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士兵們一擁而上,打掉他手中的寶劍,用最粗糙的繩索將他和他兒子楊朝棟牢牢捆住,像拖死狗一樣拖出了寢殿。
曾經不可一世的播州土皇帝,此刻髮髻散亂,袍服汙損,臉上混雜著血汙、灰塵和徹底的絕望,在曾經對他敬畏無比的部屬的唾罵和推搡中,走向了他命叩慕K點。
海龍屯,這座他賴以起家、經營多年、視為最終屏障的堡壘,最終卻成了埋葬他和整個楊氏家族的巨大墳墓……
這一夜,海龍屯火光沖天,混亂持續了整整一夜。
所有的楊氏核心成員,以及被認定為死黨的頭人,都被譁變計程車兵搜捕出來,集中關押。
當黎明再次降臨時,這座傷痕累累的屯堡,已經換了主人。
一面白旗,在曾經飄揚“楊”字大旗的地方,有氣無力地升起……
而在海龍屯內亂之時,明軍已經到了海龍屯之下……
第1210章 播州十七日 8
當第一縷天光刺破黔北群山的晨霧,照亮海龍屯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劫後的瘡痍與死寂。
昨夜的喊殺聲和火光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唯有尚未燃盡的樑柱偶爾發出噼啪的輕響,以及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煙塵混合的刺鼻氣味……
屯堡的街道上,瓦礫遍地,丟棄的兵器、凝固的暗紅色血漬隨處可見。
一些苗民百姓,膽戰心驚地從藏身之處探出頭來,眼神麻木而恐懼,望著街道上開始出現的、佇列嚴整的明軍士兵。
劉綎是在譁變基本平息後,才率領主力正式進入海龍屯的。
他騎著高頭大馬,身披重甲,面容冷峻如鐵,掃視著這座曾經讓朝廷頭疼多年的堡壘。
那面懸在轅門上的白旗,在他眼中並無多少意義。
“稟總兵,楊應龍及其子楊朝棟,並楊氏核心族人數百口,已全部擒獲,押在宣慰司衙前……”一名總兵上前稟報。
“所有參與譁變、擒拿楊氏的頭目、士兵,也均放下武器,聽候發落。”
劉綎微微頷首,策馬行至廣場。
那裡,黑壓壓地跪著一片人。
最前面的,正是披頭散髮、狼狽不堪的楊應龍父子,其後是楊惟棟等一眾楊氏族人,以及一些在最後關頭試圖抵抗或藏匿的楊氏死黨。
楊惟棟身上帶著傷,臉色灰敗,他抬頭望向高踞馬上的劉綎,眼中還殘留著一絲最後的期盼,或許還幻想著“首義之功”能換得寬恕。
劉綎的目光冰冷地掃過他們,沒有在楊惟棟身上停留片刻。
他緩緩抬手,聲音不高,卻如同寒冰,清晰地傳遍整個廣場:“逆酋楊應龍,世受國恩,不思圖報,虐害百姓,抗拒王師,罪大惡極,天地不容!”
“傳本督令,楊應龍,凌遲處死,剁碎喂犬!楊朝棟,腰斬!其餘楊氏直系男丁,盡數斬首……首級傳示西南各土司,以儆效尤!”
“楊氏女眷,沒入官婢!”
“附逆頭目,參與譁變、擒拿楊氏有功者有賞。”
“不,劉總兵!我有功啊!我還給您送過信……”楊惟棟發出絕望而不甘的嘶吼。
不過,話還沒有說兩句,就被暴打了一頓。
行刑持續了整整一日。
楊應龍在萬眾矚目下被千刀萬剮,其殘骸被扔去餵了狗,其子楊朝棟被攔腰斬斷,死狀極慘。
數百顆楊氏族人頭顱,被懸掛在海龍屯的殘垣斷壁和各處路口,無頭的屍體則被草草掩埋,血腥味徽滞捅ざ嗳詹簧ⅰ�
明軍隨後開始了有條不紊的清理和安撫。
屯堡內的武器被全部收繳,所有青壯被登記造冊,由明軍看管。
糧倉被明軍接管,按口定量發放,防止再生亂。
從楊應龍抓捕流官,到明軍大舉進入海龍屯,只過去了短短十七日……
數日後,北京,紫禁城。
秋日的陽光透過乾清宮的雕花長窗,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龍涎香氣,卻驅不散君臣眉宇間的那一抹凝重。
朱翊鈞端坐於御座之上,身著常服,面色沉靜,但指尖在扶手上無意識的輕叩,洩露了他內心的思慮。
下首申時行坐在賜下的椅子上。
君臣兩人此時正在討論的正是千里之外已然平定、但京師尚未知曉的播州之亂,以及其背後盤根錯節的西南土司制度。
“楊應龍之事,雖乃疥癬之疾,然其暴露出的土司之弊,卻不容小覷。朕近日翻閱典籍,對此制,更是深感其如雙刃之劍,利弊交織啊。”
申時行微微躬身:“陛下聖明。土司之制,始於元,盛於本朝,於國初乃至嘉靖年間,確是不得已而為之。”
“其利在於 ‘以夷制夷’ 。西南之地,群山阻隔,苗、瑤、壯、彝諸族雜處,言語不通,風俗各異。若盡遣流官,派駐大軍,不僅耗費巨大,且易激起民變。”
“任用當地豪酋為土官,使其世守其土,世襲其職,可借其威信與熟悉地理民情之便,代為徵收賦稅,維持地方秩序,戍守邊疆。此乃成本最低、見效最快的羈縻之策。”
