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更俗
站在新华通大厦前,萧良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坚持请邵芝华、周轩夫妇坐进去先走。
“诺,你还挺尊重知识分子的呀!”隋婧揶揄道。
“……啊?有什么不对劲吗?”萧良奇怪的问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隋婧顶了一下孙菲菲的肩膀,“你觉得呢?”
“嗯,在许哥的办公室里,他帮邵老师接递茶杯,不仅将自己的美女秘书完全忽略掉了,还愣是没有看到你望眼欲穿的眼神;我看了都想拿东西砸他。”孙菲菲笑道。
“切,谁还稀罕他接一下茶杯了?”隋婧撇撇嘴说道,“我只是希望你提醒邵老师一声,这家伙无事献殷勤,准保一肚子坏水!”
“啊,你们说这个啊!”萧良这才明白过来,为何隋婧、孙菲菲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了。
除了跟许建强是大学同窗外,邵芝华、周轩夫妇与孙菲菲的关系也很简单。
孙菲菲高中身体不好,在家休养过一段时间,担心学习跟不上,经许建强的介绍,邵芝华给她当了一段时间的家庭教师。
孙菲菲虽然骨子里比较好强,但身体比较掉链子,担心报考秣陵大学的研究生有难度。
恰好邵芝华回国与周轩结婚后留在东洲工学院任教,就报考了东洲工学院的应用化学系。
除此之外,邵芝华、周轩夫妇就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跟地位了。
邵芝华在东洲工学院刚评上讲师,周轩也仅仅是化学系团委副书记兼年级辅导员。
再一个,受乐宥在背后搬弄是非的影响,周轩与邵芝华不管信或不信,刚开始对他都是有意保持距离的。
以他的性格,也应该与邵芝华、周轩保持距离,却没想到他下意识里将如邵芝华当成前世的那个学术泰斗看待了。
也难怪她们怀疑自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良却没有办法解释,胡扯道:“你们别把我想那么坏呀。我就是想着这两年跟我哥一样,也到东洲工学院读个研究生,这不得先在邵老师跟前铺一下路?”
“不卖你的大力丸了?”隋婧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的问道。
萧良禁不住苦笑。
别看众多厂商将旗下保健品吹得神乎其神,吸引无数民众趋之若鹜、纷纷解囊,也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财富神话,但有些人眼里,这些保健品与传统卖艺人在街头吆喝叫卖的“大力丸”并无二致;更不要说公安机构动不动就接到类似的诈骗报案了。
这不是萧良解释“脑健灵”洁身自好,在别人眼里就能出淤泥而不染的。
“真不是开玩笑,”
萧良双手插衣兜里,继续胡扯道,
“我大学专业成绩还是相当可以的,毕业后就进了乡镇机关,工作跟专业没有半点关系,有些可惜了。我一直想着找所大学读个研究生深造一下,说不定将来还能发几篇高水平的论文,说不定能在学术界闯出个名头来。”
“来,你看我的眼神像不像弱智?”萧良看似说得真诚,隋婧却是不信,她揪住萧良的衣领子,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话。
萧良认真端详起隋婧黑白分明的眼睛起来。
隋婧不好意思的捶了萧良一拳,又低声说道:“对不起。”
“啊?”萧良一怔。
“不该将你卷入这样的麻烦中来。”隋婧说道。
“今天终于有人教沈美婷做人了,多好的事啊,怎么就成麻烦了?”萧良不以为意的笑问道。
“沈美婷心眼可小了,你真就一点都不担心?”孙菲菲侧过头来,好奇的盯着萧良问道。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想跟堂堂的市长夫人起冲突,但问题在于,有些冲突不是他想躲能躲得掉的。
萧良没有理会孙菲菲的疑惑,笑着问隋婧道:“我还能因为畏惧沈美婷的嚣张跋扈,就忘了咱隋大警官的救命之恩啊?你老实说,我教沈美婷做人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很爽?”
“切!”隋婧美美的白了萧良一眼。
…………
…………
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再有出租车经过,萧良索性跟他哥一起,步行先送隋婧、孙菲菲回银花苑。
回到家中,刚跟他爸妈打过招呼,萧良看到寻呼机有许建强呼入的记录,拿家里的座机回过去:
“怎么,孙仰军不希望我插一脚,这么快就跟你谈好出资条件了?”
