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熊熊大火沖天而起,迅速吞噬著這座沙漠中的綠洲小城。
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將落日的餘暉都染成了詭異的暗紅色。
哭喊聲在火海中顯得格外淒厲。
水井被填塞,剛剛返青的農田被鐵蹄踐踏成泥濘,象徵著生命的果樹被砍倒投入火堆……
這是一場徹底的毀滅!
不僅是為了眼前的戰果,更是為了執行朝廷新的西北國策——以最殘酷的手段,震懾西域,清除隱患,為後續更大規模的西進掃清障礙。
麻貴深知,懷柔的時代已經過去,唯有鐵與血,才能在這片土地上為大明打出一片“安西”的疆土。
當大火徹底吞沒苦峪城,將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時,明軍押解著超過四千名哭哭啼啼的俘虜,驅趕著繳獲的數千頭牛羊牲畜,滿載著糧食、軍械和各種物資,如同一條臃腫而沉默的長龍,在火光的映襯下,踏上了東歸哈密城的道路。
這條路三百里。
陳石頭騎在馬上,回頭望了一眼那片在黑夜中熊熊燃燒、如同巨大火炬的廢墟。
他看到了勝利,也看到了毀滅帶來的殘酷。
這場戰爭,說白了就是屠殺。
破廟的血腥記憶似乎被眼前這片更大的火海覆蓋,卻又在心底烙下了更深的印記。
烏爾塔和巴圖默默地驅趕著俘虜,臉上沒有了戰鬥時的狂熱,只剩下執行軍令的沉默。
王二狗和李鐵柱則警惕地注視著長長的俘虜隊伍,防止騷亂。
龐大而絕望的俘虜隊伍,緩慢地向東蠕動。
隊伍裡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懼,比硝煙更濃,比血腥更刺鼻。
那不是戰場上面對強敵的恐懼,而是對未知命摺ρ矍斑@群冷酷征服者、對身後那片正被烈焰吞噬的故土家園的深深絕望。
幾個瘦小的身影緊緊跟在一個臉色慘白、腳步踉蹌的婦人身邊。
最大的男孩約莫七八歲,緊緊攥著母親襤褸的衣角,髒汙的小臉上滿是淚痕乾涸的痕跡,眼睛驚恐地圓睜著,看著周圍那些面無表情、手持利刃的明軍士兵,以及那些垂頭喪氣、被繩索捆綁串聯在一起的男人們。
他還不完全明白髮生了什麼,只知道家沒了,爹不見了,母親的手冰涼而顫抖。
更小的妹妹,被婦人吃力地抱在懷裡,小腦袋埋在母親頸窩,偶爾發出一兩聲壓抑的抽泣。
“阿媽…我們…去哪?”男孩仰著頭,聲音細弱蚊蠅,帶著哭腔。
婦人低頭,嘴唇哆嗦著,想擠出一點安慰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她騰出一隻被繩索勒出紅痕的手,輕輕拍了拍兒子的頭,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別怕…跟著阿媽…別怕…”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是去做奴隸?還是去地獄。
還是……她不敢想下去,只能機械地邁著沉重的步子,感受著懷中嬰兒那微弱得幾乎要消失的呼吸。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婦人,在苦峪城嫁人生子,經營著一個小小的饢坑,從未想過有一天,平靜的生活會被如此徹底地碾碎。
隊伍中不時傳來痛苦的呻吟。
那些在城門抵抗或巷戰中被擊傷、砍傷的葉爾羌士兵,此刻成了最悽慘的存在。
他們沒有資格得到任何救治。
一個被鉛彈打穿了小腿的年輕士兵,臉色灰敗,拖著血肉模糊的斷腿,每一步都留下暗紅的印記。
劇烈的疼痛讓他冷汗直流,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全靠前面和後面的人用繩索拖拽著前行。
死亡的陰影如同附骨之蛆,緊緊纏繞著這些傷者。
有人走著走著,便無聲無息地栽倒在地,再也沒有起來。
押解的明軍士兵會冷漠地上前,用刀尖戳戳屍體,確認死亡後,便粗暴地割斷連線屍體的繩索,任由其倒在塵土裡,成為黃沙的一部分……
定西伯麻貴策馬行在隊伍最前方,玄色的大氅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他始終沒有回頭看一眼那片火海。
