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張四維擱在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
“少在我跟前嬉皮笑臉!”張四維頓了頓,喉結重重滾了一下,“我問你爪窪的戰事,就是陳璘那檔子事,你到底摻和進去沒有?”
“摻合了。”張丁徵答得乾脆,甚至還從袖袋裡摸出枚油亮的核桃,在掌心慢悠悠地轉著。
“你!”張四維猛地抬手,想拍案又硬生生忍住,只氣得鬍鬚都在顫,“你在朝廷是什麼身份?軍國大事是你能夠插手的。”
“可我是皇商啊。爹您忘了?陛下親賜的牙牌還在我腰上掛著呢。大海之上,商船行到哪兒,陛下的眼線就得伸到哪兒。再說了,我不摻合,誰去摸西洋人的底細?”
“你知道什麼!”張四維壓低聲音,朝著門外看了數眼後,才緩緩說道:“天子眼裡容不得沙子!萬一仗打敗了,你怎麼辦,大明還有你的容身之地嗎,即便現在勝了,若你的事情被都察院‘揪住,你也照樣吃不了兜著走……”
張丁徵忽然往前傾了傾身子,聲音放軟了些,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篤定:“兒子知道陛下想要什麼。西洋人佔了爪窪,堵的是大明的海路財路,陛下想拔了那根刺,我不過是順水推舟。再者說,陳將軍那裡信得過,沒有人會知道我會摻和進去這件事情的。”
聽到這裡,張四維眉頭微皺,心裡面還在想著,這混賬東西,到底是在賭,還是真有把握?
而張丁徵還在自顧的說著:“父親,您年齡不小了,兩個兄長現在還是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張家還是要靠我……”
想著事情的張四維,在聽到兒子說的這句話後,腦袋就像炸了一樣,再也沒有辦法沉下心來思考張丁徵說的話了。
“什麼……”
“芝麻綠豆大的小官……”
“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也是走的正規科舉,你呢,即便撈了一個官職,那終歸是選奉官,你還瞧不上你的兩個兄長。”
張丁徵還是嬉皮笑臉的回覆:“那我就問父親你一句,我的兩個兄長走的是科舉不假,可他們還要再熬三四十年,才有機會到乾清宮中,跟著陛下面對面的議事,當然,這個還需兄長們胸有韜略,有治國之才,才能走的進去,而您的小兒子呢,早就是天子面前的紅人了。”
“原本在應天府的時候,您給我講,申時行要上,您不進則退,您就沒有想過,到了現在,您為什麼沒有退……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兒子往前走了一步呢。”
“父親啊,沒事就多看看書……”
“兒子講的不是什麼四書五經,而是,南方的文字雜技,莫要瞧不起老百姓們喜歡看到東西……裡面啊,也是有大智慧的。”
“想著兒子到了南洋,獨自一人闖蕩海盜老巢,那可是要有視死如歸的決心啊。”
張丁徵在自己老爹面前,滔滔不絕,卻沒有注意到自己父親臉色越來越難看。
張四維想著開口去訓斥自己的兒子。
可當他聽到,視死如歸,獨闖海盜老巢的時候,想要罵出口的話,也停了下來……
“爹,明日,兒子就能入宮……”
“這次,兒子為陛下辦了一件大事啊,要是接下來一切順利的話……”
“兒子就能成為天子身邊,舉足輕重的人物。”
“爹你經常說兒子沒有才華,那是因為沒有用對地方,兒子再從福建回北京的路上,路過了寧波港,頓時詩興大發,做了一首……”
“你且聽一聽……”
張丁徵說完,也不管自己老爹想不想聽,指敲著桌沿打起拍子,聲線陡然揚高,吟唱起來……
