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實際上,他們在把所有官員召集過來之前,就已經商量好了方案。
這次把各府縣的一把手都叫過來,說白了,就是來通知幹活呢。
“趙大人,諸位同僚。下官以為,當務之急,需三管齊下!”
“其一,清丈核查,釐清底數。 立即組織得力人手,會同戶部清吏司,依據早年原始檔案與現今田冊,對全省所有登記在冊之學田,進行逐一實地清丈、核對!”
“重點核查田畝位置、等次、肥瘠是否與原始登記相符,繪製詳圖,建立新冊。需在二月春耕前完成大半,以免貽誤農時,亦便於後續置換。”
“其二,追索原田,嚴懲不貸。 對於查實確被置換、侵佔之原學田,無論現於何人名下,一律限期追索,發還學田!抗命不遵者,由按察使司按‘侵佔官田’律嚴辦!”
“對於涉案之官員、胥吏,無論現任、離任,皆按律定罪,絕不姑息……涉案情節嚴重者,抄沒家產,充作學田彌補之資……”
“其三,官田置換,填補虧空。輾轉售賣確實無法追回之原學田,則由布政使司統籌,從現有官田、抄沒田產中,挑選位置、肥力相當者,進行置換補足。務必確保學田總額不減……”
王之垣的方案,可謂雷厲風行,提了出來後,根本就不給眾多官員討論的時間。
趙彥直接站起身來,進行最後補充:“王大人所言甚是。此外,後續管理亦需加強。所有學田,需明確標識,獨立造冊,其租稅收入,專款專用,嚴禁挪作他用。”
“每年由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聯合巡查,若有再犯,嚴懲不貸!”
“諸位,此事關乎我等身家性命,關乎河南官場體面,更關乎朝廷蒙學大計!”
“望諸位摒棄僥倖,通力協作,將功補過!”
“若有誰在此關鍵時刻推諉扯皮、陽奉陰違,休怪本官,不講情面!”
這一套下來,實際上所有的官員都蒙圈了。
啥時候,咱們辦事效率都那麼高了,還有,最可疑的事情是,一向和和氣氣的布政使大人,今日怎麼像是變了一個人……
第1142章 京師大學堂 10
臘月二十八,太子的奏報抵達紫禁城。
乾清宮內,朱翊鈞閱罷書信,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輕輕將信紙放在案上,對侍立一旁的陳矩道:“太子不回來了,要留在河南盯著學田的事。”
陳矩小心翼翼地問:“皇爺,那……坤寧宮那邊?”
“如實告知皇后便是。”朱翊鈞淡淡道:“身為儲君,理當以國事為重。”
訊息傳到坤寧宮,皇后自然是失落萬分,但得知這是兒子自己的決定,且皇帝也表示了支援,她也只能將思念壓在心底,吩咐宮人將早已為太子備下的年禮仔細收好……
萬曆二十四年的春節,北京城依舊在一片繁華喧囂中如期而至。
得益於朱翊鈞多年推行新政,國庫充盈,海內晏然,市面上物阜民豐。
從臘月二十三祭灶開始,直至除夕夜,整個京城都沉浸在節日的海洋裡。
各色燈市、廟會人山人海,爆竹聲聲不絕於耳,空氣中瀰漫著食物的香氣和硫磺的味道。
勳貴官宦之家,車馬盈門,相互饋歲……
尋常百姓也換上新衣,走親訪友,暢飲椒柏酒,品嚐膠牙餳……
而在除夕這日,天子在華蓋殿中賜宴款待文武百官。
很多官員看到太子不在華蓋殿中,一下子都聯想到了這幾日,剛剛傳出來的流言。
太子殿下去了河南。
起初,很多官員都不相信,這大冬天的,沒事跑那裡去作甚。
可這個時候,看到賜宴這種正式場合,太子都不在,當下,也都相信了之前的“流言”。
大過年的都不回來,看來,河南的事情是真大……
當然,資訊不對等,出現在各個階級中。
