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早已姓李不姓李。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深宮裡,用醇酒美人麻痺自己,祈求李成梁看在他“識相”的份上,讓他好好的當這個國王。
“王上,再飲一杯吧?”懷中的舞姬嬌聲勸道,將酒杯遞到他唇邊。
李昖含混地“唔”了一聲,就著美人的手一飲而盡。
冰涼的酒液入喉,帶來短暫的刺。
他看著殿中旋轉的裙裾,嘻嘻笑著。
宮外那越來越近、如同催命符般的沉重馬蹄聲,似乎並未傳入他沉醉的耳中。
或者說,他早已選擇不去聽。
玉冠歪斜,幾縷散發黏在汗溼的額角,這位曾經的朝鮮之主,此刻只像一個被抽掉了脊樑骨的精緻玩偶……
正在歡愉之中,內侍慌慌張張的跑到了清涼殿。
“主上……”
“主上……”
“何事如此慌張。”李昖臉上明顯有些不快。
“寧國公入宮了,不一會兒,便就到了這清涼殿中,主上要去迎接嗎?”內侍趕忙說完。
聽完這話,慵懶的李昖立馬眼睛瞪得極大:“快,快扶我起身……我乾爹來了……”
第889章 萬曆十五年 12 南黨 北黨,誰的黨
李昖被扶起身後,看著十幾個歌姬,與自己身旁的漂亮女子,忽然顯得有些慌亂。
“你們!快!從後殿出去!快走!”
“莫要讓帥爺看到。”
舞姬們如受驚的鳥雀,慌忙拾起散落的輕紗,倉皇欲向後殿湧去。
他可生怕,自己的美人們被李成梁看見。
然而,就在此時,李成梁的聲音直接炸響在門口:“溜出去幹嘛?國主是在金屋藏嬌啊。”
李成梁高大的身影已然出現在殿門口,他身披精良的甲冑,八瓣帽兒盔的頓項護著脖頸,甲葉在殿內燭光下泛著幽冷的寒光。
此時,他臉上帶著戲謔笑容,掃過那群花容失色、僵在原地不敢動彈的舞姬,最終落在李昖身上。
他身後,是十幾名同樣頂盔摜甲、手按腰刀的親兵。
這些親兵如同冰冷的雕塑,在李成梁踏入殿內的瞬間,便已自動分成兩列:四名緊貼李成梁身後,如同最忠實的影子;六名直接散開,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殿內每一個角落和屏風後可能的陰影;
而其他的親兵,已經分佈在了清涼殿的周圍。
李昖苦笑一聲:“帥爺,說笑了,豈敢金屋藏嬌呢……今日帥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是我的不是。”
李成梁大踏步走進來,沉重的戰靴踩在光滑的地板上,發出“咚、咚”的悶響,每一步都像踩在李昖的心尖上。
他根本沒理會李昖的惶恐,目光肆無忌憚地在那些瑟瑟發抖的舞姬身上逡巡,尤其是那名僅著薄紗、剛才還依偎在李昖懷中的女子。
他伸出戴著鐵護手的手指,隨意地點了點:“嗯,姿色尚可。送到我府上去吧。”
李昖的心在滴血,這些女子都是他精挑細選、用以麻痺自己的慰藉。但他連一絲猶豫都不敢有,頭垂得更低,聲音帶著顫音:“是,是!帥爺喜歡,是她的福分!孩兒,不,小王即刻命人……送到府上!”
“嗯。”李成梁這才似乎滿意了,大馬金刀的坐下身去。
那裡原本屬於李昖的位置。
看著這一幕,李昖眉頭微微皺起,不過,也就片刻,便舒展開來了。
“今日來,是有正事。眼瞅著下月十五就是中秋了。我大明聖天子垂拱而治,恩澤萬方,體恤民生。這不,朝廷下了旨意,要各地官倉放肉,讓天下百姓也沾沾皇恩,過個肥節……”
“朝鮮嘛,民寡地薄,利少賦薄,朝廷恩典,百姓沾不著也就罷了。但是——咱們這三軍將士,可是實打實地在替國主你、替朝鮮守土安民……”
“練得苦,流得血!光靠那點餉銀讓他們自己買肉,份量不足,人心不穩。”
“所以啊,本帥琢磨著,配合天朝陛下的仁政,也讓你這個朝鮮之主,學學咱們聖天子的恩澤!給三軍將士,額外批個十萬斤肉下來!讓弟兄們過個肥節,吃頓好的,提提士氣!