“北去遼東載貂裘,南渡瓊州裝荔漿……”
“東洋販得倭刀亮,西洋邅砹鹆Ч狻�
“呂宋的象牙堆艙底,波斯的胡椒壓船梁……”
“羅盤轉處千帆動, 華夏旗號插南洋……”
“晨從登州發海貨,暮至爪窪卸陳倉……”
“九域風濤都踏遍……”
“半片海域歸大明……”
第787章 爪窪總督 6
宮燈的燭芯突然爆出一星燈花,將張四維收縮的瞳孔映得發亮。
他仔細地聽著兒子吟唱著詩句。
腦海中,不禁充滿疑惑,這混帳東西……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
不像自己的兒子,倒像是別人家的孩子。
優秀了。
在聽完張丁徵的吟唱後,張四維頓了許久,才開口說道:“九域風濤都踏遍……半片海域歸大明……這個調調起得太高了。”
“爹啊,你若是乘船遠航,見到波濤的海浪,你就會知道兒子起的這個調調不高。”
張四維嘆了口氣。
他的生存之道,就是中庸。
“明日入宮……陛下若問起爪窪的戰事……你可不能承認。”
“爹你且放心,孩兒知道什麼事情該說,什麼事情不該說。”
“回去吧,早些歇著。”
張丁徵聞言站起身來,躬身行了一禮:“是,父親。”
張丁徵離開了書房,步聲踏過天井青磚,驚起廊下棲息的夜鷺,撲稜稜的振翅聲混著遠處隱約的更聲,漸漸消弭在月洞門外。
此時空中月亮高懸,將張丁徵的影子對映在了路上。
他走了數步後,忽然抬起頭來,看向懸掛天際的明月,停頓片刻,喃喃自語道:“西洋的月亮總隔著層霧,東洋的月又瘦得像把刀。哪有我們大明的月亮——又大又圓又亮……這輪月亮照在大海上這才叫‘海月通明’呢!”
此時的張丁徵胸懷都比之前大了不少,意志也比之前堅定了許多。
當然,在這其中,那段被販賣到船上做苦工的日子,是最為重要的。
幹活的日子,鍛鍊了他。
人啊,永遠站在最高處的時候,不會去想著下面的人怎麼過活,可若是有朝一日,在最底層混了一段時間,走了上去,他會更加珍惜自己此時擁有的東西。
在張丁徵傍晚入京的時候,天子就已經知道了他回來了,不過,朱翊鈞是個有人情味的皇帝,出去那麼長時間,回來一趟,先讓他跟家裡面的人團聚一下。
而到了第二日,一大早。
宮裡面的傳旨太監便去了張府,召張丁徵入宮。
早就做好準備的張丁徵,在得到旨意之後,立即出發。
天剛破曉,靛青色的宮牆還浸在晨霧裡,張丁徵踩著露水跟在傳旨太監身後。
身體挺得筆直,綠色朝服下勒出筆直的腰線,鷺鷥補子隨著步幅微微晃動。
張丁徵也有官身,朝見天子,當然要把天子御賜的朝服穿上。
不一會兒,張丁徵進入了乾清宮。
乾清宮的銅鶴香爐正冒起青煙,朱翊鈞披著玄色常服倚坐在龍椅上,拿著一卷武備志,正在檢視。
而張丁徵進來,他也沒有抬頭。
“臣張丁徵,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張丁徵撩袍跪落,額頭觸到冰涼的金磚,朝服下襬鋪成整整齊齊的扇形。
直到書頁翻動的“唰”聲停了,才傳來朱翊鈞渾厚且充滿威嚴的嗓音:“起來吧。”
“謝陛下。”說著,張丁徵緩緩起身。
“ 你知道不知道爪窪在打仗啊。”
“啟奏陛下,咱們大明朝在爪窪有一個港口,我明軍在島上奮戰之時,臣剛好停靠爪窪,得知此事。”
朱翊鈞放下武備志,看向張丁徵,而後稍稍一愣,這麼黑。
臉上黑的發亮。
“爪窪島上浴血的將士們是英雄,是功臣,在朕看來,你也是英雄,也是功臣。”
聞言,張丁徵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緊。
“陛下謬讚。臣不過是替陛下,把大明的旗號,插到西洋人望不到的地方去。”
“好啊,有這等雄心壯志,很好。說說吧,塔順國要了什麼條件。”