位高權重的知道,太子到了河南,就是為了學田案,可很多官員,並不知道河南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那邊的官員都要倒黴了。
宴會上,絲竹管絃,歌舞昇平,朱翊鈞對河南之事隻字未提,彷彿那場遠在千里的風波從未發生。
這份沉穩與莫測,反而讓一些知曉內情、提心吊膽的官員更加惴惴不安,這個年過得是既熱鬧又心虛……
轉眼到了正月初六,年味尚未完全散去,朝廷各衙門開印視事。
依制,初八日舉行新年第一次大朝會。
這一日,天氣晴好,但寒意未消。
文武百官身著朝服,於黎明前便齊聚宮門外。
經過年節的放鬆,不少人臉上還帶著些許慵懶,相互寒暄著新年吉慶之語,氣氛看似輕鬆融洽。
辰時正,鐘鼓齊鳴,宮門洞開。
百官按品級魚貫而入……
朱翊鈞高踞御座之上,身著袞冕,面容平靜,接受著臣工的朝拜。
最初的儀式按部就班地進行,幾位閣臣、部院大臣依次出班,奏報了一些新年祥瑞、地方善政等不痛不癢的事情,一切似乎都與往年無異……
然而,就在許多官員內心開始鬆懈,以為今日便會如此平穩度過之時,御座上的朱翊鈞,輕輕抬了抬手。
侍立一旁的陳矩立刻上前一步,尖細悠長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清晰:“陛下有旨,眾卿靜聽……”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於御座之上。
“今日朝會,朕,想起一個人,想起一樁事。”
“此人,名喚溫純。”
“北直隸真定府人士,嘉靖三十一年進士。初授知縣,頗有政聲,累遷至都給事中、南京吏部主事,侍郎,萬曆十五年,調任河南左布政使。”
“據考功司,考成實錄記錄,溫純在河南任上,考評多為‘稱職’乃至‘優等’。”
“其在任期間,正值朝廷大力推行官吏蒙學,廣設學田。河南上報,共整備學田數額,位居北方諸省前列。”
“其時,朕心甚慰,以為得一能吏。”
“然,就是這位‘能吏’,這位履歷光鮮、考評優異的溫愛卿,在其任內,夥同按察使鄒學柱等人,欺上瞞下,膽大包天!”
“竟敢指使下屬,將各地富戶捐獻、寺廟劃撥、乃至官府清丈出的用以維繫蒙學的上萬頃良田,透過篡改圖冊、偷換地契等齷齪手段,大量置換為低窪易澇、貧瘠不堪的田地。”
“轟——!”
儘管早有預感,但當皇帝親口將這駭人聽聞的舞弊案公之於眾時,整個皇極殿還是如同炸開了一般!
群臣譁然,交頭接耳之聲四起,人人臉上都寫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
朱翊鈞沒有制止殿中的騷動,只是冷冷地看著。
待聲浪稍平,他才繼續開口,聲音陡然提高,帶著雷霆之怒:“他們以此等手段,中飽私囊,填補虧空,罔顧朝廷興學大計,視萬千寒門學子之前程如無物!”
“更可恨者,事後竟能憑藉此等‘政績’,或升遷,或調任,安然脫身!”
“直至其死後,才逐漸敗露!”
“有多少朝廷德政,被此等蠹蟲啃噬得千瘡百孔……”
“溫純雖死,其罪難容!鄒學柱等人,雖已離任,豈能逍遙法外……”
朱翊鈞站起身,目光如電,掃視全場:“傳朕旨意!”
“追奪溫純一切官職、誥命,查抄其家產,充入學田彌補之用………”
“其子弟族人,有無參與,著有司嚴查,不得姑息……”
“著令福建布政使司,即刻鎖拿鄒學柱,押解進京,交三法司會審……”
“河南現任布政使趙彥、按察使王之垣等,雖有失察之咎,然能幡然醒悟,主動請罪,配合查案,整改有力,著令其戴罪立功,限期完成學田清退置換事宜,若再有不力,兩罪並罰……”
“此案所涉其他官員、胥吏,無論現任、離任,皆按律嚴懲,絕不寬貸!”
