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第1267章 妖書案 6
吳文望被逡滦l反剪雙臂拖出醉仙樓時,棋盤街已被人群圍得水洩不通。
火光映照下,上千張面孔在夜色中浮動。
有挑著擔子的小販踮腳張望,有青衫書生交頭接耳,有婦人摟著孩子躲在人群后頭窺視,更有衣著華貴的富商站在酒樓窗前冷眼旁觀。
這京城裡,訊息傳得比風還快。
“出來了!出來了!”人群騷動起來。
吳文望被推搡著往前走,綢衫的衣襟在掙扎中扯開,露出裡頭洗得發白的舊中衣。那截摔碎的青玉簪還留在醉仙樓門檻邊,此刻他披頭散髮,臉上淚痕未乾,與半個時辰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吳先生”判若兩人。
“這就是寫那本妖書的漁陽散人?”有人低聲議論。
“看著倒像是個窮書生……”
“窮書生?聽說他這三日賺了幾百兩銀子!那書賣瘋了!”
“賺再多有什麼用?現在好了,被逡滦l抓了,那還能活?”
“活該!誰讓他寫書罵皇上、罵太子?”
議論聲此起彼伏。
劉掌櫃和另外兩個書商也被押了出來。
劉掌櫃雙腿發軟,幾乎是被人拖著走,褲襠處溼了一大片,竟是嚇得失禁了。
另兩人面如死灰,嘴裡不住唸叨:“冤枉……冤枉啊……”
“閉嘴!”百戶厲喝一聲,三人頓時噤若寒蟬。
隊伍穿過棋盤街,往北而去。
圍觀的百姓像潮水般跟著移動,維持秩序的衙役大聲呵斥,用棍棒驅趕人群,卻擋不住京城百姓看熱鬧的心。
這條不足二里長的路,走了整整一刻鐘。
轉過幾條街巷,人群漸稀。
前方出現一片高牆深院,牆高三丈,青磚烏瓦,牆頭佈滿鐵蒺藜。
兩扇包鐵大門緊閉,門前石獅怒目而視,門額上掛著黑底金字的匾額,北鎮撫司
這是逡滦l詔獄所在,京城人談之色變的去處。
民間有諺:“進了北鎮撫司,閻王殿裡走一遭;活著出來也脫層皮,死了才是真解脫。”
大門“吱呀”一聲開啟,裡面黑黢黢的,一股混雜著黴味、血腥味和腐臭味的氣息撲面而來,吳文望胃裡一陣翻湧,差點吐出來。
“進去!”身後一推,他踉蹌跨過門檻。
大門在身後轟然關閉,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光亮和聲息。
裡面是另一個世界。
甬道狹窄,兩側牆壁上插著火把,火光搖曳,將人影拉得扭曲變形。
每隔十步就有一名逡滦l按刀而立,面無表情,如同泥塑木雕。
空氣陰冷潮溼,牆壁滲出細密的水珠,地面鋪著青石板,縫隙裡是洗不淨的暗紅色,不知是多少人留下的血。
吳文望渾身發抖,牙齒咯咯打顫。
這不是冷,是恐懼,是從骨髓裡滲出來的恐懼。
“分開關押。”百戶下令。
四人被分開帶走。
吳文望被兩名逡滦l架著,穿過迷宮般的甬道,下了三層石階,來到地下牢房區。
這裡更加陰森,火把的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兩側是一間間鐵柵牢房,有些裡頭有人影蜷縮,有些空著,但無一例外散發著死氣。
逡滦l從一個審訊組織,慢慢的轉變成了情報組織,甚至是武裝組織,在加上近些年來,朝廷內部的爭鬥減少了許多,他們嚴刑逼供這方面的業務,也蕭條了許多,已經數年沒有接到過來自天子的指定審訊了。
鐵柵門“哐當”鎖上。
逡滦l轉身離去,腳步聲在甬道里迴盪,漸漸遠去。
黑暗徽窒聛怼�
牢房很小,地上鋪著黴爛的稻草,牆角有個便桶,散發著惡臭。
牆壁溼漉漉的,摸上去黏手。頭頂有個碗口大的通風口,透進來一絲微弱的光,不知是月光還是遠處的燈火。
吳文望癱坐在稻草上,渾身冰涼。
他會死嗎?
妻兒怎麼辦?
老母親怎麼辦?
