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只有被寵愛者才會驕狂,但寵愛這個字眼,跟朱載坖的人生沒有一點關係。
他從出生就不被重視。
他的母妃被朱厚熜厭惡,連帶著牽連了朱載坖。
朱載坖母妃杜氏嘉靖九年入宮,嘉靖十年三月,與其他八人同冊為九嬪,為九嬪中的最後一位,封為康嬪。嘉靖十五年,因懷孕晉為康妃,嘉靖十六年生明世宗第三子朱載坖,但依然不得寵。
嘉靖三十三年正月,杜氏逝世,這年也是裕王從宮裡面搬出去的那年,諡為“榮淑康妃”,葬金山。
朱載坖想要為自己的母親服喪。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在失去唯一一個依靠,在母親去世的時候,想要服喪三年,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但朱厚熜不同意。
少年無法,不敢反駁其父,便拜託老師高拱發動禮部官員奏請朱載坖在裕王府服三年喪期,再次被拒絕。
並且給了一個誰也不敢再說話的理由。
“應避至尊,不宜重服”其意思就是,朕乃至尊,大明的皇帝,自己的兒子不能服喪,即便是他的母親去世,也不能影響自己。
說白了,痴迷道教的朱厚熜,就是怕朱載坖服了喪,對自己的龍體產生影響。
這件事情,也讓裕景兩王相爭之時,裕王一直處於下風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是因為這件事情讓本就木訥,軟弱的帝國繼承人,變得更加軟弱,對其父更加恐懼。
即便此時的朱載坖心裡面清楚。
他便是當了忤逆的逆子,他的父親也拿他沒有辦法了,他心中也有衝動,可為人子最後的一點底線,以及長期以往對父親的恐懼,讓他還是不敢做出一絲一毫違背父親的意願。
“啟奏父皇,太孫身體康復,剛剛兒臣前來覲見之時,還曾哭鬧,想跟兒臣一同前來。”
“說起來,朕也頗為想念他,等再過些時間,這場秋雨停了,找個好天氣,帶著來見朕。”
“是,父皇。”
“起來吧,咱們父子也多時未見了,好好的聊聊。”
“是,父皇。”朱載坖說著,才慢慢起身。
站起身的朱載坖一直低著頭,不敢再抬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甚至,時不時身體還不受控制的抖動。
而朱厚熜看著這一幕,心裡面也不是滋味。
眼前的這個人,是自己現在唯一的兒子,可這個唯一的兒子 ,對自己並沒有愛,只有恐懼,甚至是恨。
“朕今日召你前來,是想問問你,胡宗憲該如何處置?”
聽到朱厚熜的話後,朱載坖稍稍有些愣神,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父皇,胡宗憲不是在老家養老閒置,怎麼,又說處置呢?”
小心翼翼的試探。
“前幾日,南京御史請奏,再查抄羅龍文府邸之時,在其家中御史意外發現了胡宗憲在嘉靖四十一年被彈劾時寫給羅龍文賄求嚴世蕃作為內援的信件,信中附有自擬聖旨一道,朕已然讓人押解進京,徐階,高拱等人,正在等著朕的御批呢,朕呢,也想問一問你,胡宗憲這個有功之臣,他們是真的容不下去嗎?”
“父皇,他們都是臣,兒臣也是臣,胡宗憲平定東南倭寇有功,如何懲處,當是父皇決斷,即便父皇念其功勞,再次法外開恩,兒臣相信,徐閣老,高尚書也絕無二話。”
嘉靖四十一年五月,內閣首輔嚴嵩被罷官,其子嚴世蕃被逮。胡宗憲是由嚴嵩義子趙文華的舉薦而屢屢升遷的,很多大臣的眼裡,他屬於嚴黨。
清查嚴黨之時,胡宗憲就已經受到了牽扯,岌岌可危,在嘉靖四十一年年底,在那個首輔徐階的授意下,南京都察院開始對胡宗憲發起了猛攻,其中南京給事中陸鳳儀就以貪汙軍餉、濫徵賦稅、黨庇嚴嵩等十大罪名上疏彈劾胡宗憲,胡宗憲自然無力與其抗衡,在嘉靖四十一年年尾,便被押送京師。
不過這次,進京之後,朱厚熜立即將這件事情定性,並對大臣說道:宗憲不是嚴嵩一黨,自任職御史後都是朕升用他,已經八九年了。而且當初因捕獲王直而封賞他,現在如果加罪,今後誰為我做事呢?讓他回籍閒住就好了。
這是朱厚熜第一次保胡宗憲。
但是,胡宗憲的仕途終於到此為止了。嘉靖四十二年春,胡宗憲帶著不甘回到了績溪縣的龍川故里,現在還不到兩年,胡宗憲的政敵便又朝他開刀了。
而且這次找到了所謂鐵證,並且再次被押解進京。
難題再一次的放在了朱厚熜這裡。
