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是道士皇帝 第720章

作者:光頭李三

  “奴婢遵旨。”

  馮安退下傳旨去了。

  朱翊鈞重新捲起那幅《三龍圖》,動作很慢,很仔細。

  絹面在指尖沙沙作響,五十三年的時光彷彿都被捲了進去。

  “澍兒,棟兒。”他卷好畫,放入匣中,抬頭看向兒子和孫子:“你們先回吧。作畫的事,太子去安排……。”

  “是,父皇。”

第1301章 寧國公入京 3

  “更衣。換常服。”

  “是,皇爺……”

  馮安朝殿外打了個手勢。早已候在殿外的四名太監魚貫而入,手中捧著朱漆托盤。

  托盤上整齊疊放著衣物:一件赭黃色圓領常服袍,面料是上好的江寧織造雲澹椫谍埣y,一條青玉帶;還有一頂簡單的烏紗翼善冠。

  更以完成後,鏡中的皇帝褪去了朝堂上的凌厲,多了幾分儒雅與深沉。

  赭黃色的常服襯得他氣色尚好,只是眼角的皺紋和鬢邊的霜白,終究掩不住歲月痕跡。

  “擺駕吧。”朱翊鈞整了整袖口,聲音平靜。

  “皇爺起駕,西苑萬壽宮——”馮安揚聲唱道。

  鑾駕早已在乾清門外等候。

  不是上朝時那套龐大的儀仗,只是簡化的步輦,十六名太監抬著一頂明黃轎輿,前後各有八名逡滦l護衛。

  偶爾有灑掃的太監宮女見到鑾駕,遠遠便跪伏在地,不敢抬頭……

  西苑東門外。

  李如松勒住馬,抬頭望向那道硃紅宮門。

  門額上“西苑”二字是嘉靖皇帝御筆,筆力雄健。

  門前肅立著八名大漢將軍,盔甲鮮明,持戟而立。

  他今日換上了國公常服,石青色蟒袍在午後的陽光下顯得莊重肅穆。

  從驛館一路騎馬而來,雖是慢行,但五月的北京已有些炎熱,額上滲出細密汗珠。

  他翻身下馬,動作依然利落。

  “國公爺,您請在此稍候,容奴婢進去通稟。”引路的小太監躬身道。

  李如松點點頭,將馬斫唤o身後的親兵。

  “喲,寧國公到了!”

  一個尖細卻透著熱情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李如松抬眼看去,只見一個太監快步走出宮門。

  這太監麵皮白淨,眉眼細長,穿著一身嶄新的葵花胸背團領衫,頭戴三山帽,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他走路時腳步輕快,腰卻微微躬著,顯出恭敬又不失體面的姿態。

  “奴婢魏忠賢,見過寧國公。”太監走到近前,躬身行禮,動作乾淨利落。

  到了跟前,李如松看清了樣貌,才知道,這算是自己半個熟人,魏忠賢也曾經在歸化城待過,跟李如松打過交道,雖然李如松知道魏忠賢是太子東宮的人,但並沒有刻意交好,故才算的上是半個熟人。

  他可沒有自己老爹的習慣,去結交,資助宮內的太監潛力股。

  “魏公公不必多禮。”李如松拱手還禮,語氣平和:“有勞公公在此等候。”

  “國公爺折煞奴婢了。”魏忠賢直起身,臉上笑容更盛:“陛下已經到了萬壽宮,特命奴婢在此迎候國公爺。陛下說了,國公爺是國之柱石,讓奴婢務必恭敬。”

  這番話說的漂亮,既抬了李如松,又顯了聖恩。

  “陛下厚愛,臣惶恐。”李如松道:“還請公公引路。”

  “國公爺請隨奴婢來。”魏忠賢側身讓開半步,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在前引路。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西苑東門。

