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朱載坖一直看著奏疏,樣子很是認真,他頭都沒抬,目光也沒有從奏疏上轉開:“陳洪,給閣老賜座。”
陳洪聞言,趕忙下了臺階,去般墩子去。
“哎呀,朕看起百官的奏疏,總是廢寢忘食,哪有先賜座,後平身的道理,閣老,您快快平身,免禮……”
朱載坖說著,才“戀戀不捨”放下手中的奏疏。
第112章 不孝的罪名
徐階緩慢起身,而後謝恩後坐下。
徐階在先帝在時,都已經有了御前賜座的恩榮。
新帝登基,這份恩寵並沒有結束。
但先帝在時,御前賜座,他都頗為謹慎,只佔了半個座位,現在也是如此。
坐下比站著還要難受。
徐階抬頭看了眼案几上堆積如山的奏疏後輕聲道:“陛下日理萬機,還應注意龍體。”
朱載坖笑了笑,指著奏疏道:“繼祖宗江山,即便有時力不從心,深感乏累,也是一點都不敢耽擱啊,徐閣老,您來找朕,有何事啊。”
朱載坖先是自誇一番,而後直接開門見山,馬上到了喝酒享樂時間了,趕緊說,說完趕緊走。
實際上,徐階還未開口,朱載坖就已經摸得差不多了。
定是為了海瑞的事情而來,而絕不會是因為京察事情來的。
京察動不了徐階的根基,自己的老師也鬥不過徐階。
高拱對於徐階來說不足為慮,但海瑞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才能讓徐階有身敗名裂的危險。
“陛下,老臣還真有一事要稟告陛下。”
“說。”朱載坖說著,便將手中的奏書放在了案臺上,而後一臉輕鬆的看著徐階。
“陛下,臣思來想去,海瑞去南京,還是有些不合適。”
朱載坖聞言笑了笑:“朕還以為,閣老要找朕說京察之事呢,沒想到還是海瑞去南京的事情,可是,閣老您說晚了啊,海瑞已經走了。”
“陛下若是覺得老臣說的對,自然而然能派人追上海瑞。”
朱載坖一臉輕鬆笑容:“好,那閣老你說說吧,海瑞為什麼不能當這個應天巡撫呢。”
“是,陛下,臣列舉了三條海瑞不可為巡撫南京的理由。”
“這第一條便是,海瑞乃是舉人出身,在科舉之路上並無建樹,他口口聲聲說上治安疏,不是為了直名,也不是為了前途,只求一死,正君道,明臣職,但現在不僅性命儲存,天下聞名,並且仕途前途也有了,海瑞全部受之,豈不證明他自口口聲聲所說的,只求一死,正君道,明臣職,也只是一句空話,陛下重用海瑞,便是因為海瑞是個直臣,但此時海瑞的所作所為已證明,他不是直臣……”
朱載坖聞言大笑:“徐閣老,您現在講的,朕反駁不了,但總覺得,你講的看似有道理,實然在詭辯,若是張居正,高拱在此,能與您論上一輪這第一條,但朕就不論了,若是隻有海瑞死了,才能證明他是個直臣。”說到這裡,朱載坖收起了臉上得笑容,變得頗為嚴肅:“朕也想殺了他,為先帝,為父皇出氣,可朕還是大明的皇帝,不能用殺人來證明別人的品德,徐閣老,您說朕說的對嗎?”
