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是道士皇帝 第711章

作者:光頭李三

  小時候,這個背影總是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太子哥哥”叫得那就一個甜。

  他去文華殿讀書,朱常潢就扒在窗戶外偷看,他去校場習武,朱常潢就在場邊拍手叫好……

  後來七弟長大了,背影漸漸挺直,不過,明面上兩人並未疏遠。

  萬曆三十年,七弟十九歲,受封福王,離京就藩。

  他記得那天在朝陽門外,七弟穿著嶄新的親王袍服,回過頭對他笑:“大哥,等我回來。”

  那笑容明亮得刺眼。

  然後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間,他們通訊,說家常,報平安。

  他以為兄弟情誼還在,只是隔了山海。

  可兄弟情誼終究是沒了。

  消磨在海島的風浪裡,死在權力的慾望裡,死在十餘年未曾相見的時光裡。

  如今這個被逡滦l架著、遍體鱗傷的囚徒,只是一個有著弟弟面孔的陌生人。

  朱常澍忽然覺得眼眶發熱。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移開目光。

  宮道漫長,彷彿走不到頭……

  坤寧宮的見面,比想象中更短暫,也更痛。

  林皇后抱著朱常潢哭得撕心裂肺,一遍遍問“為什麼”,朱常潢卻始終沉默,只是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磕頭,額頭磕出了血。

  最後是朱常澍硬生生將母親拉開,讓逡滦l帶走了朱常潢。

  一炷香時間,分毫不差。

  出坤寧宮時,一輛青篷馬車已等在宮門外。

  這是朱常澍安排的,他不能讓弟弟就這樣血淋淋地被拖出宮去,至少,給他最後一點體面。

  “上車。”朱常澍掀開車簾。

  朱常潢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任由逡滦l將他扶上車廂。

  朱常澍也跟著坐了進去。

  馬車緩緩啟動。

  車廂內很寬敞,鋪著厚厚的絨墊,角落裡點著一盞小小的羊角燈,散發出昏黃溫暖的光。

  但這溫暖照在朱常潢身上,只襯得他更加狼狽。

  他靠在車廂壁上,閉著眼,臉色蒼白如紙。

  披風下,破碎的衣料和血痕隱約可見。

  每一下顛簸,他眉頭都會皺緊,但一聲不吭。

  朱常澍坐在他對面,看著他。

  看了很久。

  久到馬車已經駛出西華門,駛上長安街,他才開口,聲音乾澀:“為什麼?”

  朱常潢沒睜眼。

  “我問你,為什麼?”朱常澍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壓抑的顫抖:“這些年,我可有虧待過你?”

  “父皇母后可有虧待過你?”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知道你害了多少人?”

  那一百三十八個被誅殺的人,那一萬兩千個被流放的人,那些被牽連的官員、士子、甚至他們的家眷……

  而這一切,都源於眼前這個人,他的親弟弟。

  朱常潢終於睜開了眼。

  在昏暗的車燈下,他的眼睛很亮,亮得驚人,亮得近乎瘋狂。

  “為什麼?”他輕輕重複這三個字,然後笑了,笑聲低啞,“大哥,你問我為什麼?”

  “那我問你,為什麼你是太子,而我是藩王?為什麼你能留在京城,陪在父皇母后身邊,而我十九歲就要去海外荒島?”

  “為什麼我們都是母后所生,都是父皇嫡子,命邊s天差地別?”

  朱常澍怔住了……

第1288章 妖書案 27

  “你不明白,大哥。”朱常潢的聲音平靜下來,卻比剛才更加冰冷:“你從來都是太子,從來都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裡。”

  “你不明白看著你高高在上,而我卻要被髮配萬里是什麼滋味。”

  “你不明白每年除夕,你在坤寧宮陪父皇母后守歲,而我只能在福島對著京城的方向磕頭是什麼滋味。”

  “你不明白給自己的父親寫信時一遍遍說‘兒臣想家’,卻永遠得不到回應是什麼滋味!”

  他的聲音漸漸激動:“我原本以為,我去就藩只是權宜之計。”

  “因為父皇的其他兒子都出去了。”

  “為了穩住他們,為了穩住父皇后宮的嬪妃,為了所謂的大策。”

  “我是已經做出犧牲了。”

  “我乃嫡子,身份尊貴,怎能跟他們一般,永遠待在蠻夷之地。”

  “父皇那麼疼我,母后那麼捨不得我,過幾年,等我立了功,等我表現出色,父皇就會召我回京。”

  “可是我錯了。”

  “父皇的心真狠啊。”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我在海外開荒闢土,我將一個島嶼治理得繁榮富庶,給朝廷納了那麼多稅銀,我甚至幫福建水師剿了三次海盜,可父皇呢?父皇可曾多看過我一眼?可曾說過一句‘我兒辛苦’?”