“你倒是什么都能猜到啊,”
许建强与孙仰军除了私交外,也看重孙仰军的资源,希望有长期的合作,自然不会多说孙仰军的不是,在电话里直接告诉萧良结果,
“泛华估价四千万,仰军他个人会直接出资三百万,低息拆借三百万,然后打算以此为条件,帮我找沈君鹏或者哪个财主老爷再融七百万出资、七百万拆借过来。仰军在圈子里还是有足够话语权的,希望年前就能有结果。这样的话,泛华有两千万的资金流入,明年就不用再为资金的事发愁了!”
许建强身上最大的压力,就是明年年中到期的两千五六百万银行贷款,受中央红线的限制,必须连本带息归还,无法贷新还旧。
泛华倘若这次能获得一千万的股权融资、一千万的拆借款,就能解决掉这个难题。
之后手持新华通大厦三千多万优质物业,还有钟秀路综批市场这一核心项目,泛华可以说将真正步入快速发展的正轨。
而在这个过程中,许建强才让出泛华建设百分之二十的股权。
这可以说是许建强相当满意的一个结果。
“那不错啊,泛华不用担心资金的问题,接下来可以花更多的精力,牵头推进南亭工业园的建设了,”萧良笑道,“这样我也可以心安理得白占钟秀路一个摊位不出租金了。”
“那才几个钱?”许建强说道,“仰军他们这些年往国外跑得比较勤,自小所处的圈子也是高高在上,对国内有些人跟事看不上眼,也是难免的。不过,仰军他现在出资入股泛华,就会放更多的精力关注东洲这边,自然就识得你的好处。”
“能得孙仰军的欣赏,我也是求之不得啊,”萧良重视跟许建强的关系,就不会随意评判泛华投资人的是非,笑着说道,“对了,泛华要是想进一步增强出资人的信心,下一步招商策略可以进行调整了。”
“照你之前建议的那个?”许建强问道。
“嗯,之前你们对综批市场的信心不够强,觉得我提议的招商策略有些冒险,现在应该放心了吧?”萧良笑着问道,“不过,为了更好让有些人能欣赏我,这次你千万不能再帮我吹嘘了,将功劳让给老陆,给他多发点奖,我看他这两个月,头发又秃了不少。”
“老陆就在我身边。我听说国外有毛囊提取植发技术,我奖励他去国外跑一趟,植一头飘逸的秀发回来。”许建强调侃道。
“对了,除了跟我显摆跟孙仰军谈妥条件,还有什么是必须赶在这时候要我回电话的?”萧良问道。
“哦,”许建强在电话里说道,“我也是刚听仰军说,乐宥有出资参与嘉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萧良也不能说他早就知道这事了,笑着跟许建强说道,“乐大少愿意跟他们一起折腾,许总就等着看戏吧………”
十一月初,宿云生物先后遭遇销售人员集体大跳槽以及突袭南亭湖果汁厂污染问题。特别是后者,袁桐以及范春江、周健齐这些人简直就是拿县长周康元当枪使,就算他们的阴谋成功,也绝对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朱金奇、张健这些人也许不用顾忌太多,周斌这些蠢货不可能想太深,但范春江、周健齐两只老甲鱼竟然没有考虑后果,本身就很奇怪。
就算没有人给他及时通风报信,萧良也早能猜到范春江、周健齐必然另外还有装糊涂的勇气。
他今天也没有怎么刺激乐宥,除了要给许建强面子,主要还是想看这个大坑最后能埋多少人进去……
第140章 寒夜识故人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萧长华知道萧良、萧潇夜里去参加泛华建设的招待晚宴,还以为不会太早结束,没想到他们刚过十点钟就回家了,好奇的问道。
“许建强有省里的朋友要招待,我们插不进去,就早点回家了!”萧良说道。
“爸,你知道隋警官是谁的女儿吗?”萧潇这时候还震惊于隋婧的身份,忍不住说道。
“谁的女儿?”萧长华好奇的问道。
“隋婧是新任市长钟云峰的女儿,没想到吧?”萧潇说道,“许建强背景也是够深厚的,今天的晚宴,不仅乐建勇参加了,刚上任还不到两个月的钟市长也参加了,但谁都没有想到隋警官会是钟云峰的女儿。今天好多人都傻了眼……”
“啊,怎么可能?”葛明兰也是震惊不已,也是禁不住动容的凑过来,问道,“你们是不是跟这个隋警官挺熟的?”