說完之後,朱載坖又故作輕鬆的笑了笑,但心裡面卻是生出了厭煩之心,這些讀書人,越老越成精,自己老師高拱除外,徐階現在說的話根本就沒有道理,但還能大義凜然的說出來,真不害臊。
“陛下所言是對的,但陛下不需要得知他的品德,但天下人需要得知……”
朱載坖第一次打斷徐階,直接開口詢問:“天下人想讓海瑞死。”
“陛下說笑了,天下人又豈會讓海青天死呢,老臣的意思是……”
朱載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徐閣老,天下人想讓海瑞死,是不是就證明天下人想讓先帝,或是朕揹負殺忠良直臣的罪名呢,這一條說服不了朕,你說第二條吧。”
徐階被打斷,稍稍愣神,不過他也立即反應過來,繼續開口說道:“陛下,這第二條嗎,還是海瑞的功名,應天府巡撫,再之前擔任的全是兩榜進士,可從未有過舉人之身,便堪此重任的,這樣會對引發世人讀書人不滿……”
“怎麼,兩京國子監的學子們,聯名上書了。”朱載坖再次開口打斷。
“這個,沒有……”
“徐閣老啊,朕依稀記得嘉靖四十五年初,海瑞上了治安疏後,先帝讓百官淪罪,百官不敢,放在此時,也是如此,天下士人皆惜名如命,嘉靖四十五年初,你們不敢為海瑞定罪,現在也絕不會有讀書人對海瑞的任命指手畫腳的……對了,朕記得,當初的徐閣老也是為海瑞求情來著,這怎麼才一年的時間,徐閣老便再也容不下海瑞了。”
“陛下誤會了,臣沒有容不下海瑞,臣只是作為內閣首輔,有職責為陛下進言而已。”
朱載坖點了點頭:“徐閣老,辦事老成穩重,有你在,朕很放心,說吧,第三條……”
徐階這個時候,已經發現自己是在跟著朱載坖的節奏來的。
看來,自己今日是不會獲得什麼結果了。
不過,哪怕有一分可能,他也要嘗試一番。
“海瑞所上治安疏,雖是直言,但卻忤逆了先帝,先帝在時,曾判處死,陛下登基,饒恕與海瑞,並重用,安排至太子殿下身邊,為東宮左詹事,連升兩級,已治朝野非議……”
聽到這裡,朱載坖的眉頭微微皺起……但並未出言打斷徐階。
“但太子殿下尚未開宮議事,東宮詹事府左詹事,極其重要,但在此時也只是虛職,即便朝野有些非議,也不足為慮,但此時陛下又其加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這已是實職,這豈不是向天下百姓證明,海瑞所上的奏疏,是對的,先帝聖明受損,而陛下為先帝之子,在先帝駕崩不足兩月,便 啟用海瑞,授其巡撫應天之權,臣唯恐……”
朱載坖第三次打斷徐階,這個時候,朱載坖已經有些生氣了。
“唯恐朕落一個不孝的罪名……”
“哼,朕不怕。”
“徐閣老,朕記得治安疏上有一句這樣的話,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於父子,說我們父子早就沒有了父子之情,先帝聞之,初怒,再而釋然,而朕同樣如此,海瑞是直臣,說的話是大實話,歷來辦的事情也是於國於民有利的事情,他如此直言先帝,先帝尚且能忍,而那些偽君子們,暗地裡面非議朕幾句,朕就不能忍了,若是真的有人,在上朝的時候,對朕說這些話……”
“朕也會用廷仗,讓他們閉嘴……打死幾個偽君子,挑事的小人,對朕的名聲不會有損害,對我大明朝也只有益處。”
朕可以不孝先帝,即便是事實,你們也不能胡說八道,而朱載坖的這番話,是在威脅徐階。
別瞎帶節奏,你敢安排人這樣說,朕就敢讓這些人死。
第113章 往事舊人
節奏一直在朱載坖的手上。
而徐階接下來想要使用的手段,也被朱載坖三言兩語給堵死了。
聰明人把話說的糊里糊塗,卻又讓雙方心裡面明明白白。
徐階有些驚訝。
他驚訝於當今陛下的改變。
這還是在裕王府中,與景王爭立之時,那個唯唯諾諾的裕王嗎。
“徐閣老,海瑞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朕的旨意已經下了,就萬萬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徐階無奈起身。
“是,陛下,那老臣就先告退。”
“不,正好朕也有一件事情要同徐閣老講一講,你坐。”
徐階聞言,只能重新坐下。
“朕本來是想找你,與高拱,李春芳幾人共同來的,但想著閣老既然到了,那也不用那麼麻煩了,只給閣老商量一下,也足以。”
“陛下,何事?”徐階倒是摸不著頭腦了。
皇帝陛下登基也兩個月了,每逢朝廷有事需要他定奪的時候,都是大手一揮,直接給了內閣處置權,怎麼今天還專門有事找內閣的人商量呢。
“哎,朕登基以後,就一直想著以往的人,想著之前的事情,閣老,您猜一下,朕最想的人是誰。”
徐階聞言抬頭看向一臉笑意的朱載坖。
他突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朱厚熜在位的時候,讓官員們去猜他,不過,先帝的文化水平明顯比陛下高,會引用詩句典議,要不自創詩句,更顯高深莫測,當今陛下,就是直接開口問,目的性強。
“老臣不知。”
“嚴嵩。”
聽到這個名字後的徐階稍稍愣神。
這個時候,陛下提起嚴嵩來,做什麼?
