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十八、十七、二十……”馬應龍喃喃著。
他豁然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倒了腳邊一個裝水的皮囊,渾濁的水汩汩流出,在冰冷的地面上蜿蜒。
他這一動,如同點燃了火藥桶的引信……他這邊的羌人們,全部都站起來身了。
陳石頭這邊的所有少年也瞬間全部站起,手按刀弓,眼神凌厲地鎖定對方。
大有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架勢。
陳石頭也慢悠悠的站起身來:“我見過你。”
”你見過我?”
“雖然你的鬍鬚比畫像中的茂盛了許多,雖然你額頭上的疤被蓋住了,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大明通緝重犯馬應龍。”
“你們不怕嗎?”
“我讀書不多,但還是能送你一句文鄒鄒的話,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呵…呵呵,眼看大事將成!這第一波要殺的人,竟然…竟然是一群乳臭未乾的小子!漢人的崽子!女真人的崽子,我要拿你們來……”
祭旗兩字還沒有說完,卻見對面陳石頭與身旁同伴猛地一側身,只見他們背後,三個女真少年動作快如鬼魅,擰腰、旋身、抽箭、搭弦、開弓——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流暢得如同呼吸……
“嘣!嘣!蹦……”
噗!噗!利刃入肉的悶響令人牙酸。
一支箭精準地貫入一人的咽喉,箭頭帶著一蓬血霧從頸後透出……
另一支則狠辣地釘進了另一人的左眼,箭簇直沒入腦!
而第三支箭明顯是衝著馬應龍去的,不過卻被他側身躲過……
被射中的兩人連慘叫都未能發出,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轟然倒地,手中的刀哐當砸在地上,鮮血瞬間在乾燥的塵土上洇開兩朵刺目的紅花。
血腥味猛地瀰漫開來……
“媽的偷襲……”
“宰了這群小崽子!”
馬應龍身邊的漢子早已蓄勢待發,聞聲立刻暴起,嗆啷啷一片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長刀紛紛出鞘,寒光映著火光,帶著亡命徒的狠辣,直撲向火堆對面的少年們!
距離太近了!
廟內空間狹窄,火堆成了天然的屏障,卻也限制了騰挪。
馬應龍雙目盡赤,手下人的瞬間斃命更激起了他的兇性。
他狂吼著,親自揮刀,帶著剩下紅了眼的悍匪,繞過火堆和同伴的屍體,如同惡狼般撲向剛剛散開的少年們。
刀光霍霍,殺氣盈室!
破廟,瞬間變成了血腥的修羅場。
火苗瘋狂地舞動著,將搏殺的身影扭曲放大,投射在斑駁破敗的牆壁上,如同上演著一場無聲而慘烈的皮影戲……
金屬的撞擊聲、憤怒的咆哮聲、受傷的悶哼聲、箭矢的呼嘯聲驟然響起,打破了死寂………
真正的搏殺,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陰影角落、在殘垣斷壁之間、在跳躍的光影分割線上,慘烈地爆發開來……
馬應龍有五個手下確實兇悍,刀法狠辣,都是見過血的亡命徒,不過,他們臉上的疲憊是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的。
長途跋涉,風餐露宿,精神高度緊張地押咧呢浳铮w力早已透支……
此刻的搏殺,全憑一股兇性和求生的本能支撐。
這些狠人的動作雖然兇狠,卻少了幾分靈活,揮刀的力量和速度明顯比巔峰時打了折扣。
而其他的人還都是剛入夥的,未曾真正的與人廝殺過……
一個漢子一刀劈向一名少年,被少年揮動武器格擋開,漢子想回刀再砍,動作卻因為腿腳痠軟而慢了半拍,被少年一刀捅進了肋下,慘叫倒地……
對面的少年卻是經常在軍中一同操練,還有幾人穿著暗甲,最為重要的是,他們也殺過人,並且懂得配合……
第809章 西北破廟 3
少年們且戰且退,三人成隊……他們頂住了羌人們的三板斧,隨後開始了反擊……
戰鬥的喧囂徹底平息,只餘下粗重壓抑的喘息、傷者斷續的呻吟,以及火堆餘燼偶爾爆裂的噼啪聲。
濃稠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混合著塵土、汗水和皮革燒焦的氣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破廟中央,宛如地獄的畫卷。
屍體橫七豎八地交疊著,漢人女真少年、羌人的,鮮血在冰冷的地面上匯成暗紅色的溪流,蜿蜒流淌,浸透了塵土,凝固成一片片令人作嘔的泥濘。
倒塌的神龕和斷裂的樑柱上,濺滿了斑斑點點的暗紅。
倖存的少年們,此刻才真正感受到戰鬥的殘酷和失去同伴的錐心之痛。
他們個個帶傷,臉上、手上、衣服上糊滿了血汙和灰燼。
最初的兇狠褪去,疲憊和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湧上。
陳石頭靠在一堵斷牆邊,看著不遠處一個漢人少年冰冷的屍體——那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夥伴,此刻卻永遠閉上了眼睛。
他們傷了三個,死了三個……
馬應龍團夥那邊,景象更為悽慘。
他最兇狠的五個手下,衝在最前面,在戰鬥剛開始的時候就死絕了……
而其他的人在受傷七八個後,都不敢再往上衝,都往破廟外面跑,有的沒有跑掉的,也丟掉了武器,投降了。
此刻,在少年們冰冷的目光和滴血的刀鋒逼迫下,還能動彈的四個羌人,正哆哆嗦嗦地用從屍體上解下來的腰帶、破布條,互相捆綁著手腳。
動作笨拙而絕望,他們不敢看那些死去的同伴,更不敢看靠坐在角落石柱下的那個人。
馬應龍……
此時的他背靠著冰冷的、滿是灰塵和乾涸苔痰氖胩砂胱�
腰側那個被女真少年捅穿的傷口,如同一個惡毒的泉眼,深色的血液正緩慢而持續地滲透他捂在上面的、同樣浸滿血汙的手和破爛的皮袍。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動著傷口,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他的臉色在火光照耀下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蠟黃,嘴唇乾裂發紫,曾經兇狠如狼的眼睛,此刻黯淡無光……