“十……十萬斤?!”
李昖聲音都劈叉了。
這幾年先軍政治,朝鮮國內被軍隊近乎掠奪性的供給,國庫早已空虛不堪。
“這恩澤三軍,自是……自是應該。只是……只是……朝鮮小邦,連年兵禍,府庫實在……實在艱難……十萬斤之數,恐一時難以籌措……能否……能否稍減些許?”
“艱難?國主啊,你在這清涼殿裡,美酒佳人,冰鑑消暑,日子可看不出半點艱難,怎麼,給替你賣命的將士們弄點肉吃,就艱難了?”
李昖頓了頓後,點了點頭:“是,帥爺放心,我待會就招來諸臣,讓他們盡力籌措。”
李成梁聞言,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既然都妥當了,那本帥也就告辭了,不打擾國主你的興致。”
而後直接起身朝著清涼殿外走去。
“恭送帥爺。”李昖不由暗自鬆了一口氣來。
可李成梁走到了殿門口,卻突然停下腳步,他猛地轉過身來:“別忘了送到我的府上來了。”
“是……”
等到李成梁離開之後,李昖猛地坐下,而後看向被李成梁點名要送過去的女子。
隨後,朝著她擺了擺手。
那女子上前,隨後,李昖一把將其拽到身邊,而後,非常粗魯的行了房事。
“哎……在讓本王享受一下。”
等到事情結束後,李昖這才召集眾臣議事。
不久,幾位重臣匆匆趕來,為首的正是老成持重、臉上刻滿憂思的柳成龍,以及另外十幾位神色各異的大臣。
“諸位愛卿……”李昖的聲音乾澀沙啞,充滿了疲憊和絕望,“方才……寧國公來了。”
眾人心頭俱是一凜。
“國公爺……又要犒軍……十萬斤肉……下月十五之前……”李昖幾乎是用盡力氣才把這幾個字吐出來。
殿內頓時一片死寂,隨即響起壓抑的抽氣聲和低聲的議論。
戶曹判書臉色瞬間煞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帶著哭腔:“主上,十萬斤肉!這……這如何使得啊!去年大旱,今春糧價未平,各道官倉存糧本就不豐,還要供應……供應駐軍日常所需……若再強行徵調十萬斤肉,恐怕……恐怕官倉立時就要見底!強徵於民,則民怨沸騰,恐生變亂啊!殿下!”
他說的“供應駐軍日常所需”,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和隱忍,顯然是指李成梁麾下明軍和依附明軍朝鮮三軍那龐大的、近乎無底洞的消耗……
柳成龍眉頭緊鎖,花白的鬍鬚微微顫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殿下,戶判所言,句句屬實。如今朝鮮民生凋敝,元氣未復,實乃竭澤而漁之舉!臣斗膽,可否懇請殿下,再向國公爺陳情,詳述我國之艱難?或……或減少些數目?”
然而,柳成龍的話音剛落,旁邊一位身材微胖、眼神閃爍的兵曹判書立刻站了出來,語氣帶著明顯的諂媚和不容置疑:“柳大人此言差矣!”
“國公爺坐鎮朝鮮,整軍經武,威震八方!若非國公爺和天朝大軍,倭寇豈能平定?朝鮮焉有今日之安?前日我軍在咸鏡道又打了一個大勝仗,斬首數百,揚我國威!這都是誰的功勞?是國公爺的呋I帷幄!是明軍的赫赫軍威!更是聖天子的無上恩典!”
“如今國公爺體恤將士,要些肉食犒勞三軍,讓將士們過個好節,提升士氣,以保我朝鮮江山永固!這是天大的恩德!是天朝上國對我等的垂憐!怎麼到了柳大人這裡,就成了‘竭澤而漁’?難道將士們流的血,不值這十萬斤肉嗎?”
他轉向李昖,語氣更加激昂:“殿下!臣以為,柳大人和戶判所言,實乃婦人之仁,不識大體……”
“值此中秋佳節,犒勞有功將士,天經地義!府庫艱難?那我們就該勒緊褲腰帶,想盡一切辦法籌措……”
“官員們可以捐俸祿,兩班貴族們可以出錢糧,王宮內庫亦可節省開支!就是普通百姓,知道這是為了保家衛國的將士,也當理解朝廷的苦心!為了國公爺的大計,為了朝鮮的安危,這點困難算什麼?臣就是帶頭不吃肉,也要把這肉給將士們省出來!請殿下明鑑!”
