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天太白
“陆先生!”刘狗蛋吓了一跳,连忙道:“这、这是酒糟。”
“酒糟?”
“对,观主说,先生特别交代要喂好这两头黄牛,现在虽是阳春二月,但也青黄不接,山里难寻嫩草,我回去问老爹,说是喂酒糟就好,正好附近就有酒窖。弟子就让他们,定期送些酒糟过来。
陆无咎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忙吧!”
“哎!”
刘狗蛋颔首,逃也似的离开,直到走远,才松了一口气。
说来也怪,陆先生为人温和,从未见他动怒,但他就是睹之生畏,论源头,大概是收徒考核那场血腥之事吧!
在刘狗蛋离开之后,陆无咎看着眼前低头吃着酒糟的小黄牛,喊了一声:“钟烨!”
小黄牛继续埋头干饭,没有任何反应。
陆无咎想了想,取出一个丹药,丢到小黄牛嘴边,看着它欢快吞入嘴中咽下,这才转身离去。
老律山神说过,精怪乃夺天地造化而生。
何为天地造化?
这就多着去了。
有些寻常羊羔,可能就因为吞了一根灵草,就有可能开了灵智,从此踏入精怪之列。
既然如此,那他也只能人为制造造化。
时至傍晚,柳青檀骑着剪纸马回到观中,他径直找上陆无咎,汇报道:“先生,按您的吩咐,戏班子都找好了,十里八乡的百姓,也都通知了。”
陆无咎赞道:“不错,那就等着好戏开场吧!”
……
……
二月二龙抬头过去没多久,老律观传出消息,欲在二月十五日举行斋会庆贺玄元节,届时,将会邀请南阳首府璞华戏班山下汇演,与民同庆。
消息一出,十里八乡莫不欢欣鼓舞,翘首以盼。
玄元节,又名降圣节、老君诞……等等,乃道祖圣诞之日,每到这天,百官休假,天下同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玄元节已然逐渐沦为玄门自留节日,民间已然很少有人过节。
即便是玄门,除了一些名门望派还有财力办一下斋会,小宗小派能想起来沐浴辟谷,焚香祭拜,已属不错。
老律观的大张旗鼓,落在附近宫观眼中,自然颇有几分暴发户炫耀之意。
然而这样的暴发户,对于璞华戏班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
璞华戏班,坐落于南阳首府——梁城,乃是沈霖沈班主于二十年前一手创建,因其独特唱腔,享誉南阳。
戏楼丝竹之声日日不绝,楼外生意也是天天不缺。
接到邀请的他们,早早就来到老律山脚下搭建起戏台。
年过五十的沈霖,更是亲自监督。
戏台搭建过半,一道传讯符闪现而出,沈霖接过,目光一扫,眸光一凝。
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律山方向,想了想,冲着正在指挥弟子的大徒弟招手道:“苏鸿,过来!”
苏鸿见师傅相召,连忙小跑过来:“师傅,您找我。”
苏鸿,年方二十有六,男生女相,乃是璞华戏班赫赫有名的花旦名角,追求者甚广,可谓男女老少通杀,甚得沈霖的厚爱。
“戏楼传来消息,瑶山教派人请了咱们戏班,为师得亲自去主持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了。”
沈霖言简意赅道。
“好的,师傅。”
“记住了,甭管大场小戏,都给我好好唱,好好演。”
说到这,担心徒弟敷衍的他,压低声音道:
“你要记住了,莫说新起之秀陆无咎,便是老律山有神这一点,你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是引来山神看上一眼,于你科仪大有裨益。不然为师又怎会亲自过来?可惜,瑶山教那边推托不了,也只能走上一遭。”
“师傅,弟子做事你还不放心吗?莫说是玄门所请,就是乡下老财相邀,咱也打起十二分精神。”
“好好好!你做事,为师放心。”
沈霖满意拍了拍徒弟肩膀,转身牵过骏马,纵马扬长而去。
此去内心却一片火热。
璞华戏班可不是寻常下九流戏子,而是旁门左道之一的梨园弟子,所修一折九变化身,传闻源自玄门九变十化,端是玄妙无比。
其之修行,不夺造化,不在香火,不争玄机,只求那一声吆喝,很是玄妙!