張丁徵聞言,稍稍一愣,他還想著找機會奏陳皇帝陛下呢,這,這怎麼天子知道這件事情呢。
難不成是陳璘。
不過,陳璘知道的細節也不多啊。
“怎麼,朕問你了,你倒是不願意說了,朕說了,你是大明朝的功臣,是英雄,朕豈會讓功臣英雄失信於人呢,他們想要什麼,你一五一十說出來。”朱翊鈞笑著說道。
此時的天子心情算是不錯的。
“陛下,塔順國國主陸咧妼寥倮铮瑑蓚上好的港口,人丁四十餘萬,奴隸數萬,奉與大明,不過他想,想要當一侯爵,朝堂能恩賜土地,每年能領上粟米,並且,他不想入京,想著在福建,兩廣之地生活。”
朱翊鈞聽完之後點了點頭:“要求並不多嗎,朕準了,讓他快些歸回故土。”
“是,陛下,寧波港最近有五艘商船要前往爪窪,臣回需得力的幹事前往塔順國,將陛下的旨意准許的旨意帶到,到了年底,陸咧憧蓴y帶家眷返回大明。”張丁徵趕忙說道。
皇家第一號遠航商號大船隊。
要船有船,有炮有槍,可以說,在南洋除了大明福建水師之外,他就是實力最為雄厚的。
整體的組織架構也較為完善。
整個船隊張丁徵是東家,下面有著二十六個船長,每個船長管理著兩艘船,四五百號人。
可以說,張丁徵一年不出海,生意也能照樣做。
朱翊鈞聽完張丁徵的話後,滿意的點了點頭。
“你父親對你講了沒有?”
“陛下,臣不知陛下所說的……”
“看來,張卿還是公私分明啊,朝堂的事情,連親兒子都不告訴,罷了罷了,他不對你講,朕對你講,朕想在爪窪設定總督職務,將爪窪正式改名南洋府,你覺得朕的想法如何啊。”
張四維確實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張丁徵,而張丁徵聽完天子的話後,眼睛都亮了。
“陛下,那,那太好了。”
“爪窪富庶,大明將此等天賜福地劃歸為疆土,那日後,我大明朝的米糧定會比現在還要充盈,戶籍人口也會大幅度提升。”
“不過,陛下,臣還是要對陛下說一句。”
“爪窪有土著百萬,這些人太過慵懶,守著福地,還有很多人餓肚子,若是我大明朝再爪窪,不,南洋府設定總督,直接管轄這塊海外疆土的話,對這幫人下手不能仁慈,不然,他們光吃飯不幹活啊……”
“若是過個幾十年,福建沿海的百姓去南洋府的多了,這些土著咱們也是要驅逐的,不然就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整鍋粥。”
張丁徵多少是有些興奮,天子面前說話,都有些不雅了。
不過,卻非常對朱翊鈞的胃口。
有些人種確實不行,就算告訴他們勤勞致富,拿著鞭子讓他們幹活,他們也會想盡辦法去偷懶耍滑,而爪窪這邊的土著,就是這個人種……
第788章 爪窪總督 7
族群配比。
這是朱翊鈞一直想在西域搞得。
當然,他也清楚此時的大明朝不可能像後世華夏一樣,用短短的二十餘年,就完成了人口配比的千秋大業。
但,這個事情還是要做的。
所以,朱翊鈞只能走曲線道路。
將遼東的女真人慢慢的往西域,青海藏地挪移,就是一個方法策略。
而此時,張丁徵當著天子的面,說的要在日後驅逐土著。
說白了,這是一個相對隱晦的說法。
驅逐是需要巨大成本的。
可是屠殺,成本就幾乎可以粗略不計了,無非就是挖個坑,添點土,數個一二三四五……
他也想到了人口配比。
爪窪島上要是有十餘萬的漢人,那就允許這百萬土人生活在這,要種地,要幹活嗎。
可若是,漢人們有了上百萬,那土人的價值,就幾乎喪失殆盡了。
只要漢人能在爪窪島上建立龐大的人口基數,任憑後世風雲驟變,這片天賜之地就永遠屬於中華。
事實證明,後世整個爪窪島上可是生活了將近兩億的人口,但華人總數才五百多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