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這期報紙上,更多的還是描寫濟老院的事情……太子跟他提及的允許民間辦報的事情,朱翊鈞並沒有批准。
馮安輕步進來:“皇爺,太子殿下與孫閣老求見,說是濟老院新章程擬好了。”
“讓他們進來。”朱翊鈞說著,將報紙放在了御案之上。
朱常澍與孫承宗一前一後進來,行禮後,將那份厚厚的新章程呈上。
墨香猶存,紙頁微溫,顯是剛剛謄寫完畢。
朱翊鈞接過,也不言語,就著窗外的天光細細翻閱。
他看得很慢,有時手指會在某一行字上停留片刻,眉頭微蹙,似在沉思,有時又會輕輕點頭,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朱常澍垂手肅立,心中忐忑。
孫承宗亦屏息凝神,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方和田玉鎮紙上。
足足看了兩刻鐘,朱翊鈞才合上章程,抬起頭。
“這章程,比前一份,像樣多了。上面那一份,就像是在糊弄朕一樣。”
朱常澍心中一鬆,躬身道:“兒臣與諸位大臣反覆商議,不敢有負父皇重託。”
“標準比洪武朝高出三成,好。要辦,就要讓百姓實實在在得著好處,不能做表面文章。監管之法也周密,三級核驗、四份存檔,孫閣老,這是你的主意?”
孫承宗忙道:“回陛下,是太子殿下聖斷。殿下言,錢糧不由地方經手,由戶部直管;每省設督辦御史,每府設監察主事,每縣設稽核典史。三級核驗,缺一不可。”
“好一個‘缺一不可’。”朱翊鈞看向朱常澍,眼中露出讚許之色,“太子,看來你是真用了心。不僅用了心,還用了腦,知道仁政不能只靠仁心,還得靠嚴法、靠制度。”
“父皇教誨,兒臣不敢忘。”
朱翊鈞又看向孫承宗:“孫閣老也是辛苦了。這麼大年紀,陪著太子議了一整天。午膳都沒好生用吧?”
孫承宗躬身:“臣分內之事。倒是太子殿下,從辰時到未時,水米未進,一直主持議政,臣等……實感愧疚。”
“他年輕,餓一頓不妨事。倒是你,年過花甲,要多保重。馮安……”
“奴婢在。”
“傳話,讓做兩碗雞絲麵,給太子和孫閣老用。”
“是。”
朱常澍與孫承宗連忙謝恩。
朱翊鈞重新拿起章程,翻到懲處條款那頁,沉吟片刻,忽然道:“孫閣老,這章程你看還有何紕漏?”
孫承宗沉吟良久,才緩緩開口:“陛下,章程本身,已算周詳。標準、監管、懲處,三者環環相扣,若嚴格執行,可保濟老院十年無大弊。”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但臣所慮者,非章程之失,乃人心之變。”
“督辦御史、監察主事、稽核典史,這些官員,終究是人。”
“是人,便有私心,便有可能被腐蝕。今日他們或許清廉,明日呢?”
“後日呢?三級核驗,若三級串通呢?四份存檔,若四份皆假呢?”
太子在一旁聽著,眉頭緊皺,怪不得他要跟自己一起來,原來,還有話要說啊。
“臣洪武年間養濟院初設時,規制何嘗不嚴?然不過三四十年,便弊病叢生。為何?非制度不密,乃執行之人漸生怠惰、漸起貪念。”
“朝廷發下十成錢糧,到孤老手中,能得五成六成,便算是清官了。更多的時候,是三成,甚至……顆粒無收。”
這番話,說得沉重。
朱常澍臉色微白,欲言又止。
朱翊鈞靜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鎮玉。許久,他緩緩道:“孫閣老,你說,朝廷發下十成錢糧,到孤老手中,能得五成六成,便算是清官了?”
“是。”孫承宗苦笑,“臣查閱成化年間檔案,但凡當時養濟院尚在咿D的州縣,錢糧實發率,最高不過六成,最低……不足一成。”
“那依你看,”朱翊鈞問:“若按這新章程推行,十年之後,實發率能有多少?”
孫承宗沉吟良久,伸出五指:“五成。若能到五成,便是盛世仁政,青史留名了。”
“五成……哼哼,哈哈哈哈……朕比你要樂觀一些,太子……”
“兒臣在。”
“你來說,十年之後,會有幾成啊。”
“兒臣覺得,怎麼樣也要八成以上,不然 ,朝廷上下豈不都是昏君庸臣了嗎。”朱常澍趕忙說道。
聽到太子的話後,朱翊鈞笑著轉過頭來,看向了孫承宗:“閣老啊,朕的太子,可比你有信心多了,十年之後的事情,太子可比你有把握,也比你說話管用啊。”
“盛世之下,仍有凍餓而死的孤老,仍有無依無靠的棄兒。這些,史書上一筆也不會寫,你們呢,也裝作看不到,但朕……看得見。”
“朕辦濟老院,不是為青史留名,那些虛名,朕毫不在乎啊,朕也不是為彰顯仁德。朕只是覺得,這江山坐了一輩子,總該為那些最苦的人,做點什麼。”
“至於你的擔憂嗎?”
