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锅小米李
但是现在,他走到角落里,坐在一摞垒起来的书籍上。
“我相信组长你有必须留下的理由,可我真希望自己能帮你做点什么,哪怕只有一点。”
他声音低沉,与其说他在为自己请愿,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他是“留下了”,而不是回不来了。
“这是命令,现在我还是你的组长。”郑呼和严肃了几分,他看金小宇有些心神不宁,便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说:
“放心吧,我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的,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的。”
“是。”金小宇坐在角落里淡淡地挤出一个笑容。
郑呼和看着他,也欣慰地笑了。小金虽然来到他手下工作时间不长,但两人却是老相识了。他不仅是小金在伏龙芝军事学院的教官,更是他的入党介绍人,看着他成长起来的。
他比小金更早一步进入这个行当,因此也见过更多的惨淡和温存,残酷和幸运。即便是牺牲,也要保护小金这样的年轻同志,革命需要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这也是他没有将全部计划告知小金的原因,适当的信息隔离,有时候是对同志的一种保护。
这边,何商友端起茶抿了一口,看着毛齐五,说:“不错吧,醇厚顺滑,回甘悠长。”
“是不错,头一回喝这么好的茶。”毛齐五点点头,但心思却不在茶上,眼睛不自觉瞟着一旁的电话机。
何商友正要说什么,旁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毛齐五下意识盯紧了电话机,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茶杯。会是张义的消息吗?他真的逃走了?
“他出门了?一个人开车?往那边去了?是吗?给我盯紧了。”何商友这边同样紧张、激动,他马上挂断电话,又快速拨了一个电话:
“一组吗?我是何商友,传达给所有人,目标正往出城方向去,他随时可能潜逃。立刻出动所有人手,监控范围要扩大,即便是身高、体态类似的人,也不要放过,包括女人。要防止目标化妆潜逃。”
挂断电话,他看着毛齐五,自负一笑:“你说得对,破案与否,就是今天的事。等着看吧,我已布下天罗地网,他跑不掉的。”
“他真往城外去了?”毛齐五一脸错愕。
“不错。”
毛齐五错愕的表情让何商友很满意,一旦张义外逃,那他必然就是那个人,成功挖出潜伏在军统高层的内鬼,必将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一个得意之作,他需要一个观众,一个旁观者,一个可以在戴老板面前替他大力宣扬的观众。
无疑,毛齐五是最合适的人选。
“太好了,那我就等何处长的好消息了。”
话虽这么说,但毛齐五却没有何商友那么乐观,他和张义交手过几次,每次在真相近在咫尺的时候,都是因为这样或那样无法预料的意外而失之交臂,他即便对张义恨得咬牙切齿,却从不会小觑对手,心中越发觉得这个人可怕。以张义的资历和能力,难道发现不了何商友派去的监视者?
如果发现了,他为何还会毫无顾忌地一头扎进对方布好的大网里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放心吧,任他再狡猾奸诈,现在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何商友喝了一口茶,轻蔑一笑。
话音刚落,旁边的电话又响了。
何商友几乎是跳起来,一把抓起听筒,认真地听着。
“人不见了?怎么回事?不是说他往出城方向去了吗?一群废物,还不撒开人手去找!上天入地,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找到。”
他阴沉着脸挂断电话,思忖着有没有漏掉的线索时,电话又响了。
“喂,你说什么?”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何商友惊讶地望向窗外,“确定是他自己开车吗?”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他黯然伤神,半天才醒过神来,心力憔悴地说:
“计划取消,都撤回来吧。”
已是傍晚,陆续有人出去吃饭或拿着饭盒走向食堂,人来人往中,只见张义的汽车一路疾驰通过大门,最终停在办公楼下的院子里。
他下了车,拾步而上,经过一处党政情报处的楼层时,特意停下脚步,问楼道里左右张望的何商友秘书:
“你们何处长呢?”
秘书张口结舌吭哧了半天,犹犹豫豫地说:“去局座办公室了,张副处长,您有事吗?”
张义看着他,淡然一笑:“吞吞吐吐,声调高促,眼神飘忽,底气不足,或许他真去过局座办公室,但绝不是现在。”
说着便要推门进去。
秘书马上拦住:“张副处长,何处长.”
秘书文质彬彬,哪是张义的对手,他轻轻一拨,就将对方推到了一边,然后打开了门,就见何商友和毛齐五黑着脸坐在沙发上。
张义盯着两人,似笑非笑。
何商友恍惚了一下,挤出一个笑脸,一脸意外地说:
“张副处长,有事?”
张义同样一副意外的样子:“毛主任也在啊?”
接着,他对何商友说:“我是来找老何你的。”
“找我?”
“不是你说发现了红党的线索,要和我聊聊吗?”
“对对对,你看我转眼就忘了。”何商友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快请坐,我和老毛刚才还说起你呢。”
张义看了一眼毛齐五:“毛主任,不会在背后说我坏话吧?”
“别挖苦我了。”毛齐五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转移话题说:“对了,那个赵奇可以交给我了吧?”
“小事,一会你派人领回去。”
毛齐五松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来,喝茶,何处长的茶真心不错。”
何商友递给张义一杯,自己端着杯子坐到一边,叹了口气,说:
“本来发现了点红党的线索,谁知道世事难料,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看出他的尴尬,毛齐五替他打圆场,将话题转移到了天气上,他看着窗外的夕阳,说:“今天这天气真是难得啊。”
张义也看着窗外说:“难得,不过据气象局说,明天又要下雨。”
“是吗?”
