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幽冥筑玉京 第71章

作者:白天太白

  “唉吔,唉吔,心念佳人……有缘万里丝能牵,何幸再相见。”

  两声惊呼起,悠扬唱腔随之回荡于山谷之间。

  一副花旦打扮的苏鸿,踩着碎步,拧着细腰,咿咿呀呀的登台亮相。

  那看似大红大紫的妆容,在烛火下,在距离下,宛如山野狐媚,引得台下看客无不瞪大眼睛。

  便是看不懂的孩童,也在那彩色戏服唱腔下,迷了心神。

  苏鸿巧笑嫣然的唱着戏曲,一道道微弱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那是漫山遍野的人,也是暗藏山野间的鬼,更是老律山神明的注视……看得苏鸿满心振奋。

  师傅说的对,甭管大场小戏,可都得给唱好喽!

第90章 百拜问仙踪

  听说老律观准备请人在山下搭戏台唱戏之时,长兴村刘福生那是望眼欲穿,生怕是村口闲汉逗闷取乐编的幌子。

  直到真有戏班子拉着几大车工具,停在了山脚下,开始搭建戏台,刘福生才松了一口气。

  每日干完农活最大盼头,就是跑去看看戏台子搭得怎么样了。

  其实,也就两天的时间,对他来说,简直度日如年。看得媳妇直笑他,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然而媳妇笑他长不大,真到唱戏这天,起得比谁都早。

  早早蒸了窝头,洗了尿布,未到正午,就把一天的家务干完,这又翻出大婚时剩下的胭脂,点上红唇。

  刘福生也是割了猪草之后,就再也坐不住,跟着村里小伙子,跑去看看戏台情况。

  日头刚刚西斜,就火急火燎的跑回来,说赶紧去,再不去莫说好位置,怕是人都挤不进去了。

  还好他机灵,已经托八拜兄弟占了位置。

  刘福生媳妇不敢耽误,带上窝头,背着几个月大的刘羽,就是匆匆忙忙而去。

  到了现场,她才发现,相公还真没夸大,现场那是人山人海,除了看戏的,还有各种挑夫、贩子,趁机叫卖着各种小吃、手工制品,俨然一派露天集市。

  那生机勃勃的热闹场面,瞧着就令人心生欢喜,一扫初为人母的养娃疲惫。

  “福生哥,这里这里!”

  人还没挤进去,就有长兴村汉子站起来招手。

  一眼扫去,各村子几乎都是扎堆坐着。挤进去之后,三姑子六婶子帮着哄娃唠嗑,那感觉别提了。

  周遭热热闹闹的劲儿,第一令她体会到活着的感觉。

  话说,这人一多就容易出事。

  人群中,不时就有争吵声传来,你占了我的位置,我踩了你的鞋。

  不过,当老律山弟子领着一身铠甲的仙兵过来,再大的火气,也瞬间偃旗息鼓。

  在喧嚣中,太阳逐渐落山,天色归于暗淡,夕阳尚未未尽,篝火已经点燃,“擦擦”两声铙钹,压得万马齐喑。

  万众期待的唱大戏终于开始了。

  开幕一句“莫作太平人,我宁为官家仆”,霎时唱入人心。

  说来也奇,随着咿咿呀呀唱腔声起,第一次听戏的刘福生媳妇,竟然听懂了,更是听入了神。

  那郎有意,妾有情,奈何世事难料,令人意难平!

  一句“明月在天,青莲在地,既知明月高不可攀,何必潜落江心而思抱月呢!”

  听得刘福生媳妇黯然伤神,大概是想起那一见惊鸿,却无缘定情的心上人。

  如今她初为人母,宗族也好,礼教也罢,这人生既定,也只能“轻锁意马系心猿,借嫩柳深藏情万种。”

  然而“仙子无愁,凡人有恨”,有些事又怎能忘怀?

  因此当哀艳缠绵的唱腔,唱道:“谢秀才情深,恕红颜薄命,一面之缘,请从此休,带泪还琴,请从此别!”

  刘福生媳妇肢体仿佛控制不住的掩面而泣。

  莫说她,台下不知多少妇人,听进了心弦,看红了眼眶,掩面而泣者不在少数。

  刘福生也是红着眼睛,默不作声。

  明媒正娶的红玫瑰,渐渐成了蚊子血,那记忆深处的白莲花,还是一道白月光,求而不得。

  以至于听到“叹丹山有凤,此后咫尺隔万重”,身体仿佛不受控制的重重叹息。

  戏如棋盘,听众各执一枚棋子。

  有人听那花前月下,也有人听那欲望张扬。

  当唱腔来到“我白璧尚完之时,倘得相爷你一棒成全!”

  听得场中轰然一笑。

  不少老少爷们,听得挤眉弄眼,牛儿梆硬,乐不可支。

  酒壮怂人胆,夜色亦遮羞。

  听到“一棒若然销绮梦,及早回船将玉弄”,不知引得多少人惊世骇俗的轰然叫好!更有甚者在夜色掩护下,搂上身旁媳妇。

  绚烂篝火,照得人影斑驳,却照不出叫好之人的影子。

  戏曲撩拨着人心,夜色遮掩着欲望。

  无数平日说不做不到的言行,在有心人的控制下喷薄而出,虚妄在这一刻操控了真实。

  此时此刻,徜徉于无数人影之中的魍魉,仿佛穿行于世界的暗面,身为影子的他,在这一刻与无数宿主产生了共鸣。

  他从影子中,感受到那或矫情、或炽热、或羞怯的欲望。

  只需轻轻拨动,一切就会按照他的预期发展下去。

  他终于明白科仪的真谛。

  影子就是影子,怎么可能控制主人?