“這些土司雖自成一體,但在名義上皆臣服於朝廷,受封號,納貢賦。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構成了西南邊陲的一道屏障,抵禦著更外圍的侵擾。洪武、永樂年間,諸多土司曾聽從調遣,出兵助剿叛亂,亦算有功。”
“是啊,他們之前都對我們大明朝有功的。”朱翊鈞介面道,隨即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沉重:“然則,此制流弊亦深,積重難返。其最大之弊,在於 ‘國中之國’ !土司於其轄地,形同君主,掌握生殺予奪之大權,律法難以直達……”
“奴役百姓,阻礙王化。”
“叛服無常,邊患之源 。土司承平日久,易生驕矜之心。朝廷強盛時,則恭順納貢,一旦國力衰退,這些土司們就有了異心,其地險要,剿撫皆難,耗費錢糧無數,實為西南長治久安之心腹大患。”
“改土歸流,勢在必行!只是,需講究策略,剛柔並濟。如楊應龍這般冥頑不靈者,當以雷霆擊之,其餘恭順或可教化者,或可徐徐圖之,以流官輔佐,興辦學堂,漸削其權……”
“此次平定楊逆,便是一個絕佳的契機!朕要以楊應龍之頭,警示所有土司!也要讓西南百姓看到,朝廷有決心,也有能力,帶給他們真正的秩序與安寧……”
申時行聽著天子的話,也不免陷入了沉思。
就在君臣二人深入探討,為西南未來勾勒藍圖之際,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刻意壓抑的腳步聲。
司禮監掌印太監陳矩,手持一份插著三根紅色翎羽的牛皮信筒,幾乎是碎步跑著進來,臉上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與潮紅。
“陛下!陛下!四川、貴州八百里加急捷報!”陳矩的聲音因急促而有些尖銳,他跪倒在地,高高舉起信筒。
朱翊鈞與申時行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
算算時日,朝廷關於增兵的旨意恐怕剛發出不久,這捷報……從何而來?
“呈上來!”朱翊鈞沉聲道。
陳矩連忙起身,小心地拆開信筒,取出裡面的軍報,恭敬地雙手奉上。
朱翊鈞展開軍報,目光迅速掃過。
起初是平靜,隨即是愕然,緊接著,一抹難以置信的狂喜之色在他臉上迅速擴散開來!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直起了身體。
“好!好!好!” 連道三聲好,朱翊鈞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聲如洪鐘,臉上的笑容燦爛無比:“好一個劉大刀!真乃朕之虎將,申閣老,你也看看……”
第1211章 靖南侯
什麼叫驚喜。
這就叫驚喜。
朱翊鈞原本以為,要打很長時間,即便沒有半年,但兩三個月的時間還是要有的。
可現在雲貴的西南軍隊,只用了短短十七日,便鎮壓了在當地作威作福七百餘年的楊氏。
雖然這場戰爭的規模小,已經不能算作萬曆朝三大徵了,但卻是此時朝廷國力到達頂峰的一種表現。
在朱翊鈞這裡,自己這一朝的萬曆三大徵,也就只有徵西,徵倭,北伐……
這三場戰爭,不僅規模大,並且時間跨度也是非常長的。
特別是,徵倭,徵西,這可能要貫穿整個萬曆朝。
而對於蒙古的北伐,這些年,雖然沒有李成梁,戚繼光在時,那麼大的規模了,但戰爭一直在持續,李如松,戚金,麻迕磕赀要去燒荒清邊,只有真正服從大明朝的部落,才能有穩定的草場,要還是跟之前一般桀驁不馴愛自由,就只能不斷地搬家……蒙古各部落北上的越來越多……
軍事上的成功,不僅僅只代表了大明朝軍事力量的進入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最為重要的還是,國力的提升……最起碼現在大明朝能夠承擔九邊高昂的負擔,並且遊刃有餘。
陳矩將戰報拿給了申時行看。
申時行看完以後,老小子也震驚了。
咱們大明朝什麼時候,這麼有效率了。
越是往下看,他持信的手便越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那雙閱盡世事的老眼瞪得老大,臉上的皺紋因極度的震驚而舒展開來,又因巨大的喜悅而重新聚攏。
“這……這……” 申時行抬起頭,望向興奮踱步的皇帝,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自楊逆拘禁流官,到劉綎克復海龍屯、擒斬楊應龍……前後竟……竟只有十七日……”
“五路並進,勢如破竹,叛軍內訌,楊氏一族盡數伏誅……老臣……老臣為陛下賀!為大明賀!此乃社稷之福,陛下天威所致啊!”
