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是道士皇帝 第715章

作者:光頭李三

  許多大臣臉上露出驚愕之色——李成梁鎮守倭地這麼多年,雖年事已高,但一直身體硬朗,去年還上疏說“尚能開三石弓”。

  誰能想到,說走就走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也該走了。

  都九十歲了。

  朱翊鈞繼續道:“李成梁自嘉靖年起從軍,歷隆慶、萬曆三朝。先鎮遼東,威震蒙古;後徵朝鮮,大破倭寇;終守倭地,開疆拓土。其功績,朕記得,朝廷記得,天下百姓也記得。”

  “今國公薨逝,朕心甚痛。著禮部即刻擬議追贈、諡號、祭葬事宜。退朝後,內閣、禮部、兵部主官,至文華殿候旨。”

  “臣等遵旨!”百官齊聲。

  訊息如風一般傳遍京城。

  不到一個時辰,六部衙門、各司各監,都在議論這位一代名將的離世。

  有人惋惜,有人感慨,也有人……在暗中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這傢伙還有一筆賬,沒有跟大明朝算明白呢。

  已時初,文華殿中。

  內閣首輔孫承宗、禮部尚書王圖、兵部尚書黃克纘肅立殿中。

  太子朱常澍也在一旁陪坐。

  朱翊鈞換了一身常服,坐在御案後,手裡拿著陳璘的奏疏副本。

  “說說吧。”他看向孫承宗,“寧國公的諡號,禮部可有初議?”

  孫承宗躬身道:“回陛下,禮部昨夜接報後已連夜議過。李成梁一生功勳,可追贈太傅,諡‘忠武’。”

  “忠武……”朱翊鈞重複這兩個字。

  這是武將最高規格的諡號了。

  諸葛武侯諸葛亮、嶽武穆岳飛,都是這個諡號。

  “還有呢?”他問。

  孫承宗與王圖對視一眼,王圖上前一步:“陛下,臣等以為……李成梁之功,不止於生前。倭地數十載,開疆三千里,教化百萬民。如此功績,當追封郡王,以彰其勳。”

  朱翊鈞沒有立刻表態,而是看向太子:“太子,你覺得呢?”

  朱常澍站起身,恭敬道:“兒臣以為,李成梁之功,確可封王。但封何地,需斟酌。他起於遼東,成名於遼陽。追封‘遼陽郡王’,既可彰其功,亦不忘其本。”

  “遼陽郡王……”朱翊鈞沉吟。

  這個提議很巧妙。

  遼陽是李成梁發跡之地,封此地郡王,既有榮譽,又不至於太過,畢竟遼陽不是中原重鎮,郡王爵位更多是象徵意義。

  “孫閣老以為如何?”他看向孫承宗。

  孫承宗撫須道:“太子殿下思慮周全。遼陽郡王,既顯恩榮,又合規制。臣附議。”

  “臣等附議。”王圖、黃克纘也道。

  朱翊鈞點了點頭:“那就這麼定吧。追贈太傅,追封遼陽郡王,諡忠武。命其子李如柏扶柩歸葬瀋陽,沿途官府妥為照料。禮部擬個章程,明日呈上來。”

  “臣等遵旨。”

  事情似乎就這麼定了。

  孫承宗等人正要告退,馮安卻從殿外匆匆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他走到朱翊鈞身邊,彎下腰,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幾句話。

  朱翊鈞的臉色,在那一刻,幾不可察地變了變。

  雖然很快恢復了平靜,但站在下面的孫承宗,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那裡面有些許怒意,有無奈,還有一種……早就預料到的疲憊。

  “知道了。”朱翊鈞對馮安擺擺手,聲音平靜:“先擱著。”

  馮安躬身退到一旁。

  孫承宗等人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

  但天子不說,他們也不敢問。

  “你們先退下吧。”朱翊鈞道,“諡號、追封之事,就按議定的辦。儘快擬旨。”

  “臣等告退。”

  眾臣躬身退出文華殿。

  太子朱常澍留了下來,他看出父皇還有話要說。

  殿門關上後,暖閣裡只剩下父子二人,以及垂手侍立的馮安。

  “父皇,”朱常澍小心地問,“方才馮公公……”

  朱翊鈞沒有回答,只是對馮安道:“拿來吧。”

  馮安從袖中取出幾本奏疏,恭敬地放在御案上。

  朱常澍看到最上面一本的題名——為劾已故寧國公李成梁貪墨軍餉、侵吞國資事,落款是:監察御史,劉宗周。

  他的心頭猛地一沉。

  再往下看,第二本,劾李成梁縱兵劫掠、私設稅卡疏,給事中楊漣。

  第三本:請追查李成梁鉅額不明財產疏,都察院僉都御史左光斗。

  一共七本。

  都是彈劾李成梁的。

  而且,都是在李成梁死訊傳到京城不到三個時辰後,就遞上來的。

  朱翊鈞拿起最上面那本劉宗周的奏疏,翻開,看了幾行,忽然笑了。

  那笑聲裡沒有溫度,只有深深的諷刺。

  “你看看,”他將奏疏遞給太子,“人剛死,屍骨未寒,彈劾的奏章就來了。而且……樁樁件件,證據詳實。不像是一兩天能查清的。”

  朱常澍接過奏疏,快速瀏覽。越看,心越驚。

  劉宗周在奏疏裡列舉了李成梁在倭地私設稅卡、剋扣軍餉、強佔田產等十二項大罪,每項後面都附有證人、證物、時間、地點。

  有些事,甚至能追溯到十年前。

  這絕不是臨時起意。

  這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李成梁一死,立刻發難。

  “父皇,”朱常澍放下奏疏,聲音乾澀,“這些……該如何處置?”

