吧。”王明遠撫著鬍鬚,目光在那些耀眼的財寶上一一掃過,可那眼神裡沒有絲毫對財富的豔羨,只有無盡的沉重與憤怒。
他的聲音在寒風穿堂而過的呼嘯聲中,顯得有些單薄。
張國之微微頷首,眉頭自始至終緊緊擰在一起,如同這陰沉沉的天色,沒有半分因為抄得鉅額財物而放鬆的神情。
就在這時,一個小箱子被擺在了兩人的面前。
張國之上前開啟小箱子,裡面擺放著的是厚厚一疊的文書,上面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蓋著文字的血手掌……
他的眼睛漸漸的憤怒起來。
“利子錢……”
“李肇慶身為朝廷命官,竟私自放貸,魚肉百姓至此!”張國之的臉色瞬間陰沉得彷彿能滴出水來,眼中滿是憤怒與難以置信。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堂裡迴響,帶著幾分壓抑的怒火……
放貸嗎,歷朝歷代皆是如此,他反映了一種極為簡單的社會情況,有人錢多的花不完,也有人因為貧窮活不下去……
錢多的人,想著讓銀子變成更多的銀子,沒錢的人,想著借點銀子度過難關。
有了需求,這就成了生意,吃人血饅頭的生意,
民間放貸就這樣產生了。
在嘉靖年間,北京城的的很多官員,都有這個習慣,隆慶末年,朝廷開始整治,嚴查官員私自放貸的事情,到了萬曆年間,這已經是死罪了,當然,在這其中也有海瑞的推動。
而對官員涉及放貸的事情,一直都是逡滦l負責的。
王明遠也倒吸一口涼氣,寒風嗆入喉嚨,讓他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難怪近年來自殺的人那麼多,原來是這等蛀蟲在背後作祟。”他的話語裡滿是苦澀與無奈。
“不能讓他死得這麼簡單!”張國之猛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筆墨硯臺都跳了起來,濺出的墨汁在陳舊的紙張上暈染開來,像是一片不祥的烏雲。
“如此惡行,若是僅僅按尋常貪汙之罪處置,如何對得起那些被他迫害的百姓!”他的聲音在呼嘯的風聲中顯得格外堅定。
在寧波李肇慶的家宅,抄查行動持續了整整一天。
隨著搜查的深入,令人咋舌的鉅額財富逐漸浮出水面……
在諸多財物中,有六根象牙格外引人注目。
其中四根未經雕琢,保持著原始模樣,而另外兩根則被精心雕刻。
一根被雕成了萬佛圖,每一尊佛像都栩栩如生,線條細膩流暢,彰顯著雕刻者的精湛技藝……另一根則雕刻成了唐僧師徒四人在山川間行進的場景,孫悟空的靈動、唐僧的慈悲、豬八戒的憨態、沙僧的忠厚,以及周圍山巒的巍峨,都在這根象牙上完美呈現……只這兩根被雕琢好的象牙 ,就價值萬金……
金銀財寶更是堆積如山。
整整兩箱西洋金幣,十六箱銀幣,白銀共計三十萬兩,碼放得整整齊齊,黃金則有八千兩……
名人字畫與古玩擺滿了幾個房間,年代跨度從古代到當世,風格各異,價值連城……
還有大量來自西洋的珍貴物品,數把手槍,正是當時先進的弗朗基槍,造型獨特,工藝精巧,代表著西洋的先進火器技術,幾幅油畫也掛在顯眼位置,色彩鮮豔,筆觸細膩……
而這些財物的主人,現在正坐在四面漏風的牢車中,在十幾名逡滦l押送下,朝著北京城而去……
第554章 辛苦了
除了李肇慶之外,其他被抓的官員也都是連夜裝車,爭取在新年到來之前,將這些人 送到北京城。
這些官員的家產也全部都被抄沒。
總共價值一百七十萬兩白銀……按照萬曆七年的白銀的購買力來算,他們九個小官的家產,都夠武裝一支十幾萬人的部隊,甚至,還能發半年的餉銀。
萬曆七年年末的發生在浙江海事司,寧波港的大案,震動整個浙江官場。
很多官員都被嚇到了。
也就是在十二月二十一日。
南京留守魏國公徐邦瑞,南京都察院都御史劉政,兩人親自率領著三萬應天府留守士兵,分兩批次進駐寧波港,杭州府,並且帶來了天子得旨意。
自萬曆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起,所有涉及海事官員,官印停用……浙江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官印移交與都察院劉政。
寧波港移交南京都察院管理,原寧波港所有兵馬撤出,交由南京來軍接替守衛。
緊要事務暫停,在官印停用期間,寧波港水師艦船不得出港,所有水師將領,需在萬曆八年到來之前,奏陳天子……
這一套下來,體現出了中央對於地方的掌控,已經在向洪武朝看齊了……
浙江官員更害怕了,特別是涉及到了海事的官員。
這些年,浙江野蠻發展,海事司的官員賺大錢,連帶著地方的行政體系,也能撈點小錢,就比如所有人都預設的人口販賣,以及牢獄之中的犯人激增,律法體系混亂等問題……
而浙江發生的這一切,作為浙江巡撫的涂澤民,全然不知。