正在徐階愣神的時候,朱載坖便繼續說道:“朕沒有想到楊繼盛,沒有想到夏言,反而想到了這個青詞宰相嚴嵩來……朕記得景王對皇位野心勃勃,和嚴嵩,嚴世蕃走的也近,他的母親很受先帝的喜愛,朝中有依靠,後宮有仰仗,景王在那個時候,才算是一個真正的皇子,而朕就不得不謹慎對待。”
“那個時候,朕就在想,在二哥去世之後,朕才是長子啊,為何,嚴嵩不願親近,扶持與朕,而是要去扶持一個很難得到皇位的景王。”
“到了現在,朕明白了,嚴嵩是看懂了先帝,先帝也確實想過要把這大明的萬里河山交到景王的手上,景王越是張狂,嚴黨越是得勢,朕也就越發低調謙和。”
“哼,徐閣老,嚴嵩自認為看懂了先帝,可朕要對你說啊,他看到的只是先帝想讓他他看到的,先帝的手段,是朕無法想象的,景王越發膨脹,先帝看在眼中,漸漸不喜,而扶持他的嚴嵩,也第一次被先帝不喜,嘉靖四十年,嘉靖四十年,景王被勒令離京就藩,朕的身份就已經確定了,景王剛走一年,也就是到了嘉靖四十一年,嚴嵩便倒了……”
“所以,朕啊,到了此時,也悟出了一個道理,當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的事情,便什麼也不要做,等著對手去犯錯。”
“徐閣老,朕給你說這些陳年往事,要講了講這些舊人,你可知朕的用意。”
徐階當然明白,朱載坖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訴徐階。
嚴嵩。
不是你們扳倒的。
而是,先帝不願再用了。
雖然徐階明白朱載坖的暗示,卻不懂這個暗示是在提醒自己什麼。
“陛下,老臣愚笨,不知陛下何意?”
“想到嚴嵩不久後,朕還想起了一個人。”說到這裡,朱載坖略有停頓。
而徐階抬頭望向朱載坖。
在這個時候,那個人的名字已經出現在了徐階的腦海中了,而他也明白了為何皇帝陛下會對自己講述這些陳年往事了。
朱載坖開口道:“胡宗憲,在京賦閒一年的胡宗憲。”
“朕記得,東南已定,胡宗憲首功,本來,他是能夠封爵的,不過,因為嚴嵩的事情,連累了他……”
徐階打斷了朱載坖的話:“陛下,胡宗憲是嚴黨啊,他貪墨軍需,賄賂嚴嵩,嚴世蕃父子,這是有實證的。”
而站在朱載坖身後的陳洪,一看到徐階打斷了朱載坖的話後,當下,立馬想起自己剛剛打斷陛下話時的那頓訓斥。
當下,眼睛一眯,想看陛下發火。
不過,其結果卻讓陳洪大失所望。
徐階打斷了朱載坖的話,讓朱載坖臉色變了變,他想發怒,可又不能發怒,在怎麼說,面前的人,不是陳洪這樣的家奴,不能任意打罵。
朱載坖深呼口氣,臉色慢慢恢復平常,而後頓了一會兒後,又出現了笑容。
“徐閣老,朕還沒有把話說完,可耐心等待……"
徐階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剛剛失禮了,他趕忙起身:“陛下,老臣失禮……”
“怎麼又起來了,坐,坐……”朱載坖擺了擺手笑著說道。
徐階聞言只能再次坐下。
而在朱載坖背後站著的陳洪,沒有看到陛下大發雷霆的樣子,頗為失落,剛剛眯起來的眼睛又重新睜開了。
不過,轉念一想,又是喜色躍然於臉上。
這說明什麼?
說明陛下是把自己當自己人啊,不把徐階當自己人,不怕嘴上罵,就怕心裡恨。
不得不說,陳洪自我安慰的本領,還是有一套的……又不得不說,很有道理。
“胡宗憲是有大功於社稷之人,雖有罪,但念其過往功勞,朕覺得應該可以網開一面,朕知道若是啟用胡宗憲,徐閣老定是心中不滿,這不,朕專門找徐閣老談一談。”
“國事艱難,胡宗憲累有軍功,亦有治軍之能,先帝寬恕赦免,若是就這樣將其放在京師養老,豈不枉費先帝一片苦心啊。”
“更何況,嚴黨雖然只倒了五年,但,大明朝的天都已經變了,再提嚴黨,只會讓朕感覺不適。”
朱載坖說完之後,仔細地觀察著徐階地臉色變化。
徐階沉默片刻,他忽然後悔今日來了。
自己的事情沒有辦成。
反而還需要自己為皇帝陛下辦成一件事情。
一個菜沒點,自己還要搭一個湯。
可現在後悔已晚,他也知道若是自己不答應幫陛下辦這件事情,今日只怕不能善了。
他起身跪地叩拜道:“陛下聖明,老臣適才一時衝動,竟打斷陛下講話,實在該死。至於胡宗憲,老臣雖對他有所成見,但他確實有功於社稷。陛下若決定啟用他,老臣絕無異議。”
朱載坖滿意地點點頭,扶起徐階,笑道:“徐閣老深明大義,朕甚感欣慰,那徐閣老便說一說,啟用胡宗憲,當為何職。”
徐階心中暗歎,這位新帝果然不容小覷,看似隨和,實則心思縝密,看來日後在朝堂之上,需更加小心謹慎才是。
“陛下,既然提起,想必心中已有所屬,臣不敢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