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是道士皇帝 第624章

作者:光頭李三

  人都死了,你還搞檢舉揭發,這以後在官場還怎麼混。

  王之垣冷哼一聲,他掌管刑名,思維更傾向於查清事實:“規矩?”

  “我早就說了,要跟朝廷說實話,規矩是重要。可如今這學田虧空的屎盆子,眼看就要扣在我們幾個頭上了!”

  “其他三省,可沒有這糟心事。”

  ‘朝廷若真派員徹查,查出來是陳年舊賬還好,若有人攀誣,說我們知情不報,甚至同流合汙,我等如何自處?”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不瞞二位,我私下也讓人粗略查過,如今登記在冊的學田,十有八九確是不窪地。而早年清丈劃撥、寺廟捐獻,富戶捐獻的,可都是實打實的好田!”

  “這其中的乾坤挪移,手法可謂膽大包天!”

  周繼祖介面道,語氣帶著不滿:“我暗中瞭解過,在溫純、鄒學柱他們主政那時,省庫裡就虧空得厲害,各方面開支捉襟見肘。”

  “正好趕上陛下大力推行官吏蒙學,限期各地整備學田。”

  “開封、洛陽那邊,找幾個大寺廟‘勸捐’一番,或者從官田裡劃撥一些,也就湊夠了數目。”

  “但……溫純大人,竟然還想著補足他主政幾年的虧空,就在這裡下手了,他的幕僚曾告訴過我,當年的溫純大人,覺得蒙學,學田之事,定會不了了之,沒成想,竟成了常例,明年新娃娃可就要去上學了,田裡面長不出莊稼,咱們怎麼辦……”

  “這個問題,要是不解決,即便我們扛過了今年,那明年呢……”

  “依我說,直接掀鍋,讓朝廷,讓陛下,知道的清清楚楚。”

  “反正我們頂多有一個翫忽職守的罪名,而之前的溫純才是主犯。”

  周繼祖那帶著破釜沉舟意味的“掀鍋”提議,一下子,讓按察使王之垣眼前一亮。

  很明顯。

  大傢伙,不想背鍋。

  周繼祖和王之垣都將目光投向了沉默不語的左布政使趙彥。

  他是河南一省的主官,他的態度,至關重要。

  趙彥依舊緩緩捋著鬍鬚,眼神低垂,望著炭盆中明滅不定的火焰,半晌沒有言語。

  書房內只剩下炭火偶爾的“噼啪”聲和三人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終於,他抬起頭,臉上沒有周繼祖的激憤,也沒有王之垣的冷厲,只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和屬於傳統士大夫的糾結。

  “周大人所言……看似痛快,實則……後患無窮啊。”

  “將一切罪責,盡數推於已故的溫純大人身上……是,溫大人已無法自辯,看似是條一了百了的捷徑。”

  “可我等讀書人,自幼誦讀聖賢書,所求為何?不過‘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其中‘立德’為首!若為脫自身之困,便將所有汙水潑向一位已故的同僚、一位曾經的封疆大吏,即便所言俱是實情,即便證據確鑿……天下人會如何看我等?“

  ”士林清議會如何評價我等?”

  “‘落井下石’?”

  “欺死者不能言?”

  “這等名聲一旦背上,你我此生,乃至家族聲譽,都將蒙塵,再也洗刷不乾淨!”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一絲痛心疾首:“官場固有規矩,亦有人情。溫大人縱有千般不是,人已作古,其家族子弟仍在朝在野。”

  “我等若行此決絕之事,豈非自絕於天下士大夫?將來還有何人敢與我等結交?還有何人敢做我等後任?”

  “此非為官,更非為人之道啊!”

  周繼祖忍不住反駁,語氣急切:“趙大人,都什麼時候了,還顧念這些虛名,若不掀開,這虧空如何填補……明年新生入學,學田依舊顆粒無收,我們又拿什麼向朝廷交代?”

  “到時候,就不是名聲有損,而是烏紗不保,甚至……甚至有牢獄之災了!”

  王之垣也冷聲道:“膿瘡不擠,只會爛得更深!溫純等人當年為填補虧空、行此膽大妄為之舉,留下這爛攤子,本就該由他們負責!我等據實奏報,乃是臣子本分,何錯之有?”

  “難不成,要我等替他們隱瞞,將這彌天大謊一代代圓下去,最終一起粉身碎骨嗎?”

第1137章 京師大學堂 5

  “二位稍安勿躁。老夫並非說要一味隱瞞。只是……方法或可斟酌,或許……或許我們可以嘗試內部彌補?”

  “內部彌補?”