  影子的一举一动,都不过是对主人的拙劣模仿,他的科仪与其说是控制主人,不如说是推波助澜。

  在人性的张扬中,脱虚向实。

  夜色下的影子凝成一团,在戏台篝火下,恍如一朵菊花绽放。

  当台上苏鸿,唱道:“我百拜问仙踪,仙子尚未开言,经已桃腮泪溅”之时,不知惹得多少多情女子泪流满面。

  那喷薄的情感在无数人脚下,结出一朵黑色恶婴。

  端坐于断崖上的陆无咎,刹那间睁开双眸,定睛望去,居高远眺之下,他分明看到人影汇聚成团,在无数看客身后凝聚化为胞衣。

  胞衣破裂,一头身形消瘦,头生犄角的稚童,从中浮现而出,似幻似真。

  【魑魅】

  ——山林异气之所生,好惑人,又名疟童。

  ……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戏曲的苏鸿,从未如此酣畅淋漓。

  说实话,哪怕是师傅叮嘱,自己也知要尽心尽力,然而实际上,对于这次唱戏,内心还是十分放松。

  毕竟看戏的都是一群乡下农夫。

  说句难听话,这群挣扎于山野之间的泥腿子,一辈子也未必看过真正戏曲,即便是看过,恐怕也仅止于庙会的俗腔烂调。

  然而当他开唱之后,渐渐地,他感觉不对劲了。

  每当戏台上演绎到精彩之处时,台下总有相应情绪遥相呼应,或掩面而泣,或黯然神伤,以至于红了眼眶。

  哪怕是几声坏笑,也恰到好处的衬出反派的奸诈无耻,这种感觉是他在戏楼,乃至高门大户家所没有的。

  他知道,这群他内心深处瞧不上的人,真的看懂了他的戏,甚至沉入其中。

  男人看生行,女人看花旦,稚童笑丑行,老人叹末行。

  这种发自内心的认可,不仅令他道行节节攀升,更是令他内心深处得到极大满足。

  以至于第二场,那句“我百拜问仙踪”响起时,一道无法言语的目光从天而降,令他如遭雷殛。

  仙人!

  师傅苦苦追寻的仙人目光,竟然在这一刻降临,此时,天地凝固,时间暂停。

  那目光恍如穿越无尽时空,卷挟超脱尘世的空灵,在他身周激起道道潋滟,他的本质在这一刻随之共鸣荡漾,体内的元炁,在这一刻迅速沸腾起来,以一种玄妙规律运转着,修为更是节节攀升。

  世界在他眼中仿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夜色下的山峦柔和起来,跳跃的篝火染上了瑰丽的色彩,一双双炽热目光仿佛众星捧月,直叫他浑身酥颤。

  他能感受到,那目光就在头顶,就在身后那老律山上,他想要回头去看。

  但他知道,他不能回头。

  回头便意味着破功。

  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接着生行的唱腔,唱道:“……不若请进园中,待昭容折花相赠呀!”

  唱腔方落,苏鸿已然肝胆微颤。

  这支梅花小生受之有愧呀!

第91章 柳暗花明至阴之气

  夜色渐浓,盘膝崖畔的陆无咎,静静地看着台下的新生,不悲不喜。

  好一会儿,一道幽影沿着山壁攀爬而上,在爬出断崖时,它不再贴着地面,反而化为一滩黑水,从中钻出一名苍白消瘦的童子。

  童子满脸欣喜:“先生,贫道成了。”

  崖畔,一介老松一阵摇曳,化为老律山神,走了过来,亦一脸喜色。

  陆无咎笑道:“成了什么?”

  “魑魅!”

  “贫道听说,魑魅又叫疟童,何解?”

  王影喜不自胜下,想也不想道:“此乃瘟疫之疟,故称为疟童,贫道之前的路子,一直都走错了,真正的魍魉科仪,其实应该是以瘟疫为辅,影子为主。”

  陆无咎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

  “登阶二甲之后,贫道自然觉醒部分血脉传承记忆。”

  陆无咎恍然大悟,忍不住感慨道:“你的父母很聪明!”

  王影讶异:“何解?”

  陆无咎道:“你若是一开始,便以瘟疫为辅,那你登阶二甲将难如天堑,至少贫道不会让你登阶。”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熄了王影三分狂喜。

  他愣神半晌,这才回过味来。

  以瘟疫登阶,动静极大,只怕瘟疫刚起,就会引来修士注意。

  魍魉看似诡谲,然而一旦知晓弱点,即便杀不死,驱逐也十分容易。

  想要登阶,唯有遇到天灾人祸之时,才有机会浑水摸鱼。

  王影父母,或许就是故意留下错误的科仪传承,目的就是让王影耐心等待。

  等到天下大量出现尸体之时,自然就是他成功登阶之日。

  想通前因后果的王影,心中震动不已,躬身捧起一物,递了过来:

  “贫道如今能成功登阶,全赖先生之助,此乃甲子遗蜕,赠予先生,望先生莫要嫌弃。”

  那是一抹影子。

  比起魍魉遗蜕,更大,更薄。

  陆无咎挥手卷入手中,略一探查,心神剧震——他一直苦恼的至阴之物,赫然柳暗花明落于掌中。

  也对,魍魉也好,魑魅也罢,本质都是山林异气,而山林异气本就乃滋阴之气。

  那么魑魅魍魉自然也就是至阴之物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