正所谓:
戏已开腔,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明。
听众看客就是梨园弟子的修行方式。
沈霖唱戏不知几载,人也好,鬼也罢,哪怕是神明,也是听过他的戏曲,唯独缺一味仙,让他好生苦等。
今年,瑶山派欲敬三清和三公,三清乃道祖是不敢想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就能请下三公,他这天堑也就迈过去了。
第89章 神明的注视
二月十五日,玄元节。
这日一大早,老律观便敲响了晨钟,悠扬钟声,清脆入耳,便是山下村民也能隐隐听到。
不同于以往,起三清,落四御,紧七,慢八,平十二,合计二十七声。
今日,乃是玄元节,老律为示郑重,敲了三遍,合计八十一下,空谷回响之下,听起来绵延不绝,悦耳动听,恰如清风拂过竹林,又若山泉潺潺流淌。
举办过一次迎小山科仪的柳青檀,对于斋醮,也算得心应手。
领着门内弟子,布置道场,涌经拜忏,踏罡步斗,掐诀念咒……执行着冗繁的斋醮科仪。
看起来仪式大于实际。
但斋醮科仪既然被创造出来,自然有他意义。
至少,对于围观的村民来说,意义非凡。
老律山高,登山一趟大不易,能够上山观礼科仪的村民,那是真有几分信仰。
看着少年老成的柳青檀,领着五名弟子,在香火缭绕中,祈福祈礼,内心说不颤动是不可能的。
陆无咎修玄法,却对这些斋醮嗤之以鼻,一个人猫在袇房中躲清闲。
前两天,狂练剑法,叠剑没学会,胳膊却差点要被练废了,饶是他修行《玄元养身经》,以天地元炁滋养体魄,也有些吃不消。
这两天,动极思静,参悟起不动明王观。
可惜,进展寥寥。
说来说去,还是有些贪多嚼不烂。
时至黄昏,柳青檀敲响房门:“陆先生,山下的戏班子,快要开唱了。”
陆无咎起身开门,问道:“观中弟子都去了吗?”
柳青檀道:“依先生的吩咐,都去了。”
陆无咎点了点头:“走吧!”
两人离开道观后,陆无咎随手放了一些猖兵进去,防止宵小趁机捣乱。
黄昏下的山道,幽静而狭长,柳青檀跟在陆无咎身后,西斜的落日,将两人影子照在山壁上,落在一起,瞧着像是陆无咎在背着柳青檀。
柳青檀看着落日,踟蹰很久道:“先生,有件事弟子不知该不该说?”
陆无咎笑道:“你都说了,那就说吧!”
“弟子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帮精怪登阶?”
“那我为什么又不能帮精怪登阶?”
“师傅说过,修行就是一场‘夺天地之造化’的过程,在精怪眼中,人就是最大的造化,精怪若是成长起来,定然于人不利。便是山神之流,也不乏恶神,以灾祸掠夺香火。”
陆无咎感叹,柳青檀所言的道理,他其实最近才明白。
魍魉,人皮书,房中派,六壬派……目之所及,他所见到的修行门派,似乎都是以人为修行资粮,本质上都在吃人。
其中,又以精怪最为猖獗。
龙花洞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不吃人的宗门,少之又少,譬如他知道的正一派、武当派。
然而细究起来,正一派的授道方式,总令他有些不寒而栗,他怀疑正一派也是吃人门派,只不过,吃的是弟子。
思绪徜徉中,陆无咎反问道:
“那你觉得,该怎么对待精怪?”
“玄门有言,知其白,守其黑。无力之时,自当和光同尘,若有法力,自当以人族为先。”
陆无咎扭头看向柳青檀,惊讶之余,又有些理所当然。
这孩子天生早慧,眼下一直沉默不言,不代表心中没有想法,知白守黑,或许就是他的态度。
之所以还听他吩咐,乃是因为无力反抗,只能知白守黑。
也对,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拥有力量,还能和光同尘,没有几人。
柳青檀此时能说出,已然算是光明磊落。
“贫道游历人间时,见一建筑,名曰弃婴塔,你知道吗?”
“略有耳闻。”
“那你知道,塔中弃婴多是女婴吗?”
“知道。”
“知道百姓为何重男轻女吗?甚至不惜将女婴溺毙吗?”
柳青檀抿了抿唇,摇了摇头。
“因为这个世界运转的本质还是暴力啊!”
“弟子不明白。”
“山野也好,城市也罢,资源都是有限的,大家想要吃饱饭,唯有去争去抢!小到山林落下的柴火,大到洞天福地。我等修士还能以法力去争,那贫民百姓靠什么?”
柳青檀抿了抿唇:“拳头!男人的拳头。”
陆无咎唏嘘道:“是啊,靠的是男人的拳头,这是弃婴之表相。”
柳青檀蓦然看向陆无咎,诧异道:“表相?那根本原因呢?”
陆无咎道:“生产和分配。”
柳青檀咀嚼着这句话,半晌道:“弟子还是有些不明白。”
陆无咎笑着拍了拍柳青檀的肩膀:“以后入了红尘,走一走,看一看,你就明白了。”
“那这和对待精怪有什么关系?”
“大宏愿需大神通,修士也好,精怪也罢,只要能为我所用,邪亦是正。”
陆无咎停下脚步,站在一块断崖口,低头看去,山崖下,人流如织。十里八乡的百姓,早已汇聚而来,密密麻麻挤在戏台四周,翘首以盼。
极目望去,还能看到老律观弟子,唤出身披铠甲的猖兵,在其中巡逻维持着纪律。
此时他距离山脚下,沿着山道走,还有一里路,然而若是直接跳崖而下,弹指及至。
他随即盘膝坐了下来,看着远处落日,微阖双眼,参禅悟道起来。
柳青檀见状,也在旁边寻一块空地盘膝而坐,心思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随着最后一缕夕阳落下山头,山下戏台周围的火盆中,立即登时燃起熊熊大火,绚烂火光,照的戏台灯火通明。
“擦!擦!”
两声铙钹碰撞声,如县衙惊堂木,声一出,原本乱哄哄的现场,陡然一静。
无数眼睛看向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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