他的目光,彷彿已穿透了黑暗的戈壁。
苦峪的毀滅,僅僅是一個開始。
西北的腥風血雨,正如這塞外無常的風沙,才剛剛捲起它的第一道狂瀾。
而像陳石頭這樣在血火中成長的漢家少年戰士,他們的征途,也才剛剛開始。
身後的火光漸漸縮小,最終消失在無邊的黑暗與風沙之中,只有馬蹄聲和俘虜的啜泣聲,在空曠寂寥的戈壁灘上回蕩,匯入大明朝西北國策轉向後,那註定漫長而殘酷的鐵血序章……
這場小小的勝利,只是區域性安平之策,麻貴也沒有向以往一般報捷……
第832章 西北的狂風還在吹 3
十天的跋涉,對於那支四千餘人的俘虜隊伍而言,是煉獄般的折磨。
在明軍冷酷的驅趕和嚴酷環境的雙重夾擊下,生命如同風中的殘燭,脆弱地熄滅。
缺水、飢餓、傷病、疲憊,以及那揮之不去的絕望,成了最致命的殺手。
一里路,就可能倒下五六個。
起初還有士兵呵斥著將掉隊者踢起來,後來便只剩下麻木的割繩動作。
屍體被隨意丟棄在荒涼的戈壁灘上,成為禿鷲和野狼的盛宴,連最後的痕跡都消失無蹤。
不知有多少在寒夜裡抱著死去嬰兒、發出絕望嗚咽的婦人,
當這支在死亡線上掙扎了十天的隊伍終於抵達哈密城時,原本四千餘人的龐大人群,只剩下三千出頭。
活下來的人,個個形銷骨立,眼神麻木,彷彿行屍走肉。
哈密城,這座被明軍佔據不足三年的西域門戶,已徹底換了模樣。
昔日的土城輪廓被加固、拓寬,包上了厚厚的夯土和磚石,稜角分明的稜堡雛形已然顯現。
高大的箭樓和望臺聳立,黑洞洞的炮口森然指向四方。
城內街道雖仍顯雜亂,但規劃已見雛形,兵營、倉庫、工坊佔據了核心區域。
空氣中瀰漫著土木灰漿的氣味、鐵匠鋪的叮噹聲、士兵的操練聲,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征服者的肅殺之氣。
倖存的俘虜立刻被分門別類。
青壯男丁,無論是否帶傷,都被粗大的繩索捆綁著,驅趕到城外的工地。
沉重的石料、原木壓在他們的肩上,監工士兵的皮鞭隨時可能落下。
他們在烈日和風沙中,用血汗和生命,為征服者修築起更高大、更堅固的堡壘。這些防禦工事,將成為他們故國葉爾羌汗國日後更難逾越的天塹。
女人、孩子和一些尚有手藝的老人,則被驅趕進城內簡陋的營區。
女人們被勒令日夜不停地縫補士兵的破舊軍服,鞣製皮革,製作粗糙的鞋靴,或是去清洗堆積如山的馬具、炊具。
食物是稀薄的糊糊和硬得硌牙的粗麵餅,僅能維持最低限度的生存。
孩子們在恐懼和飢餓中瑟縮,眼神裡失去了孩童應有的光彩。這裡沒有憐憫,只有冰冷的“物盡其用”。
每一個活著的俘虜,都被視為一種可以消耗的“資源”,為大明的“安西”大業添磚加瓦。
麻貴站在新修葺的指揮所高臺上,俯瞰著這座正在迅速“明化”的城池,以及城外如同蟻群般蠕動的俘虜勞工。
他的眼神依舊冰冷如鐵。
哈密城的變化是顯著的,周圍的蒙古部落、葉爾羌的遊騎,如今看到這座堡壘化的城池都繞著走,劫掠的烽煙似乎真的遠離了此地。
麻貴為什麼這般心狠手辣。
那是因為他見的多了。
只不過,之前大明的臣民百姓是被實暴的物件。
一里路,死數人的經歷,邊疆的百姓經歷了很多次。
苦峪城的毀滅和這三千俘虜的血淚,不過是這套冷酷邏輯下的必然產物。
麻貴接收到的天子意志很明確。
用最徹底、最無情的手段,在西域樹立起大明的威嚴,清除一切可能的威脅和隱患。
葉爾羌汗國?不過是大明西進道路上需要掃平的一個障礙。
至於那些俘虜的哭喊和死亡,在宏大的戰略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戰爭的車輪一旦啟動,碾碎的,永遠是普通人的血肉與家園……
………………
葉爾羌城,這座天山南麓的綠洲明珠,葉爾羌汗國的政治、經濟與宗教中心,此刻卻徽衷谝黄瑝阂值膽嵟腕@恐之中。
雄偉的汗王宮殿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汗王拉希德正值壯年,但此刻他臉色鐵青,額頭上青筋暴跳。
他剛剛聽完了從東境僥倖逃回的零星潰兵和商人帶來的噩耗。
“苦峪城…沒了?”他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猛地一掌拍在鑲嵌著寶石的硬木桌案上,震得杯盞亂跳,“麻貴!明朝人!他們怎麼敢?!!”