虽说官场上不乏有人几起几落,但具体到个人头上,想要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当然了,要是此时有市长这样的人物提携,难题也就不是什么难题了。
葛明兰心里很清楚丈夫这两年被踢到党史研究室后内心的失落与痛苦,听说隋婧竟然是新任市长钟云峰的闺女,内心震惊之余不禁生出一些别样的期待来。
萧潇却也明白攀上新任市长的关系,对他家的意义是何等重要,也是如此,想到酒宴上的一幕,禁不住叹息说道:“萧良跟隋靖是挺熟的,但……”
萧良伸脚在桌下轻轻踢了他哥一下,打断他哥的话头,腆着脸问他妈:“怎么,妈不会是想着我走一走隋婧的关系,好让咱爸官复原职吧?”
“说是这么说,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哦?”葛明兰这两年在单位也算见识过世态炎凉,知道小儿子仅仅是市长女儿的朋友,又不是市长的女婿,市长的关系哪是那么好攀的?
要不然,市里的职位再多,也不够分啊。
“爸,你不是说有机会跟我们兄弟两人喝两盅吗?”萧良跟他爸萧长华说道,“今天的酒席,有钟市长在,我们都拘谨没有怎么喝酒,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出去找个地方随便再喝点吧?”
这一世诬陷案并没有给他家带来多深的打击跟痛苦,事情都过去半年了,葛明兰对喝酒这事也早就不再敏感,看到萧良拿了两瓶泸州老窖出门,也忍住没有抢一瓶回来,只是叮嘱爷仨不要喝得醉醺醺回来。
…………
…………
之前走路送隋婧、孙菲菲她们回银花苑,萧良有些微醺,身体正热乎着,但再次从家里出来,跟着他爸、他哥往银花苑南面的蒋家园后街走去,叫冷风一吹,顿觉几分寒意。
这段时间忙着工作,都还没有时间回家拿换季的衣服,还穿着入秋后的薄羊毛衫、薄夹克,走在寒夜里就有些顶不住。
好在路不远,抖抖索索走到蒋家园后街。
整个蒋家园社区占地有三四平方公里,早年是棉纺一厂、二厂以及船机厂等好几家国营厂的职工宿舍、住宅区。
八十年代大部分国营厂效益还勉强看得过去,或筹资或集资在蒋家园靠近城区中心干道人民路的繁华地段,建了一批单元楼分配给干部、职工,比如萧良他家目前住的房子就属于这一类。
也有一部分土地腾退出来,建了银花苑这样的商品房小区,比如许建强借给孙菲菲暂住的房子。
不过,这两年大部分国企效益滑坡得厉害,大部分普通职工都没等得上分配新建公房;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更不要说集资建房或买商品房了,都还住在低矮错乱的平房棚户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普通国企职工家庭居住最为密集的蒋家园后街,每到夜晚就会有十好几家夜宵档挤占街边的空地。
夏秋时夜宵档最为简单,简易灶台放三轮车里,加几套简易桌椅就是一个夜宵档;入冬后天气寒冷下来,则用篷布或塑料布搭出遮风挡雨的小棚子。
萧良他爸在调入市委工作之前,曾担任过船机厂六分厂的厂长,在被免职踢到党史研究室工作后,有两年多时间几乎就没有踏足船机厂普通职工居住最密集的蒋家园后街。
看到他爸领着他们来蒋家园后街觅食,萧潇都觉得诧异。
他这段时间不仅要跟进生产,还要就读东洲工学院的研究生课程,还真没有注意到他爸心态上的微妙变化。
萧良跟着他爸、他哥揭开一家夜宵档的门帘,腾腾热汽夹杂着浓油重酱的香气扑鼻而来。
防雨篷布棚子里,靠里角搭起一只简易灶台,身材高大的师傅系着油腻的围裙正在灶台前炒着菜;灶台前热汽更盛,看不清脸面,但师傅手下的动作行云流水——萧良看到这一幕,却是一怔。
灶台里侧还摆放一张木架子,摘择切好的荤素菜,都装盘摆在木架子上,客人过来随点随炒,甚至是方便。
棚子不小,只有四张折叠小桌,已有两桌身穿油腻工装的酒客正喝得热火朝天。
有个妇人拿小板凳坐在角落里,看到萧长华父子三人走进来,瘸着腿走过来招呼:“萧厂长这么晚还过来喝酒啊,嫂子不管你啊?啊,这是萧潇、萧良兄弟俩吧,有好几年没见了,都长这么大个子了?”