  周繼祖幾乎要氣笑了:“趙大人,如何彌補?這是實打實的窟窿,這還只是今年明面上的!”

  “要將那些被上一任的主官置換的學田重新換回良田,所需銀錢、所要打通的關節、所要面對的阻力,又是一個多大的數目?”

  “這根本就是個無底洞!”

  “我們拿什麼去填?除非……我們也學著溫純等人的樣子,再從別處搜刮,拆東牆補西牆,但那無異於飲鴆止渴,而且風險極大,一旦事發,就是萬劫不復。”

  周繼祖的話,像冰冷的錐子,刺破了他試圖維持的體面與平衡。

  “那……依二位之見,直接檢舉他們,朝廷震怒,徹查到底,溫純家族必然獲罪,然後呢?這河南官場,必將迎來一場腥風血雨!”

  “你我身為現任主官,即便能摘清自身,一個‘失察’、‘無能’的評語是跑不掉的。朝廷會如何看待一個剛剛經歷大清洗的行省?我等今後的仕途……唉……”

  他試圖做最後的努力,目光投向一直較為冷靜的王之垣:“王大人,你是按察使,掌刑名,最重證據鏈。”

  “證據呢?溫純已死,他當年的核心幕僚怕是早已星散,那些經手的胥吏,即便找到,又能攀扯出多高?”

  “他們敢指認一位已故的布政使、一位現任的福建布政使嗎?沒有鐵證,我們貿然上奏,非但扳不倒他們,反而會打草驚蛇,被反噬一口啊!”

  王之垣眉頭緊鎖,趙彥的擔憂不無道理。

  他沉吟道:“趙大人所慮,亦是實情。不能是莽撞地一掀了之。需有確鑿證據,形成完整鏈條,讓朝廷,讓陛下,一看便知根源在數年之前,而非我等任內。這需要時間,也需要……契機。”

  說完之後,他看了一眼趙彥,意思很明顯,需要趙彥這個主官的首肯和資源支援,才能更有效地暗中調查,蒐集證據。

  “契機?等到何時?等到明年新的虧空出來,朝廷問罪之劍落到我們頭上嗎?趙大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他最終只能吐出這樣一句毫無分量的話。

  周繼祖和王之垣帶著明顯的不滿和失望,躬身告退。

  書房門被輕輕合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

  趙彥獨自一人,癱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

  炭盆裡的火不知何時弱了下去,寒意重新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穿透厚厚的官袍,直浸骨髓。

  窗外,天色徹底暗沉下來,北風呼嘯著掠過屋簷,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更添了幾分淒冷與孤寂……

  他怔怔地望著那跳躍微弱、即將熄滅的炭火,腦海中思緒紛亂如麻。

  一邊是周、王二人“掀鍋”的急切面孔和現實危機的步步緊逼,另一邊是自己數十年恪守的官場準則和士林聲譽。

  “難道……真的沒有兩全之法了嗎?”

  就在他心亂如麻,幾乎要被這沉重的壓力擊垮之時,書房外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伴隨著老管家恭敬謹慎的聲音:“老爺,有京城來的急遞,是……是閣老府上的印記。”

  “閣老?” 趙彥猛地一個激靈,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

  他口中的閣老,自然是指他的座師,當朝首輔申時行。

  在這個節骨眼上,座師的來信,意義非同小可。

  “快!快拿進來!” 他幾乎是搶步上前,親自開啟了房門,從老管家手中接過那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手指因為寒冷和激動,微微有些顫抖。

  他迫不及待地撕開封口,就著桌上那的油燈,展開信箋。

  申時行的字跡一如既往的沉穩端秀,但信中的內容,卻讓趙彥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為之停滯!

  信不長,核心只有寥寥數語,卻如同驚雷炸響在他的耳邊:“今儲君已奉密旨,微服入豫,查勘實情。恐已至汝境。儲君年少英斷,然此事牽涉甚廣,望汝慎之又慎,妥善周旋,既要釐清積弊,亦需保全自身,勿使局勢失控。切記,切記!”

  儲君……太子殿下……已經到河南了……

  趙彥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手中的信紙幾乎拿捏不住。

  太子親至!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陛下對河南學田案的重視程度遠超他的想象……

  意味著他之前幻想的“內部消化”、“徐徐圖之”已經完全不可能!