朱厚熜不願為胡宗憲治罪的,但此時的大明,即便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護持胡宗憲了。
所以,他想讓這個兒子幫忙求情。
若是自己再次開口赦免,那些臣子們不知道又要惹出什麼樣的事端來,可裕王上奏,便是不同的結果了。
“若是朕讓你來斷此案,你如何斷案。”
朱載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父皇,兒臣認為胡宗憲雖有過錯,但他曾經平倭有功,不應受到嚴厲懲處。”
朱厚熜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但隨即又嘆了口氣:“唉,朕又何嘗不知胡宗憲的功績,只是如今證據確鑿,若不治罪,難以服眾啊。”
朱載坖低頭沉思片刻,鼓起勇氣說道:“不如待三司會審後,再做定奪。”
而聽到朱載坖這句話後,朱厚熜險些笑出聲來,當然,這個笑,可不是欣慰,而是怒極而笑。
此時的三司主官,哪個不想讓胡宗憲死在北京城,讓他們會審,午門斬首都是輕的了。
“若是此事暫且擱置,待三司會審後再議,那豈不是,把胡宗憲推到了鬼門關。”
朱厚熜又繼續發起了靈魂拷問。
“胡宗憲平定東南,說是嚴嵩提拔,實際不然,這是朕選拔之人,此時,文官想要讓他死,豈不是再說,朕之前做的都是錯的,朕記得,胡宗憲今年才五十歲,是此時大明少數的帥才,為何這幫人如此執著與內鬥,不願給我大明留下賢才呢。”
第13章 起名,賜名5
朱載坖聽後,心中一驚,這個時候他才明白父皇的意思。
胡宗憲的案件不僅僅是一起簡單的官司,更涉及到朝廷各方勢力的爭鬥,而這場各方勢力的爭鬥中心又是自己的父皇。
但略顯木訥,朱載坖並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朱厚熜話說完後,朱載坖一時之間,也沒有什麼章程可說。
看著自己兒子唯唯諾諾,不敢再言其他,朱厚熜又嘆了口氣,他只是想讓朱載坖上個奏章,難道領會不到嗎?
上個為胡宗憲求情的奏章,讓自己也能有的放矢,有理由赦免胡宗憲。
至於事情的真相,對於皇帝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只要他想要,會有不同版本的真相出現,而且在某些時刻,越是證據確鑿的真相,越是疑點重重,特別是涉及到了朝堂爭鬥。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裕王是儲君。
自己是皇帝。
自己保了一次胡宗憲,儲君保了第二次,合乎常理,也能堵住原本擁裕派的那些文官的嘴。
可自己的兒子到了這個時候,卻還在裝聽不懂。
當然,聰明的朱厚熜想錯了。
朱載坖根本就不是裝聽不懂,而是還沒有領會到父皇的真正用意。
說白了,就是朱厚熜跟聰明人打交道太多了,還沒有轉變過來自己的固定思維,一句話說個三分四分,那些官員就懂了七分八分了,但跟朱載坖說了三分,那便就是三分,他不敢去想其他的,更不會主動去揣摩君父之意。
看著裕王實在領會不到,朱厚熜也放棄了,話鋒繼續一轉,問到了太孫之事。
一提起太孫,裕王朱載坖懸著的心就放了下來,侃侃而談,正在誇著自己兒子如何如何聰明的時候,朱厚熜又插話說道:“李時珍評價太孫,至純至善,大明之幸……”
而朱載坖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上來 ,這句評價,可是有些冒犯天顏了,這才是一兩個時辰之前,在裕王府門口處,李時珍的評價,現在都傳到了陛下的耳中,可見裕王府到處漏風,從後宅,到前宅都有耳目。
看著剛剛侃侃而談的兒子,聽完自己的話後,又是閉口不言,哆哆嗦嗦。
朱厚熜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自己英武一世,怎麼會有這麼膽小懦弱,愚不可及的兒子啊。
他難道覺得自己連容忍自己孫子的氣量都沒有嗎?跟他交流,不僅累,還會很生氣。
兒子不說話了,那隻能老子繼續說。
“兩歲了,該有個名字了,你為人父,可取好名字,上玉碟啊。”
朱載坖一聽又有自己接話的機會了,當下趕忙說道:“父皇,孩子還小,並未,並未取好名字,若是父皇肯賜名的話,那是孩子的福氣。”
聽著朱載坖的謊話,朱厚熜也不想在糾正他了。
沉思片刻後,他對著外面喚了聲黃濉�
而黃逶诼牭街幔觳竭M入。