“就要看太子,太孫的了。”
“朕想著,陪在朕身邊那麼多年的太子,不會是一個酒囊飯袋,也不會,讓濟老院,十年,二十年,就消失在咱們的大明朝。”
孫承宗聞言,額頭那是出了一層汗。
他原本就是想著進言,把自己的擔憂告訴天子,也算是打預防針,可沒有想到,反而把太子引出來,被陛下點了一番。
這可多少有些得罪太子了。
不過,朱常澍顯然不是小心眼的人,在聽完自己父皇的話後,立馬又開始表態,立軍令狀了。
“章程就這麼定吧。明日發六部,昭告天下。”
“最新的月報上也要登。”
“先從陝西山西開始辦,一年後,延申北方各省,三年後,全國推廣。”
“山西,陝西為朝廷的西域經略大業,付出的太多了,有好事,要先想著人家。”
經略西域的大後方就是陝西,山西。
多少青年,背井離鄉,前往西域,這些朱翊鈞都看在眼裡面,在十餘年間,朱翊鈞免了山西,陝西三年的全省賦稅。
“是。”
朱常澍與孫承宗齊聲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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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8章 父子之談,君臣之議 1
孫承宗,朱常澍兩個人對著此時大明朝的天子,恭敬應諾後。
兩碗雞絲麵也到了。
朱翊鈞給他們賜座,讓他們就在這乾清宮,就在大明權力的中心,吃完這份御賜的晚飯。
兩個人推託不得,只能不住謝恩。
吃完雞絲麵後,兩人就想著時間到了,該告退了。
孫承宗還想著,等到出了乾清宮,給太子殿下告個罪,讓他不要怪自己剛剛話多,連累了太子殿下。
可是,等到兩個人齊聲告退的時候。
天子,卻留下了太子。
只有孫承宗一人告退。
而等孫承宗離開之後,朱翊鈞又讓馮安,以及乾清宮伺候的太監,全部離去。
偌大的乾清宮中,就只剩下了朱翊鈞與朱常澍兩人。
父子兩人。
君臣兩人。
這個時候,朱常澍多少有些摸不著頭腦,還當作,自己剛剛說了什麼錯話,濟老院的事情,自己辦的,天子並不滿意,現在關起門來,訓子了。
朱常澍,作為大明朝立國至今,擁有太子身份,最為漫長的太子,甚至在某一方面,可以算作,權力最大的一個太子。
這個時刻。
是恐慌的。
子像父,則父疑。
朱常澍懂得這一點。
這麼多年,尊貴的太子殿下,一直讓自己表現的,不像英武的父親,卻又沒不會顯得無能。
可是,年齡越來越大。
對自己的父皇,對自己父親的畏懼,卻是越發的嚴重。
即便,他的父皇,將行政的一大部分權力,都交給了他,可他7依然,心中不安 。
這種不安,是一個聰明人,最明智的選擇,即便是此時的朱翊鈞,也是這般認為的。
可是對於朱翊鈞來說,一切又都是不一樣的。
朱翊鈞雖然改變了歷史,但他並不能肯定,自己的死期,是不是三年後,也就是萬曆四十八年。
所以,即便是擁有非常多見識的朱翊鈞,也很慌亂。
這種慌亂,是從內心深處而來。
是杜絕不了。
只要是後世讀過些書的,都清楚,中華民族的品格是浪漫的。
但浪漫的品格,卻代表著很多重大的決策,都是在浪漫中產生的。
即便是他的父親立下的規矩。
當兒子的也能全盤否決。
另外一個時空的萬曆皇帝朱翊鈞,與他的太子朱常洛就是一個鮮明的對比。
很多人對另外一個時空的朱翊鈞,誤解是很深的。
在薩爾湖之戰後,戰敗訊息傳至北京,萬曆皇帝“仰天痛哭”,深感痛惜。
他迅速下諭兵部,痛斥杜松“貪功輕進”導致喪師,要求對死難將士“破格優恤”,並對失職將領如馬林“著待罪立功”。
同時,他勉勵經略楊鎬“策勵供職”,嚴令各路將領不得再“逗遛觀望”。
而後,他迅速做出調整。
這些調整,都是積極的。
比如加大稅收,整軍備戰這是屬於內部調整,以及軍事上的調整,整頓九邊,只重遼事。
可是,在薩爾滸之戰後,他只活了一年。
他死後。
他的太子朱常洛廢除了諸多的事情。
而後,由朱常洛的第二個兒子朱由檢,去辦他爺爺當年辦的事情,可是,已經晚了。、
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註定。
若是另外一個時空的朱翊鈞,他能在活十年,結果,可能就完全不一樣了……你可以說他懶,但是,你不能說他菜。
一場戰爭的勝負,是左右不了一個龐大帝國生死的。
萬曆四十七年沒有辦到的事情,可能在萬曆四十九年,就會完成的。
但另外一個時空,沒有萬曆四十九年……
這也是這個時空朱翊鈞心中的一個夢魘。
萬曆四十九年。
存在嗎?
現在萬曆四十五年了。
若真的自己只有三年活頭。
大明朝就只能靠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