  朱常澍張了張嘴,想說“父皇是疼你的”,想說“你在福島的政績父皇都誇過”,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因為這個時候,在這樣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所以我明白了。”朱常潢看著他,眼中燃著幽暗的火:“想要的東西,就得自己去爭。坐在那裡等,永遠等不來。”

  “父皇不給,我就自己拿。大哥不給,我就……”

  “你就設局害我?”朱常澍打斷他,聲音發抖:“你知不知道,會有什麼樣子的後果。”

  “成大事者,怎能惜身?”朱常潢冷冷道:“古往今來,哪個皇位不是踩著屍骨上去的?唐太宗玄武門之變,殺兄逼父,就算我朝太宗文皇帝靖難之役,也是血流成河。”

  “與他們相比,我不過是用了些文弱的手段。”

  “我們唯一的區別就是,兩個太宗都贏了,而我輸掉了。”

  “你——”朱常澍氣得渾身發抖:“你簡直瘋了!”

  “我沒瘋。”朱常潢笑了,那笑容裡有一種近乎天真的殘忍:“我只是輸了。我計不成,不是因為我蠢,不是因為手段不夠狠,而是因為我算錯了一件事。”

  “我沒想到父皇會把你看的這麼重。”

  “這些年我對父皇的研究 ,不比你少,我覺得父皇是一個把朝廷社稷放在任何人的上面。之前,聽宮中老人說,父皇為了國事,頂撞皇祖母,可不是一次兩次了。”

  “可我沒有想到,他把你,放在了社稷之上了。流放了這麼多人,殺了這麼多人,就為了保住一個太子,他晚年肯定會後悔的。”

  “親哥哥啊,父皇肯定會後悔的。”

  “府學啊……”

  “多少年的府學啊。經此一事,不說功虧一簣,也要些年頭恢復元氣了 。”

  車廂內陷入死寂。

  只有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轆轆聲。

  而太子一直在壓制著自己的怒氣。

  在片刻的死寂後,他終於忍耐不住了,挺身上前,一巴掌扇在了朱常潢的臉上。

  啪的一聲。

  朱常潢捱了這一巴掌後,並沒有選擇忍耐。

  揚起拳頭,就要反擊。

  馬車轟隆隆的亂動。

  外面一直跟著的數名逡滦l,嚇了一跳。

  趕忙圍了上來,一個百戶拉開了車簾,正看到太子將福庶人壓在身下毆打呢………當下,也不敢制止。

  朱常潢的還手並沒有讓自己找回場子,反而,被自己的親哥哥又狠狠的教訓了一番。

  新傷添了舊傷。

  兩兄弟不打了,馬車才重新啟動。

  許久,朱常澍才開口,聲音疲憊:“你就沒想過,就算你真當了皇帝,你要如何面對母后?如何面對天下人的指責?”

  “史書是勝利者寫的。”又捱了一頓嘴炮的朱常潢嘴還是硬的:“等我坐上太子,坐上皇帝那,自然有人替我粉飾太平。至於母后……她會傷心的,但時間久了,總會接受。就像當年她接受我被髮配海外一樣……”

  朱常澍看著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弟弟。

  那個曾經跟在他身後、笑容燦爛的七弟,早就死了。

  眼前這個人,是一個被權力慾望吞噬的怪物,一個為了皇位可以犧牲一切的瘋子。

  “你以後……”朱常澍的聲音低了下去:“只能在鳳陽待一輩子了”

  “鳳陽與福島,對我來說沒有區別。都是牢粻枴V徊贿^一個在海外,一個在內陸,一個看起來自由,一個看起來囚禁。但本質上,沒什麼不同。”

  他回過頭,看著朱常澍:“兄長,你不用可憐我,我選了這條路,輸了,就認,若是我贏了,我不會可憐你的。”

  “一點都不會可憐你,我只會把你當作一個沒有能力的失敗者,會因為你是我的兄長,而感到恥辱。”

  “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會這麼做。做的更加謹慎,把事情鬧得更大。”

  “想要的東西,就要去爭,不爭,就會後悔一輩子。”

  朱常澍無言以對,當然,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朱常潢還小的時候,有一次他們兄弟幾個比射箭。

  他年紀最小,力氣不夠,弓都拉不滿,射出去的箭歪歪斜斜,連靶子邊都沒沾到。

  其他兄弟都笑了,只有他走過去,拍拍朱常潢的頭說:“沒事,下次再努力。”

  而那個時候,朱常潢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六哥,我一定會射中的,一直練,一直練,總會射到的”

  那時他覺得七弟真可愛。

  現在想來,那或許就是一切的開端。

  那個執拗的、不服輸的、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的孩子,在歲月里長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馬車駛出了內城,駛向早就等待著的囚車……

  在這裡,朱常澍第一次見到了朱常潢的孩子們。

  特別是九歲的老大……長得真像他印象中的七弟啊……

  有著大伯的憐愛,也下令押送的人,不能無禮,甚至派出自己的親信跟隨。

  等到押送著福庶人一家的馬車離開時,朱常澍在身後目送。

  這一刻,他想到了跟自己妻子的對話。

  他會不會在登基之後赦免他的侄子們……

  原本他認為,會。

  可現在……

  他不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