他這番慷慨激昂、顛倒黑白的說辭,瞬間引得其他人幫忙說話了。
“是啊,殿下!國公爺恩德如山,這點要求並不過分!”
“將士們浴血奮戰,理應犒賞!”
“柳大人未免太過危言聳聽了,籌措十萬斤肉,咬咬牙總能辦到!”
“對!為了大局,我等甘願節衣縮食!”
第890章 萬曆十五年 13 再苦一苦百姓
現在的朝鮮朝堂上,四黨早就成了過去式了。
有話語權的,只有本土朝鮮黨,以及“李黨”,又稱明黨。
在面對李成梁的暴權之下,原本意見不合,爭權奪利計程車人們,有了共同的敵人。
那就是李成梁。
有了敵視李成梁的人,便也有了依附於他的人。
就那剛剛那個矮胖的兵曹,就是明黨之首,名為金正三。
若不是投在李成梁麾下,他豈能成為重臣。
雖然朝鮮的這兩個黨派,還是本土黨人數眾多,實力最大,但實力大,不代表說話聲音大。
因為明黨背後是朝鮮三軍。
他們雖然掌握的實權部門,就兵曹一部,但他們的說話聲音是最大的。
柳成龍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兵曹判書金正三:“你……你們……這是置百姓於水火!是飲鴆止渴!”
他轉向李昖,老淚縱橫:“殿下!不可啊!強行征斂,必生民變!屆時內憂外患,朝鮮危矣!”
殿內頓時吵成一團。
“李黨”官員咄咄逼人,以“大局”、“恩典”、“軍功”壓人。
柳成龍等少數還保持著本土立場和清醒認知的官員則據理力爭,痛陳利害。
今天要肉,明天豈不是要跟朝鮮三軍中那一大幫光棍要婆娘了,在往下走幾年,朝鮮豈不都是朝鮮三軍的家眷,親屬了。
那他們還能欺負誰去呢。
這怎麼能允許呢。
明明是本土黨的人數更多,但“李黨”在暴力機器的支援下氣焰囂張,原本勢力龐大,充斥朝堂的本土黨派,卻是處於弱勢一方。
李昖坐在王座上,看著下面爭吵的臣子,感覺頭痛欲裂。
他知道柳成龍說的是實情,有道理,是肺腑之言,可他有什麼辦法呢。
柳成龍也不敢去跟李成梁講道理去啊。
李黨官員的叫囂,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傳達李成梁的意志,是赤裸裸的威脅。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爭吵聲漸漸平息,所有人都看向他,等待他的裁決。
“議政府……會同戶曹、兵曹……速議籌措之法。”
“柳愛卿……”他看向柳成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懇求,“大局為重。”
“十萬斤肉……務必……如期……籌措到位。”
他頓了頓,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出了那句錐心刺骨、卻又不得不說的話:“只能在苦一苦百姓了……”
他可不心疼百姓,他心疼的只是自己。
說起現在的李昖也是夠悲催的,被李成梁欺負了,還不敢給天子告狀,純純的打碎牙齒往肚子裡面咽。
寧國公府
沉重的甲冑被兩名侍女小心翼翼地解開、卸下。
內襯早已被汗水浸透,緊貼在李成梁壯碩的身軀上。
他長舒一口氣,一股帶著汗味的熱氣在室內瀰漫開來。
“熱煞人也!”李成梁低聲罵了一句。
之所以在宮裡面說完就走,最大的原因就是穿著甲冑他熱啊。
侍女們動作輕柔而迅捷,為他換上輕便的絲質常服。
冰涼的衣料貼在皮膚上,帶來一絲舒爽。
他這才放鬆地靠坐在鋪著涼簟的太師椅上,接過另一名侍女奉上的冰鎮湯茶,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喉結滾動,發出滿足的嘆息。
秦得倚在一旁詢問李昖是否同意。
李成梁輕笑一聲:“本帥到了王宮內,他就差點喊爹了,他敢不同意嗎?”說完之後,又是輕笑一聲。
這種沒人管的感覺,太棒了。
在遼東的時候,還有大明朝的巡撫,御史盯著,跑到這裡來,那可真成了土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