“通令各省,引以為戒,嚴查學田及類似官產,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再有敢侵蝕國本、禍亂朝綱者,溫純、鄒學柱便是前車之鑑!”
朱翊鈞說完之後,略微停頓。
而文武百官稍稍愣神片刻後,便在申時行的帶領下,齊道:“陛下聖明……”
“既然說到了學田上了,那朕,還要再多說一句……朕準備在京師籌辦京師大學堂……”
百官聽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陛下對現在的國子監不滿意……想在辦一個?
第1143章 京師大學堂 11
朱翊鈞那關於“京師大學堂”的話音剛落,原本因溫純案而肅殺沉寂的皇極殿,彷彿又被投入了一顆新的石子,激盪起層層漣漪。
只是這次的漣漪,充滿了驚愕、茫然與難以抑制的竊竊私語……
“京師大學堂?”
“此乃何意?與國子監、太學有何不同?”
“陛下何時有此構想?之前從未聽聞啊……”
百官面面相覷,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就連一向沉穩、彷彿萬事皆在掌握之中的首輔申時行,眉毛也微微蹙起,顯然對此事毫不知情。
在諸多官員低聲細語之時,申時行出列,朝著龍椅上的朱翊鈞拱了拱身:“陛下,此‘京師大學堂’,臣等素未聽聞,不知其規制如何?”
“與國子監相較,是側重經史子集之教化,還是另有專攻?”
“國子監自隋唐立制,傳至我朝已歷千年,為朝堂輸送無數棟樑,若新設學堂,其職能與國子監是互補,還是替代?”
“臣等愚鈍,望陛下詳示,也好斟酌後續章程。”
實際上,要是今日換了大明朝之前任何一個天子提出,百官都不會這麼驚恐。
只因……當今天子主政這麼多年來。
辦的很多事情,都是對國家有利的。
最為重要的是。
他們的天子,道德標準極其高,人呢,也打小聰明,想要做的事情,幾乎都能做成,而且,做的事情眾多官員,最開始的時候,心裡面都不認為這是一件好事。
只是迫於壓力,才不得不為。
可幹著……
幹著……
突然發現,媽的,陛下真是英明啊。
這麼多年,都是如此。
在萬曆二十四年,第一次大朝會,這個政治意義非凡的今天,提出了京師大學堂。
可見,天子已經籌劃很長時間了……甚至,都已經開始偷偷摸摸的幹了。
“申愛卿問得好……”
“這京師大學堂,確與國子監不同。”
“朕與英格蘭女王伊麗莎白,近兩年來多有書信往來,我朝駐倫敦大使陳平,在倫敦多有奔走,共同促成了一件事情。”
“朕與英格蘭女王商定,兩國共設學堂,英格蘭境內設倫敦大學堂,我朝設京師大學堂,互為呼應。”
這話一出,殿內頓時起了一陣細碎的騷動。“英格蘭”三字雖已因通好使節的往來不再陌生,可“共設學堂”卻是聞所未聞。
禮部王家屏又忍不住了。
這句話明明是回覆申閣老的。
申時行聽完之後,還在想著。
他就上前一步:“陛下,兩國相隔萬里,風土人情迥異,共設學堂一事,臣實難揣度其用意。”
“不知這學堂,究竟要教些什麼……”
“又要培養什麼樣的人才?”
“這學堂的用處,便是‘互通有無’……”
“其宗旨,非僅研習我中華傳統之經史子集、文章典制,更當博採眾長,格物致知!”
“譬如,設‘格物科’,探究萬物之理,水火之力,金石之性……”
“設‘算術科’,精研演算之道,天文曆法,測量營造……”
“設‘輿地科’,繪製天下輿圖,熟知山川險隘,四方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