他在萬曆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到達的南京城官驛之中休息,這個時候,魏國公已經出發了。
作為地方大員,他到了南京,原本會受到南京官員們的款待,可,到了驛站之後,沒有一個官員前來見他。
按照道理來說,浙江一直都是南京戶部的大客戶,每年給南京戶部的銀子,可都是流水一般的……
戶部尚書不來,侍郎總應該來一個。
涂澤民在這個時候,就敏感的察覺出來不對勁……作為,一個心思縝密的人,他沒有按照計劃,在休息一日後,繼續出發,而是選擇在南京的官驛之中在住一晚……
這是在等訊息。
而他等的訊息,在這個晚上就到了。
信使匆匆而來,在夜色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地踏入南京官驛。
他神色疲憊,腳步卻沉穩有力,顯然是一路快馬加鞭,未曾有過片刻停歇。
涂澤民在房中閉目養神。
不一會兒聽到,護衛稟告有人求見。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讓他進來。”
信使進入了涂澤民的房間,先行行禮,而後遞上一封書信,信封上的印泥封得嚴嚴實實,看得出送信之人的謹慎。
涂澤民接過書信,對著信使說道:“一路辛苦了。”
信使行了一禮,便轉身退了出去.
待房間裡只剩下自己一人,涂澤民緩緩走到桌前,坐下後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
展開信紙,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那是他的親信寧波知府的所寫。
“自大人進京,卑職日夜懸心。今有緊急之事,特修書相告,望大人詳察……”
“近時寧波風雲突變,李肇慶已被緝拿,諸多寧波港官員亦牽連其中,紛紛落網。魏國公徐邦瑞與南京都察院都御史劉政,奉天子諭旨,親率三萬應天府留守士兵,進駐寧波港與杭州府……”
“旨意言明,自十二月二十一日始,浙江海事司相關官員官印悉被停用,浙江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官印移交都察院劉政,寧波港亦歸南京都察院轄制,原寧波港兵馬撤出,換為南京來軍戍守。水師艦船禁出港,水師將領須於萬曆八年之前,奏陳聖上。”
“往昔浙江海事司肆意擴張,官員多有貪腐,借權炙剑胤叫姓w系亦受其染,從中漁利。如今東窗事發,朝廷徹查,人口販賣、律法廢弛等積弊恐難遮掩……”
“此番朝廷雷霆震怒,嚴究此事,大人恐難置身事外。”
“大人進京面聖,務請竭盡忠眨市钠砻鲗Τ⒅倚墓⒐ⅲ瑢嵅恢J滤局T多亂象。懇請大人想盡辦法,斡旋自保。卑職在寧波,定當全力周旋,密切留意事態。”
“惟願大人逢凶化吉,平安無虞。”
涂澤民看完書信,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極為複雜,先是一陣驚愕,隨後轉為深深的憂慮,最後化作一聲苦笑。
他長嘆一口氣:“該來的還是要來啊。”
說話間,他緩緩站起身,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思緒如亂麻般糾纏不清,他深知自己如今處境艱難,甚至會死在京城。
這些年,浙江官場的種種亂象他並非一無所知,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在某些程度上也參與其中……
水至清則無魚。
這句話,他奉為至理名言。
當年福建月港,他也是這樣乾的,不過,福建不比浙江,月港的規模也比不過此時的寧波港。
牽一髮而動全身……自己死不足惜,若是,寧波港因為自己,毀於一旦,他是真的對不起引薦重用他的高文襄公……
他將書信燒了之後,在第二日,便重新啟程前往京師。
萬曆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新年的鐘聲將要敲響的時候,涂澤民的歸京車隊回到了北京城中。
當日,便得天子召見。
涂澤民精心換好官服,整理好衣冠,每一個褶皺、每一處配飾都反覆檢查,力求完美,彷彿這樣便能多給自己增添幾分底氣。
懷著忐忑又複雜的心情,他踏入了皇宮的巍峨大門。
剛進皇宮,便見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已在門外等候,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眼神中卻透著幾分難以捉摸的意味。
馮保親自迎上前來,熱情說道:“塗大人,您這一路車馬勞頓,可算到京城了。在寧波這幾年,您可是為朝廷盡心盡力,著實辛苦吶!”