他想起老家那三間土屋,想起妻子粗糙的手,想起兒子稚嫩的臉……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還在等他衣暹鄉,等他帶回銀子,蓋新屋,買田地……
“啊——”吳文望抱住頭,發出一聲壓抑的哀嚎,早知道,就應該老老實實寫小黃書,不要自作聰明瞭。
時間在黑暗中流逝得極慢。
每一息都像一個時辰。
半個時辰?
也許更久。
他等得快要瘋了時,甬道里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嗒……嗒……嗒……”
不是一個人,是一隊人。
腳步聲整齊,沉重,越來越近。
吳文望猛地撲到鐵柵邊,雙手抓住冰涼的鐵條,睜大眼睛往聲音來處看。
火把的光先照過來,晃得他眯起眼。
接著,一群人出現在甬道那頭。
為首的是一名男子,穿著青灰色迮郏庹忠患谏跗ざ放瘛�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穩,眼神平靜,卻透著一種能穿透人心的銳利。
身後跟著八名逡滦l,其中兩人抬著一張太師椅。
隊伍在牢房前停下。
男子看了眼牢門上的編號,微微頷首。
一名逡滦l上前開鎖,鐵鏈嘩啦作響。
門開了。
男子緩步走進牢房。
抬椅的逡滦l將太師椅放在他身後,正對著吳文望。
男子坐下,撣了撣斗篷下襬,抬眼看向吳文望。
“你就是漁陽散人?”
吳文望腿一軟,跪倒在地:“是……是小人……”
“《玄宗遺事》,是你寫的?”
“是……是小人寫的……”
男子沉默片刻,忽然問:“誰指使你寫的?”
吳文望愣住了,抬頭看向男子:“沒、沒有人指使……是小人自己寫的……”
男子的目光像兩把錐子,扎進吳文望眼睛裡:“沒有人指使,你為什麼要寫?”
“為、為了掙點銀子……”吳文望聲音發顫,“小人科舉不第,家中貧寒,想寫書賺些銀錢養家……真的沒有人指使!”
男子盯著他看了足足五息,忽然吐出兩個字:“上刑。”
說完,他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牢房……
吳文望還沒反應過來,四名逡滦l已經衝了進來。
他被拖到牢房中央,按倒在地。
一根水火棍抵在他背上,另一根舉了起來。
“等等!官爺!小人說的都是實話!真的沒有人指使!啊——”
第一棍落下。
“啪!”
悶響。劇痛從背部炸開,像被鐵錘砸中。吳文望慘叫出聲。
“啪!啪!啪!”
棍子有節奏地落下,每一下都打實了。
逡滦l的手法極準,避開了要害,卻讓疼痛最大化。
十棍下去,吳文望後背皮開肉綻,鮮血浸透了破爛的綢衫。
他起初還慘叫,後來聲音啞了,只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眼前發黑,意識模糊,只覺得疼痛像潮水,一波波淹沒他。
二十棍打完,逡滦l停手。
吳文望癱在血泊裡,渾身抽搐。
便桶被打翻了,汙穢混著血水流了一地,惡臭撲鼻。
腳步聲又響起。
男子走回牢房,在太師椅前站定,看著地上的吳文望。
“誰指使你寫的?”還是那個問題。
吳文望張了張嘴,血沫從嘴角溢位:“沒……沒人……真是……我自己……”
男子點點頭,轉身又要走……
“等等!”吳文望不知哪來的力氣,嘶聲道,“官爺!真的……真的是我自己寫的!您要是不信……我、我可以把寫書的經過都說出來……每一個字都是我寫的……”
男子腳步頓了頓,沒回頭:“繼續打。”
第1268章 妖書案 7
“繼續打。”
那三個字從黑衣男子口中吐出,平淡得像是吩咐倒茶。
可聽在吳文望耳中,卻比方才的棍棒更讓人絕望。
他被拖起來按坐在長凳上,兩名逡滦l將一副烏黑的夾棍套上他的腳踝。
硬木觸到腫脹的皮肉,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
“官爺……饒命……”吳文望的聲音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小人說的……句句屬實啊……”
黑衣男子已走到牢房門口,聞聲腳步稍頓,卻終究沒有回頭。
繩索猛地收緊。
“啊——!!”
慘叫衝破喉嚨,在狹小的牢房裡炸開。
那聲音不似人聲,倒像垂死野獸的哀嚎。
夾棍死死咬住腳踝,骨頭髮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彷彿下一秒就要碎裂。
吳文望疼得全身痙攣,眼珠凸出,額上青筋暴起。
汗水、淚水、血水混在一起,從臉上滾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