  門內是一條青石板鋪就的甬道,兩側古柏參天,枝椏交錯,投下濃密的蔭涼。

  時值初夏,柏樹散發特有的清香,混合著遠處太液池的水汽,讓人心神一靜。

  “國公爺一路從遼東來,辛苦了。老國公當年威震遼東時,奴婢還在肅寧老家呢,就常聽人說‘李將軍’的威名。後來入宮伺候,更是聽陛下多次提起老國公的功績。如今國公爺承襲爵位,鎮守北疆,真是一門忠烈,世代勳臣。”

  這話說的懇切,李如松不禁看了魏忠賢一眼。

  這太監雖然笑容滿面,但眼中確有一絲真盏木匆猓皇羌兇夥畛小�

  “公公在御前伺候,想必也辛苦。”李如松道。

  “能為陛下分憂,是奴婢的福分。不瞞國公爺,陛下今日心情甚好。早朝後看了南洋來的密報,又召太子、太孫看了會兒畫,這會兒在萬壽宮飲茶等著國公爺呢。陛下還特意吩咐,備了您愛喝的廬山雲霧。”

  廬山雲霧是他年輕時進京,陛下賜宴時喝過的茶,那時他隨口讚了一句“清香甘醇”,沒想到陛下竟還記得。

  “陛下……還記得這些小事。”

  “陛下心裡裝著天下,也裝著老臣,尤其是對李家,對國公爺您,那是真的看重。”

  說話間,已穿過柏樹林。

  眼前豁然開朗,太液池碧波盪漾,遠處瓊華島上的白塔倒映水中。

  沿著湖岸又走了百餘步,一座灰瓦紅牆的宮殿出現在眼前。

  萬壽宮。

  殿宇不算宏闊,但規制嚴謹。

  殿前一片青磚廣場,清掃得乾乾淨淨。

  幾株老松倚牆而立,枝幹虯結,顯見有些年頭了。

  殿門敞開,隱約能看見裡面明黃色的帷幔。

  魏忠賢在殿前臺階下停步,轉身對李如松躬身道:“國公爺,奴婢就送到這兒了。馮公公在殿內伺候,您請。”

  “有勞公公。”李如松拱手。

  魏忠賢退到一旁,垂手肅立。

  李如松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氣,邁步踏上臺階。

  一步,兩步,三步……

  青石臺階被歲月磨得光滑,在午後的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他的腳步很穩,但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快。

  李如松走進萬壽宮正殿。

  殿內光線柔和,四扇雕花槅扇窗半開,太液池上的風吹進來,帶著水汽的清涼。

  殿中陳設簡樸,正中一張紫檀木雕龍御案,案後一張寬大的圈椅。此刻椅上無人。

  左側設了一張花梨木小几,几旁兩張圈椅。

  朱翊鈞就坐在其中一張上,穿著一身赭黃色常服,外罩玄色半臂,正低頭看著手裡的一卷書。

  馮安靜靜侍立在側,見到李如松進來,微微躬身。

  李如松整肅衣冠,在御階前十步處停下,撩袍跪倒:“臣李如松,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洪亮,在空曠的大殿裡迴盪。

  朱翊鈞放下書卷,抬起頭。

  午後的光從窗外斜射進來,照在他臉上,眉眼溫和,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起來吧。”他的聲音很平靜,卻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賜座。”

  “謝陛下。”李如鬆起身,在太監搬來的宥丈献拢蛔税脒叄眢w微微前傾,保持著恭敬的姿態。

  馮安悄無聲息地端上茶盞。

  青瓷蓋碗,釉色溫潤,揭開蓋子,一股清雅的香氣瀰漫開來——正是廬山雲霧。

  “嚐嚐,”朱翊鈞端起自己那盞:“今年新貢的,朕記得你愛喝這個。”

  李如松雙手接過茶盞,心頭又是一暖:“陛下日理萬機,竟還記得臣這點微末喜好。”