“司禮監擬旨賜名,裕王世子賜名翊鈞……朱翊鈞……著禮部登記,宗人府上玉碟,並賞賜世子黃金千兩,絲綢萬匹,從宮中抽調得力太監宮女各十二名……”
當朱載坖聽到朱翊鈞這個名字的時候,當下內心立即掀起驚濤駭浪了。
這也是自己一個時辰前,才跟兒子說的話,難不成,自己的父皇真的修成了天眼,每天都開著法術盯著自己。
朱厚熜當然沒有天眼。
這是朱載坖在一年前曾對李綵鳳說過,那個時候,身旁侍奉的太監中,就有東廠的人,所以,朱翊鈞這個名字,朱厚熜早就知道了。
他一直等著朱載坖前來稟告的,可軟弱的朱載坖過了一年,都未曾給自己稟告過,若不是這次小太孫重病,他也不願意提及此事。
朱載坖摸不著頭腦,一時之間竟然也忘了謝恩。
而一旁的黃遐s忙提醒道:“裕王殿下,陛下恩賞,為何還不謝恩呢。”
聽到黃宓脑掅幔M醪欧磻^來,重新跪下身:“謝父皇恩賜……”
朱厚熜點了點頭,而後,又閉上了眼睛。
“裕王殿下,陛下要休息了,裕王殿下先行回府吧,今日,旨意應該就會送到裕王府。”
跪在地上的朱載坖聽到黃宓脑掅幔� 才慢慢起身。
在黃宓呐阃码x開了道殿,而等到兩個人離開之後,朱厚熜再次睜開了眼睛:“這孩子一點都不像朕啊。”
此時朱厚熜眼神中有些淒涼,彷彿,想起了自己所立的太子朱載壑,但眼神之中,更多的還是無奈……
或許,在很小的時候,自己好好的調教一番,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聰明人,有著聰明人的優勢,同樣,也有著他的劣勢,朱厚熜永遠也不會去思考,這個軟弱,木訥的兒子,到底是不是裝出來的……
黃逡宦穼⒅燧d坖送到了西苑大門處,當朱載坖準備上馬車的時候,黃逶僖淮蔚拈_口說道:“裕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朱載坖聽到之後 ,停止了上馬車的動作,轉頭看向黃濉�
“黃公公,父皇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嗎?”
黃逋nD片刻後說道:“是奴婢想跟裕王殿下說兩句話。”
朱載坖沒有拒絕,又再次轉身走向了黃濉�
黃鍖⒅燧d坖引到了城樓門下,周圍沒有旁人。
“殿下,現在您已是今非昔比,應為陛下分憂,當擔當起來啊。”
“黃公公此言何意,為何本王聽不懂呢?”朱載坖一臉驚訝:“莫不是父皇此時有什麼憂心之事?”
“胡宗憲之事。”
“此乃國事,錯綜複雜,內閣自有定義,若是三司會審之結果,父皇不滿,也能推倒重來,為何憂心呢。”
“殿下,陛下當局者迷,可老奴是清醒的,老奴不信,今日陛下的話說的那麼明白,殿下一句都聽不懂嗎?還是殿下也認為,胡宗憲該死呢,又或者是,殿下惱怒嚴嵩一黨扶持景王,繼而遷怒與其門生故吏胡宗憲。”
朱載坖聽完之後,立馬怒斥道:“黃澹惴潘痢�
這句話說出口,朱載坖便臉色大變,現在不就有了惱羞成怒之嫌。
“殿下不用生氣,也不用惶恐,這些話老奴絕不敢稟告陛下,不僅老奴不敢,恐怕整個大明的天下都不敢有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殿下的是非,老奴今日說這些不該說的話,是覺得陛下不易,胡宗憲活著,對大明朝是有用的……你若是不願出手,依著陛下的性子,也絕不會在管了,切莫因私而費公啊……”
聽完黃宓脑掅幔燧d坖冷笑一聲:“黃澹隳皇呛龎T了,既然不該說的話,為何要說出來,更何況,十幾年來,本王何時參與過朝政大事,朝廷有朝廷的制度,宗室也有宗室的規矩,豈能全都隨性而為。”
“最後四個字,殿下是在暗指陛下嗎?”
第14章 好厲害的父王
馬車之中。
裕王朱載坖的臉色有些不好。
剛剛被黃搴靡活D說教,特別是到了最後,隨性而為四個字,竟然被說成了影射自己的父皇,這讓裕王很是生氣,與黃逡膊皇遣粴g而散。
本來黃迨腔实郾菹律磉呑钣H近的人,他應該保持克制,但黃逭f的話,太過露骨,若是朱載坖不反駁的話,那便是佐證了他所說的話。
當朱厚熜第一次提起胡宗憲的時候,說的很直白,當時緊張的朱載坖可能沒有想那麼多,但出來之後,便明白了一些,再加上,黃逭f的那麼直接,他也徹底明白過來了。
在馬車中的朱載坖想了許多。
他是木訥,反應慢一些,但他不是傻。
黃逶谖髟烽T口對自己說的話,還是讓朱載坖再次重視了胡宗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