瘸脚妇人诧异又热情的打量起萧良、萧潇兄弟两人起来。
萧潇似乎被眼前妇人苍老、憔悴的面容惊呆住了,有些不敢确认的问道:“钱婶?”
萧良沉默的看着眼前面容苍老、憔悴的妇人。
前世他家与钱少斌一家关系再度密切起来,甚至命运交织到一起时,已经是九七、九八年之后的事情。
又由于前世九七、九八年区政府已经对蒋家园后街进行整顿,所有夜宵摊都被清理出去,以致他对钱少斌经营夜宵摊这件事的印象不深。
萧良这时候才想起来,钱少斌夫妇这段时间确实应该就在蒋家园后街摆夜宵摊。
“萧潇还能认出我来啊?”瘸脚妇人更是兴高采烈的招呼萧长华父子三人坐到灶台前那张简易桌前。
这时候看清楚灶台后大师傅的脸,萧潇更是惊讶的问道:“钱叔不在船机厂了?怎么回事啊,船机厂效益再不好,也轮不到钱叔你下岗,怎么做起夜排档来了?”
“怎么,在船机厂做事讲究技术,炒菜就不讲手艺了?”头顶微秃的钱少斌没有在两个小辈面前提做夜排档的事,岔开话题笑着说道,“你两小子放心,钱叔准保拿出高级工程师的手艺来给你两小子看看。”
钱少斌将手里这盘菜快速翻炒装盘,交给妻子后,腾出手先走过来给萧长华递了一支烟,又看向萧潇、萧良问道:“你两小子学会抽烟了?”
“我跟我哥都毕业工作两三年了,”萧良从回忆的情绪里回过神来,掏出裤兜里的烟,递给钱少斌,说道,“钱叔,抽我们的,该我们给你敬烟……”
“呦,现在学会敬烟了啊,不像以前那般书呆子,就知道读书了。”钱少斌高兴的从萧良手里接过烟。
跟萧良他爸妈都是中专毕业后才分配到船机厂不同,钱少斌的父亲钱裕贵从三十年代就在船机厂的前身东洲汽轮机厂做学徒工。
钱裕贵解放前入党,参与秘密护厂运动迎接解放。
解放后搞公私合营,汽轮机厂历经几十年,发展成江省规模最大的船用机电设备厂,钱裕贵历任厂保卫处处长、副厂长等职。
钱少斌与其兄钱少明、其妹钱叔芬成年后,都先后进入船机厂工作,娶的妻子、嫁的丈夫都是船机厂的职工;钱家第三代人,进入船机厂工作的更多。
认真数下来,钱家三代总计有十三四口人都是船机厂的职工;钱少斌的老父亲钱裕贵则可以说是东洲那么多国营厂里“奉献青春、又奉献子孙”的典型缩影。
船机厂早年效益比较好时,在蒋家园前街临近人民路区域,筹资建造几栋住宅楼,钱少斌三兄妹以及他们的父亲钱裕贵都有资格分到新的公房。
不过,钱裕贵作为老党员,高风亮节,几次将分房机会,都让给住房条件更困难的干部职工,以致他家三代十几口人,到现在都还住在后街低矮的平房里。
钱少斌还是赞同老父亲钱裕贵这种行为的,但钱少明、钱叔芬却因此跟老父亲钱裕贵的矛盾很深。
萧良他爸在船机厂时,与钱少斌一家的关系交往颇密,他哥萧潇以及萧良出生时,他妈奶水少,而钱少斌的妻子当时也都刚刚生养钱采薇、钱采芸两个女儿,他们兄弟俩没有少蹭人家的奶水。
不过,萧良他爸调到市委后工作异常繁忙,整天围绕市委领导转,几乎没有个人时间,等到被免职踢到党史研究室,意志消沉,跟以前的同事更是断了联系;他妈也很早从船机厂调到港务公司工作。
倘若不算前世,萧良跟他哥萧潇确有七八年前没有见着钱少斌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