  “留中不發。”許久,朱翊鈞緩緩道。

  朱常澍怔住了:“全部?可是……這些奏疏言之鑿鑿,若置之不理,恐怕言官們不會罷休。到時候朝野議論……”

  “那就讓他們議論。”朱翊鈞轉過身,看著兒子,眼神深邃:“李成梁已經死了。人死賬消,這是規矩。秋後算賬的壞習慣,不能縱容。”

  他走回御案前,指著那些奏疏:“這些事,朕早就知道。逡滦l的密報,比這更詳細。但朕為什麼一直壓著?因為那時候還需要他鎮守倭地,需要他的威望震懾四方。現在他死了,再翻舊賬,除了讓朝廷難堪,讓將士寒心,還有什麼意義?”

  朱常澍沉默。

  他明白父皇的意思。

  治國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時候要在對錯之間找平衡。

  李成梁貪墨是真,但功績也是真。

  真要追究,那三百多萬兩銀子能追回多少?

  追回來了,朝廷就乾淨了嗎?

  “可是,”太子還是忍不住道:“若一點不追究,恐怕會寒了清流之心。也會讓後來者覺得……貪墨無妨,只要功大即可免責。”

  朱翊鈞看著兒子,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太子能想到這一層,說明他長大了,開始懂得為政的複雜。

  “所以朕說,‘留中不發’,不是‘置之不理’。”這些奏疏,朕會留著。不批覆,不公開,但會讓該知道的人知道——朕心裡有數。至於李成梁……追封遼陽郡王的旨意照發,歸葬瀋陽的恩典照給。人已經死了,給他最後的體面。”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那三百多萬兩銀子……就當是朕,賞他這輩子為大明流的血,受的傷,擔的驚,受的怕。”

  “兒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朱翊鈞擺擺手,“你也去吧。告訴孫閣老,遼陽郡王的旨意,儘快擬好發出。朕要讓李成梁……風風光光地回家。”

  “是。”

  太子退下了。

  文華殿裡,又只剩下朱翊鈞一個人。

  他重新拿起劉宗周那本奏疏,看了很久,然後走到炭盆前。

  火苗跳躍著。

  他將奏疏,一頁一頁,撕開,扔進火中。

  紙張在火焰中蜷曲,變黑,化作灰燼。

  那些確鑿的證據,那些義正辭嚴的彈劾,那些早就算計好的攻訐,都在火光中化為烏有。

  “李成梁啊李成梁,你倒是‘無憾’了。朕這兒……還得替你收拾爛攤子。”

  一代名將的一生,三百多萬兩白銀的糊塗賬,都在這個句號裡,畫上了終點。

  至於那些沒有燒完的秘密,那些留在逡滦l檔案裡的密報,那些言官們心中的不平……就都留給歷史去評說吧……

  …………

  第一張……

第1294章 寧國公……薨了 5

  萬曆四十四年十一月十二。

  遼東,瀋陽總兵府。

  時值初冬,遼東的清晨已帶著刺骨的寒意。

  總兵府前院的青石地上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

  幾株老槐樹葉子早已落盡,光禿禿的枝椏指向鉛灰色的天空,偶爾有烏鴉掠過,發出粗嘎的鳴叫。

  後衙書房裡,炭火燒得正旺。

  遼東總兵官李如松坐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後,正提筆批閱著軍務文書。

  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額頭的皺紋如刀刻般分明,兩鬢已全白,但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看人時帶著常年征戰的凌厲。

  他身材高大,即便坐著也能看出肩背的寬闊。

  身上穿著一件半舊的靛藍色箭袖袍,外罩一件黑色貂皮坎肩,頭髮用一根簡單的烏木簪束起。

  這副打扮不像位高權重的總兵,倒像是個尋常的軍中老卒。

  只有書案上那方“鎮守遼東總兵官”的銅印,和牆上掛著的御賜寶劍,昭示著主人的身份。

  “總鎮。”

  書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五十來歲的文士走了進來。

  這是李如松的首席幕僚陳文昭,跟了他二十多年。

  “何事?”李如松頭也不抬,繼續寫著字。

  陳文昭的神色有些異樣,他走到書案前,將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放在案上:“總鎮,京城……六百里加急。”

  李如松的手頓了頓。

  他放下筆,拿起那封信。

  火漆上是熟悉的紋樣——兵部急遞的標識。

  拆開封口,抽出信紙,目光迅速掃過那些工整的館閣體。

  然後,他的手僵住了。

  信紙從指間滑落,輕飄飄地落在書案上,像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

  書房裡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