三个人都手握着杯子喝茶,不咸不淡地聊着天,气氛尴尬。
另一边,金小宇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望龙门看守所。
他站在窗口,端着茶杯,假装漫不经心地吹着腾腾的热气,眼睛却向窗外看去。
过了一会,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进来,一身便装的所长杨再兴从车上下来,低声和秘书说着什么。
确定杨再兴回了办公室,他马上从抽屉里面翻出一份津贴申领表,认真填写后,敲响了所长杨再兴办公室的门。
“什么东西?津贴申领?”
杨再兴看着他递过来的申领表,脸色不太好看:“你才来多久,就申领津贴?”
“长官,要是可以,帮帮忙,我家里等着用钱呢。”
杨再兴看着他,嗤笑一声:“这几个钱能干什么?”
“先应个急,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你好歹是个少尉,工资干嘛去了?”
金小宇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杨再兴看着他沉默的态度,一脸不悦地拿着笔在津贴申领表上签了字:“拿走,拿走,下不为例!”
“谢谢长官。”金小宇接在手里,看了杨再兴一眼,正转身要走,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对了,所长,甲子号的那批特殊犯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48章 招供
“谢谢长官。”金小宇接在手里,看了杨再兴一眼,正转身要走,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心问道:
“对了,所长,甲子号的那批特殊犯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他这么说,杨再兴脸色一沉,眼中有了警惕之色:“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随便问问。”
“好奇心害死猫,不该你知道的最好别问,明白吗?”杨再兴黑着脸,不耐烦地说:“出去。”
“是是是。”金小宇悻悻地退了出去。
杨再兴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想了想,弯腰按下桌下的电铃,秘书很快推门进来。
“所长。”
“金少尉这个人你了解吗?”
“他刚来不久,工作倒是挺认真的。”秘书说着,怀疑道:“所长,他有问题吗?”
杨再兴目光犀利:“我总觉得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刚才还在打听那批即将处决的犯人。”
秘书一脸诧异,想了想说:“所长,要不把人送到审讯室,叫他们问一问?三木之下”
杨再兴嘴巴动了动,没说什么。他起身从书柜里找出金小宇的档案,翻了翻,问:
“这个人以前是警察,他是怎么进入看守所的?”
“据说是徐太太介绍来的。”
“那个徐太太?”
“徐业道徐处长的夫人。”
杨再兴面色一沉,徐业道是司法处处长,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安插这么个人进来做什么呢?
监视自己?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批要处决的犯人,名单本就是徐业道拟定出来的,如果金小宇真是他的人,根本没必要打听。
这么想着,他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用比较舒缓和恭敬的语气说:
“徐处长,是我,老九,没什么事,这不是想问问处长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下来视察工作吗?”
两人寒暄了几句,杨再兴不动声色地问:“对了,处座,有个叫金小宇的人您听说过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搓麻将的声音:“谁?你刚才说什么,我忙着看牌,没听清。”
“金小宇。”
“他是谁?”
“据说是嫂夫人那边的亲戚。”
“是吗?那我问问。”电话那头略一停顿,小声问了几句什么,随后不容置疑地说:“不认识,哪来的阿猫阿狗。”
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杨再兴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心情很好的样子,对秘书说:
“这个人确实有问题,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走通了徐太太的门路,但既然他拐弯抹角打探犯人的情况,身份昭然若揭。”
“您说他是红党?属下马上带人将他抓起来。”
杨再兴呵斥道:“蠢货。”
秘书低下头。
“你有证据吗?再说了,一个小小的少尉,你抓他干什么?一个暴露的特工在我眼里屁都不是,只是一个废物。我在乎的是他身后那张大网,只要死死盯住他,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隐藏的地下党,明白吗?”
秘书挺直身子:“是,卑职马上去安排”
杨再兴打断了他,想了想说:“既然他对那批人感兴趣,不妨这样”
秘书会意,立刻凑了过去,杨再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天色渐晚。望龙门看守所的第一盏探照灯亮了,一盏接着一盏,光线朝办公楼所在的大院映射过去。
金小宇一个人坐在没开灯的办公室里,空荡、昏暗。
从杨再兴办公室出来他就一直坐在这里,一根烟续着一根烟的抽,直到外面过道响起军靴踩踏地面的声音,他才起身来到窗前。
看守所的院子里,司机将汽车开过来,随后秘书替杨再兴拉开车门,等他上去后,秘书又上了副驾驶,然后汽车扬长而去。
望着汽车彻底消失在黑暗中,金小宇将窗台内的一盆月季端起来放到外面,然后拉下窗帘,打开屋内所有的灯,站在办公室中央看了一会儿,在转身拉开门的同时,掏出钥匙扔在地板上。
然后,轻轻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向过道走去,他神情坚定,甚至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味道。
过道里,吊灯扑花扑花闪烁不定,越往里边走,光线就越暗了,但金小宇一往无前。
很快,他就到了走廊尽头杨再兴办公室的门口。
他左右看了看,在确认走廊里无人之后,迅速掏出两根带钩的细铁丝,插进锁眼里上下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