  也意味著,周繼祖和王之垣所言的“掀鍋”,已不由他們主導,而是由這位微服而來的儲君,親自來掀。

  與趙彥在開封布政使司衙門內的如坐針氈、冰寒刺骨不同,遠在永城“悅來客棧”的太子朱常澍,此時,正親自詢問劉鎝跑到開封,帶回來的一個關鍵人物。

  原永城縣戶房陳司吏。

  客棧一間被臨時充作訊問室的客房內,炭盆燒得噼啪作響,映照著幾個人影晃動。

  朱常澍坐在主位,雖然年輕,但此刻面色沉靜,眼神銳利,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度。

  魏忠賢垂手侍立在他身側,眼神低垂,耳朵卻豎得老高。

  劉鎝則按刀站在門口,如同門神,隔絕內外。

  那位陳司吏,一個年約四旬、面色惶恐、穿著尋常棉袍的中年男子,正瑟瑟發抖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原本在開封府做著清閒小吏,剛在開封府買好房子,正想著回老家把老婆孩子接回去,卻不料天降橫禍,被如狼似虎的逡滦l直接從值房帶走,一路風馳電掣押至此地。

  逡滦l的大名,他可是清清楚楚的。

  他雖不知眼前這氣度不凡的年輕人具體身份,但看這架勢,也知絕非尋常官員,恐怕是通了天的人物……

  “陳昂,” 朱常澍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永城縣戶房司吏,萬曆十五年至二十年在任,主要負責田畝登記、賦稅核算。可對?”

  “是……是……” 陳昂聲音發顫,頭埋得更低。

  “萬曆十九年,永城富戶張遠,捐獻村東頭良田八十三畝,充作學田。此事,由你一手經辦,可是屬實?”

  “屬……屬實。是小人經手辦理的。” 陳昂不敢否認。

  朱常澍目光一凝,語氣陡然轉厲:“那為何如今登記在冊、名為張遠所捐的學田,卻變成了南窪一帶,地勢低窪、逢雨必澇的‘水袋子田’……”

  “那古墩村東頭的八十三畝良田,如今又在何人名下?!”

  這一聲喝問,如同驚雷,震得陳昂渾身一哆嗦。

  他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辯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大人……大人容稟!” 陳昂磕了個頭,聲音帶著哭腔,“當年……當年張員外捐獻,的……的確是村東頭的好田,地契、文書,都是小人親手辦理,縣尊大人也是過了目的,絕無虛假啊!”

  “那為何變了?!” 朱常澍逼問。

  陳昂抬起頭,臉上滿是惶恐和委屈:“是……是後來……後來縣尊大人吩咐,說……說學田重在‘有田’,不在‘田之優劣’。”

  “南窪那邊有些無主之地,還有幾戶人家欠了官府稅賦,抵了一些田地過來,零零總總,湊了差不多的畝數……就讓……就讓小人將冊子上的學田位置,改到了南窪那邊……”

  “把……把村東頭那八十三畝,重新……重新登記回了官田冊,後來……後來聽說……是發賣給了城中另一位鄉紳……”

  他斷斷續續地交代著,雖然極力將責任往上推,但核心事實已經清楚:學田確實被掉包了。

  魏忠賢豎起耳朵聽完之後,心裡面洋洋得意,這可是在太子殿下面前,把臉給露了出來……

第1138章 京師大學堂 6

  “好一個‘重在有田’!你們上下其手,偷樑換柱,中飽私囊,卻讓朝廷蒙受損失,讓萬千學子無田可依!”

  “你好大的膽子啊……”

  陳昂嚇得連連磕頭:“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都是縣尊吩咐,小人……小人只是一個區區吏員,怎敢違抗縣尊之命?”

  “當時……當時南窪那些地,也……也並非如今這般不堪,雖比不得村東頭的好田,但……但也是有收成的。”

  “誰……誰知道這幾年,雨水一年比一年多,那南窪地勢本就低,積水難排,才……才變成了如今這般幾乎絕收的摸樣……小人,小人也始料未及啊!”

  朱常澍冷冷地看著他表演,心中怒火升騰,卻又強行壓下。

  他知道,這陳昂不過是個執行命令的小蝦米,真正的幕後黑手,是那個已經調離的永城縣令,以及更高層級的官員。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問道:“照你這麼說,永城縣內,如張遠捐獻之田一般,被如此‘置換’的學田,不在少數了?”

  陳昂伏在地上,不敢抬頭,聲音細若蚊蠅:“是……大部分,大部分捐獻和劃撥的好田,都……都經過類似操作。”

  “具體畝數,小人……小人記不太清了,前前後後,經小人親手辦理變更登記的,大概……大概有九百多畝,全縣加起來,恐怕……有近一千五百畝學田,都……都是這麼來的……”

  他經手九百畝!全縣一千五百畝。

  朱常澍心中一震。一個永城縣就有近九百畝學田被置換,那整個歸德府呢?

  整個河南行省呢?

  這背後涉及的銀錢和利益,將是一個何等驚人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