涂澤民連忙拱手還禮,謙遜道:“馮公公謬讚了,都是下官分內之事。”
兩人並肩往乾清宮走去,一路上談笑風生,可言語間卻默契地絕口不提寧波發生的驚天變故。
馮保時不時提及京城中的一些瑣事,或是誇讚涂澤民在地方的政績,涂澤民則小心應對,言語謹慎,不敢有絲毫差錯。
行至乾清門前的金門橋上,還未踏上臺階,涂澤民便遠遠瞧見皇帝朱翊鈞竟站在門口,身旁簇擁著一眾侍衛和太監。
他心中猛地一緊,腳步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心跳陡然加快。
待走到近前,涂澤民立刻跪地行禮,惶恐道:“微臣涂澤民,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翊鈞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上前一步,親手扶起涂澤民,溫聲道:“塗愛卿,一路辛苦啦,這些年在浙江,你為朝廷操持諸多事務,朕都看在眼裡,著實辛苦啊……”
涂澤民低著頭,不敢直視皇帝的眼睛,恭敬回道:“陛下聖明,這都是微臣的職責所在,只是微臣恐怕做得還遠遠不夠,有負陛下的信任與重託……”
第555章 演戲
乾清宮內。
遠道而來的浙江巡撫涂澤民,感受到了天子的熱情,完全沒有一絲一毫要被問罪的跡象。
天子的臉上一直帶著笑容。
“北方的仗馬上就要打完了……李成梁,戚繼光打出了我大明朝的威風,算是一件大喜事,明年朕定是要好好賞賜兩人”
“陛下聖明。”涂澤民趕忙應道。
“浙江的雨水多,潮溼一些,京師呢,較為乾燥,愛卿到了京師,是否能適應呢。”
“陛下,您忘了,微臣曾在京師任職數年,早就適應了……”涂澤民又趕忙說道。
朱翊鈞聽完涂澤民的話後,點了點頭:“朕啊,倒是真的忘了,去南方也沒有幾年呢……”
朱翊鈞就這樣與涂澤民聊了許久,說起了浙江的天氣,聊起了北方的戰事,就是沒有說浙江此時發生的事情,甚至,從進入乾清宮以來,朱翊鈞沒有提過一嘴海事……
朱翊鈞端的住。
而涂澤民漸漸沉不住氣了。
他數次開口,想要請罪,卻都被朱翊鈞打斷,換成了其他的話題……
這也讓涂澤民越發的不清楚,皇帝陛下的真實用意……難不成為了穩定,自己的這件事情就過去。
正在涂澤民越發慌張的時候。
有內侍來報。
逡滦l指揮使張國之求見。
朱翊鈞準其進入。
隨後,一路風塵僕僕,剛剛從浙江回到京師的張國之快步走進了乾清宮,走到了涂澤民的身邊,下跪行禮。
“臣張國之,叩見陛下……”
“事情辦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