他原本是想建立自己的國度,可現在看來,他是做不到了。
不過,他並不氣餒,因為他失敗了,不是因為對面的少年們太強大,而是因為自己並不是真的救世主。
真神會選出人間的使者,帶他們的民族,從苦難中走出來……
他看到那個跟自己說話的少年,正擺弄著大車,將上面隱藏的貨物全部推了下去。
發現了他咚偷哪切┪淦鳌�
那些刀弓,本該成為他席捲靈武、成就“大事”的利器,如今卻成了他失敗的鐵證。
“廢物…都是…廢物……”馬應龍喉嚨裡滾動著含混不清的聲音,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他想咒罵,想咆哮,想跳起來殺光這些毀了他多年心血的小崽子,但身體裡的力氣,連同著溫熱的血液,正一點點流逝。
他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變得無比艱難。
沒有人理他。
少年們像對待一堆礙事的垃圾般繞過他,目光掃過他時,只有冰冷的仇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連他那些被綁起來的手下,都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
時間在痛苦和寒冷中變得粘稠而漫長。
外面的風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從破敗的門窗縫隙、從倒塌的牆壁缺口處,無孔不入地鑽進來,舔舐著每一寸皮膚,帶走僅存的熱量。
馬應龍感覺自己正一點點沉入冰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突然,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灰白色光芒,如同冰冷的刀刃,悄無聲息地刺破了東面牆壁最高處的一個破洞。
天,快亮了。
那縷光,起初只是一個小小的光斑,極其微弱,映照在佈滿蛛網和灰塵的殘破壁畫上。
但它頑強地穿透了黑暗,並且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亮,越來越寬,終於,它像一道神聖又冷酷的利劍,斜斜地劈開了破廟內渾濁的空氣和濃重的血腥,精準地、無可阻擋地,落在了馬應龍那張因失血和絕望而扭曲的臉上……
刺目的光芒讓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但隨即又艱難地睜開。
在那片炫目的、帶著清晨特有冷冽氣息的光暈中,馬應龍恍惚了。
劇烈的疼痛和失血的眩暈讓他的意識開始模糊、漂移。
他彷彿看到了巍峨的雪山之巔,那是羌人心中的神山,潔白的雪峰在陽光下閃耀著聖潔的光輝。
他彷彿看到了蘊含無上智慧的古蘭經,在風中一頁頁地被吹開,傳遞著古老的祈福。
他彷彿看到“真神”的國度……
光暈中,那模糊而神聖的身影似乎微微低頭,看向了他。
沒有憤怒,沒有責備,只有一種……俯瞰塵埃般的漠然。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悲愴和徹底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洪水,瞬間淹沒了馬應龍殘存的神智。
“大…大事……”他乾裂的嘴唇蠕動著,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卻帶著生命最後的不甘和執念,“……不成……”
他死死盯著光暈中那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的神靈幻影。
“大事……不成……”
聲音更加微弱,氣息如同遊絲。
最後一絲力氣耗盡,他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只剩下空洞和灰敗。
身體靠著石柱,微微向一側滑落。
捂著傷口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露出那個猙獰的、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
蠟黃的臉龐沐浴在越來越亮的晨光中,凝固成一個絕望、不甘、又帶著一絲詭異解脫的複雜表情。
“大事……不……” 最後半句呢喃消散在清晨冰冷的空氣中,再無痕跡。
陽光,終於徹底照亮了這座修羅場。
它公平地灑在每一個死者的臉上,也照在每一個倖存者疲憊、悲傷、卻依舊挺立的身軀上。
新的一天開始了,帶著濃重的血腥和未知的未來。
而倖存下來地少年們,將帶著同伴的屍骨和這場血戰的記憶,一直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走下去……
第810章 西北破廟 4
在大明朝此時重大的國策轉變下,西北,西域,這塊土地上註定要發生幾十年的腥風血雨。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沒有衝鋒,也很難有大規模戰爭的衝突。
在這裡成長起來的漢家男兒,註定都是戰士。
在中央朝廷的支援下,他們要無時無刻保持著戰鬥的意志。
只有這樣。
他們才能保護自己的家園,保護莊田,保護身後還未長大的弟弟妹妹………
以往朝廷對於西北政策是懷柔的,為了維護大明朝在西北,甚至更遠邊疆的統治,將矛盾隱藏起來。
現在的政策,是已經將矛盾放在了檯面上。
從各級的將領,到地方官員,也都在態度上發生了變化。
在北京城的那些官員看來,這是不對的行為,可對於西北的百姓,士兵,軍戶看來,早就該如此了。
因為他們已經忍耐了許多年……
陳石頭幾個跑出去打獵的少年郎,在荒郊野外碰到了馬應龍,以及他秘密押送的武器。
這個訊息一傳開。
陝西都指揮使司指揮使劉綎將軍,親自來到靈武,慰問了戰死少年的家人,並給予了撫卹。
而對於活著的陳石頭等人,便沒有那麼多的物質賜予了,九個少年,每個人獲得了一杆燧發槍,一身明光甲,快刀弓弩數件,以及每人一匹駿馬。
那些少年外出打獵騎著的馬,是靈武衛的,屬於公共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