  “坐穩了江山,靠的不就是記住這些‘微末’之事?你父親當年愛喝福建的武夷巖茶,每次進京,朕都讓人備著。後來他去了倭地,朕還讓人每年捎些過去。”

  提到父親,李如松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

  “說說吧,”他轉向李如松,語氣如常,“遼東近來如何?朕有些日子沒聽你親自稟報了。”

  話題從一杯茶,自然轉到關外的萬里江山。

  李如松定了定神,開始詳細稟報。

  他從蒙古各部的動向說起,哪家王爺生了兒子,哪家臺吉娶了親,哪處草場今年雨水如何,如數家珍。

  這些看似瑣碎的資訊,拼湊起來就是整個北疆的安危圖景。

  朱翊鈞聽得認真,不時插話詢問。

  “……遼東移民的安置,是重中之重。”李如松說到關鍵處,神色鄭重,“自萬曆三十年起,朝廷從山東、北直隸遷往遼東的百姓,至今已安置二百八十三萬七千餘人。大多在遼河平原,分田到戶,每戶給牛一頭、種糧三石,三年免稅。”

  “可還安穩?”朱翊鈞問。

  “回陛下,大體安穩。”李如松道,“這些百姓原本在關內也是貧苦農戶,到了遼東,有田可種,有屋可住,自然安心。況且遼東地廣人稀,土地肥沃,只要肯出力,溫飽不難。如今遼河兩岸,村落相連,雞犬相聞,已是一片生機。”

  “朝廷這些年在遼東推廣的地瓜,真是救了無數人性命。這東西耐旱高產,荒年不餓死人。百姓稱它為‘救命薯’,家家戶戶都供著地瓜神呢。”

  朱翊鈞聽得笑了起來:“地瓜神?這倒有趣。看來這陳益培育的東西,真成了我大明的寶貝。”

  “正是。”李如松也笑了:“還有玉米,雖然產量不如地瓜,但山地也能種。去年遼東全境試種了五千畝,收成不錯。臣已命人留種,今年擴種到五萬畝。”

  “好,好。”朱翊鈞連連點頭:“民以食為天。百姓有了飯吃,邊疆才能長治久安。你做得很好。”

  這個玉米的種子,是西班牙人在萬曆四十二年進貢的。

  像這種農作物,朱翊鈞都是放在關外,關內的農業架構,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這誇讚是真心實意的。

  朱翊鈞看著李如松,眼中滿是欣慰。

  這個臣子,不像他父親那樣心眼多、卻也是功勳彪炳,沉穩踏實,一步一個腳印地經營著遼東。

  有他在,遼東穩如磐石。

  話題又轉到互市、屯田、軍餉。

  李如松一一奏對,資料清晰,條理分明。

  說到軍務時,他眼中閃著光,那是常年帶兵的人特有的銳氣,說到民情時,語氣又變得溫和,顯見是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上。

  當然,民情這塊並不歸他管,此刻天子問了,他也將自己看到的說出來,算是既聊工作,又訴家常。

  朱翊鈞靜靜聽著,不時問幾句細節。

  陽光在殿內緩緩移動,從東邊的窗欞,移到御案的一角。

  茶涼了換,換了又涼,馮安悄無聲息地伺候著。

  說到最後,李如松總結道:“……如今遼東,蒙古臣服,女真歸化,漢民安居。邊境雖有零星摩擦,但大局穩定,陛下可放心。”

  朱翊鈞長長舒了口氣。

  “寧國公啊,有你鎮守遼東,朕……真的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這句話很輕,對於李如松來說卻重如千鈞。

  朱翊鈞端起茶盞,正要再飲一口,卻見李如松忽然站起身。

  動作很快,很決絕。

  然後,他撩袍跪倒。

  “陛下,”李如松的聲音發顫,卻字字清晰,“臣……有罪。”

  朱翊鈞的手頓在半空,茶盞裡的茶水晃動,漾出細小的漣漪,碧綠的茶湯中,倒映出他驟然凝重的臉:“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