這位素來以沉穩持重、喜怒不形於色著稱的老首輔,此刻也難掩心潮澎湃。
他宦海沉浮幾十年,經歷過無數軍國大事,但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平定一場大規模土司叛亂,實屬罕見……
朱翊鈞臉上洋溢著暢快淋漓的笑容:“朕與閣老方才還在憂心此事恐遷延日久,耗費國力,沒曾想,劉大刀竟給了朕與朝廷如此大的一份厚禮!犁庭掃穴,摧枯拉朽,莫過於此……”
“此戰,非僅平定一逆酋,其意義深遠,其一,乃 立威 !以楊應龍之頭,懸於西南,讓所有尚存異心、首鼠兩端之土司,都看清楚,抗拒王化、挑戰天威之下場……”
“朕要讓他們明白,今日之大明,非往日可比,雷霆之怒,絕非其所能承受!”
申時行深深點頭:“陛下聖見!楊氏七百年基業,十七日而亡,此等震懾,足以令諸夷膽寒,未來數十年,西南可保無大患矣……”
朱翊鈞目光炯炯:“是啊,此戰向天下昭示,朝廷推行改土歸流之決心,堅如磐石!亦證明,只要準備充分,排程得宜,我大明王師有足夠能力,迅速剷除任何邊疆痼疾,這對日後繼續推行此策,掃清了諸多障礙。”
“陛下高瞻遠矚!”申時行由衷讚道:“有此大勝為基,日後對諸土司或撫或剿,朝廷皆可遊刃有餘。”
朱翊鈞越說越是興奮神情決斷:“如此大功,必須重賞,以勵將士,亦彰朝廷信義!陳矩……”
“奴婢在。”
“擬旨……”說著,朱翊鈞略一沉吟,便口述道:“總督雲貴川軍務劉綎,蕩平播逆,功勳蓋世,加封為靖南候,賞銀萬兩,蟒衣玉帶,賜誥券!”
“四川巡撫譚希思、貴州巡撫郭子章,協理有功,各加太子太保銜!總兵官吳廣、馬孔英、李應祥等,奮勇爭先,各晉爵一級,賞賚有差!”
“所有參戰將士,兵部從優議敘,務必使有功者得賞,陣亡者得恤,不得有誤!”
“是,陛下。”陳矩趕忙應下。
口述完封賞,朱翊鈞的目光再次落在申時行的身上。
“至於博主此地……楊氏既滅,播州宣慰司之名,亦當隨之消亡!朕要賦予它新的名字,新的開始……”
“取《尚書·洪範》‘無偏無陂,遵王之義’之意,即日起,廢除播州宣慰司,設遵義府,隸屬貴州布政使司!”
“遵義……遵王之義……”申時行細細品味著這個名字,眼中露出欽佩之色:“陛下聖明!此名寓意深遠,既昭示此地重歸王化,恪守朝廷法度,亦是對所有邊疆臣民之期許,遵循王道,秉持大義!好!好名字!”
這些年,申時行也老了。
在朝廷上扮演的角色,慢慢的成為了一個捧哏的了,皇帝說什麼,他捧什麼,當然,朱翊鈞也鮮少犯錯,才能給申時行這個機會。
“正是此意,朕要讓這黔北群山,從此記住‘遵義’二字!即刻選派幹練官員赴任,全面推行改土歸流之策!”
“丈量田畝,編戶齊民,興修驛道,廣設學堂,傳播聖賢之道,朕要讓這裡的百姓,從此沐浴皇恩,不再受土司苛虐!”
他頓了頓,對陳矩吩咐道:“去,傳太子,並召內閣、六部主要堂官至乾清宮候駕。如此捷報,當與群臣共賀……”
“奴婢遵旨!”陳矩連忙領命而去。
不久,乾清宮內,喜氣洋洋。
太子朱常澍與一眾重臣聞此大捷,無不歡欣鼓舞。
朱翊鈞高坐於上,將捷報與設立遵義府之決策宣告群臣。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陛下聖明”、“天佑大明”的頌揚之聲。
朱翊鈞看著殿下興奮的臣子和一臉求知慾的太子,心中豪情激盪。
播州之亂的迅速平定,如同一劑強心針,不僅掃除了西南陰霾,更極大地增強了這位正值壯年的皇帝,以更加強勢、自信和高效的姿態,去經營這龐大帝國的決心,還有信心……
對於朱翊鈞這樣一輩子順風順水的君主來說,更強大的信心,要比一場勝利,還要重要……
第1212章 賞賜
播州的戰火硝煙已然散去,但空氣中彷彿仍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與肅殺。
原本楊應龍的海龍屯,此刻已飄揚著大明的旗幟,成為了明軍臨時的帥府行轅。
營寨經過整飭,秩序井然,巡邏計程車兵甲冑鮮明,眼神中帶著勝利者的銳,當然,也有著些許疲憊。
軍隊的中高層打了雞血,下面普通士兵,可是要受很多的苦頭。
這日,秋高氣爽,陽光透過薄雲,灑在層巒疊嶂的黔北群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