殿內聚集著汗國最核心的成員。
身著華麗鎧甲的軍事領主。
頭戴纏頭、神情嚴肅的宗教領袖、掌管各部事務的重臣。
以及他那位在第一次哈密爭奪戰中損兵折將、被明軍俘虜,隨後透過自己的奴隸,“逃”出來的汗王五弟,麻黑馬速檀……
“我的汗!明朝人欺人太甚,哈密本就是我葉爾羌的東大門,被他們強佔,我們忍了!如今他們竟敢深入我境,屠我城池,擄我子民,焚我綠洲,填我水井!此仇不共戴天……”
“請給我一萬精騎,我定要踏平哈密,把麻貴的頭擰下來獻給大汗當球踢……”
一位滿臉虯髯、脾氣火爆的軍事領主站了出來,聲音如同洪鐘,而他的話語激起了一片主戰派的怒吼和附和。
“踏平哈密?談何容易!哈密城如今被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明軍的火器犀利,遠非我軍弓箭可比。上次…上次我們一萬大軍都未能撼動,如今他們氣焰更盛,防守更固!強攻,只是徒增傷亡!”
麻黑馬速檀聽完之後,趕忙開口說道,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一些人的衝動。
起初,他也是堅定不移的主戰派,還把自己的親兵家底都賠了出去。
“難道就任由明朝人在我們的土地上肆虐嗎?”另一位領主憤然道:“明朝人到底想幹什麼?佔了哈密還不夠,還要步步緊逼,是要滅我葉爾羌嗎?!”
“這正是關鍵!明朝人此舉,絕非僅僅報復或劫掠。他們焚城、填井、毀田、擄掠所有人口…這是要徹底斷絕我葉兒羌汗國的東部據點,是在為更大規模的西進掃清障礙!他們的野心,恐怕是整個西域!”
聽完這老臣的話後,王廷中的眾人,無不倒吸一口冷氣。
“大明的皇帝瘋了不成?”一位宗教領袖毛拉:“大明的皇帝瘋了不成,他們遠在萬里之外的中原,為何要勞師遠征,在這片安拉賜予我們的土地上製造如此深重的罪孽……”
“屠殺平民,褻瀆水源和土地,這是對安拉意志的踐踏,我們必須號召聖戰……”
第833章 張四維出巡
麻黑馬速檀聽完毛拉的話後,愣了一下。
他環顧一週,發現自己的大哥,以及諸多的領主,貴族,都有些蠢蠢欲動的感覺。
“聖戰?”
“尊敬的毛拉,聖戰的意志固然重要。但是,錢糧呢?兵員呢?”
“給我們的奴隸發放武器,我怕他們的刀會砍向我們。”
“諸位別忘了,我們的西邊,波斯薩法維王朝的軍隊還在虎視眈眈!他們在呼羅珊、在費爾幹納盆地,與我們爭奪商路,爭奪土地,衝突不斷……”
“為了防備波斯,我們在西線已經投入了近兩萬精銳……”
“如果我們從西線抽調兵力去對付明朝,波斯人必定趁虛而入!屆時我們腹背受敵,汗國危矣!可若是不理會東邊,明朝人嚐到了甜頭,難保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苦峪城!甚至…直接威脅葉爾羌!”
“所以,我們應該選擇一方,停止戰爭。”
麻黑馬速檀這番話讓殿內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東西兩線同時面對兩個強大的敵人,這是葉爾羌汗國難以承受之重。
主戰派將領們握緊了拳頭,卻一時語塞。
主和派則滿臉憂色。
跟波斯人的戰爭,那是長期的,是宿敵。
但大明朝現在西進的國策,現在是越發的明顯了,雖然麻黑馬速檀說的選擇一方,停止戰爭,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