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海愛卿……”
海瑞聞言,睜眼,出列,一氣呵成,這瞧著就沒有睡著。
“臣在。”
“朕想交給你一件事情。”
“陛下請言。”
“海卿可知,漢孝文皇帝何以被贊‘德至盛也’?”
海瑞聞言一愣,而後立即回覆道:“陛下,漢文帝愛民如子,方得德至盛也……”
“是,漢文帝時候,曾詔令天下,八十歲老人賜米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九十者加賜帛二匹、絮三斤,那時從長安到敦煌,驛站車馬日夜不息,只為將皇恩送抵白髮翁媼手中……”
“孝文皇帝自己穿著綈衣,帷帳不刺繡,卻將百姓衣食放在心頭。這般胸襟,才換來文景之治的‘太倉之粟陳陳相因’……”
“太祖皇帝定鼎天下後,更是將敬老之策寫入祖制。八旬老者月賜五斗米、五斤肉、三斗酒,九旬者再加帛絮,養濟院收養孤寡,從應天到順天,處處可見白髮者安享衣食。”
說到這裡,朱翊鈞略有停頓。
而官員們也都是低下頭去。
這可是祖宗制度。
但現在的朝廷,可沒有引用下來啊。
不是不想,是辦不到啊。
“朕想著讓你先行南京,城內八旬老者盡邀皇宮,讓他們嚐嚐御廚的蟹粉獅子頭,聽聽崑山腔的水磨調……”
“當然,南京城周邊的老人,若是受得了車馬之勞,也可邀至皇宮。”
“城外七十五歲以上,皆賜米肉棉絮,此事唯有海都御史,你去督辦,朕才放心……”
海瑞聽完了朱翊鈞的話後,精神頭立馬就起來了。
他躬身行禮:“是,陛下,臣今日便出發。”
“好,下了朝後,你去司禮監拿聖旨,先行一步。”
“是,陛下。”
朱翊鈞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後環視一週官員,態度變得冷漠起來:“今日,文武百官皆在,朕把話說在前面,若有官員敢剋扣半升米、半匹布……我太祖爺剝皮實草的刑罰,朕亦用……”
很多官員聽著皇帝的話後,只感覺心裡面一顫。
自己侍奉的君主,可是說到做到的主。
兩京在路途上離得遠,可在某個方面來說,離得非常近。
朱翊鈞此次放的這句狠話,會比海瑞還要早到南京的。
這次,恩賜老人,也不是朱翊鈞臨時做的決定,實際上,他早就跟張居正商量好了。
只不過,原本定的是,朱翊鈞到了南京之後,再下旨意,規模也沒有現在這麼大。
只針對南京城。
現在,朱翊鈞將這個規模擴大了許多,而張居正聞之,並未阻止……全場消費,有人買單……
這個時候,將對老人的恩賜之事,交給海瑞去辦,一來朱翊鈞放心,二來也能給海瑞找些事情幹,跟著自己,萬一在大明湖畔自己泡夏雨荷的時候,礙事……
在朱翊鈞話音落後,文武百官齊齊跪倒,皆言陛下英明。
朱翊鈞擺手:“眾卿平身。”
等到官員們全部站起身後,朱翊鈞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尚書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寧’,自三皇五帝起,華夏明君皆以民為綱,商湯祈雨,以身為牲,求的是潤澤蒼生。此等愛民之舉,皆為後世楷模……”
“朕此次南巡,非為遊山玩水,昔年太祖高皇帝定鼎金陵,便知江南乃國之根本。朕此去,要親眼看看百姓是否安居樂業,要聽聽民間是否有疾苦之聲……”
“‘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朕既為天下之主,自當與萬民同憂樂,此番南巡,朕嚴令:一不擾民,二不勞民,三不費民……”
“沿途州縣,不許大擺宴席,不許鋪張浪費,誰敢借朕之名搜刮百姓,朕定斬不赦……”
“想必諸卿,也知海都御史歸來之後,曾言地方官府有大興土木之嫌,朕已派人暗中約束,他們花的銀子,造的虧空,要是有人想在百姓身上找補回來……”
“朕,必會要了他們的性命……”
“退朝……”
說著,朱翊鈞起身,而百官再次跪送皇帝。
等到朱翊鈞離開皇極殿後,散朝的鐘鼓聲在殿外迴盪,官員們魚貫而出……
張四維刻意放慢腳步,待李成梁闊步經過時,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寧國公這番妙語連珠,倒讓我等文臣自愧不如啊。"
話音未落,李成梁已爽朗大笑:"張尚書謬讚了,本公不過是把遼東雪原上的粗話搬到金鑾殿,哪比得上您腹有謇C……"
“粗話,哼,寧國公還當真是有自知之明啊,也知道自己說的是入不了大雅之堂的粗話。”
“你……”
讓李成梁吃癟,張四維很是得意,接下來李成梁的話,他也不聽了,轉身便走……
李成梁想要追上去,卻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
一回頭,發現是張居正。
待到張居正走到跟前,李成梁趕忙抱拳道:“閣老……”
雖然,李成梁知道,在自己進封國公的時候,張居正沒有說自己什麼好話,即便心中不滿,但表面上,對張居正還算尊敬……主要是,他不敢得罪這個老狐狸……
第672章 富可敵國
張居正抬手虛壓,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寧國公啊,走,跟我去趟內閣,有些話想跟你講一講。"
李成梁喉頭微動,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忙不迭躬身:"是,閣老。"
兩人一前一後朝著內閣走去。
張居正在前。
李成梁在後。
雕花迴廊,簷角銅鈴在春風中輕晃,發出細碎聲響……還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內閣值班房朱漆大門半掩,門前兩名禁軍垂手而立,見二人走近,無聲退開十步。
李成梁跨過高高的門檻,目光掃過屋內陳設——楠木書案上堆疊著尺牘奏摺,兩側楹聯是張居正手書的"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墨跡雖已斑駁,氣勢仍咄咄逼人……
這是李成梁第一次來到內閣。
而戚繼光卻是這裡的常客。
"坐。"張居正指了指案前紫檀木椅,自己則在主位落座。
李成梁屁股堪堪沾到椅面,便見一名內閣小吏捧著鎏金茶盞疾步而入,將茶盞放在了李成梁的身邊,茶湯琥珀色,霧氣中飄著淡淡龍腦香……
他下意識挺直脊背,右手摩挲著腰間玉帶扣,這是皇帝親賜的物件,想著,摸著這些能跟自己增加一些膽量。
還是那句話。
他有些怵張居正。
"寧國公近日風頭無兩啊。"張居正端起茶盞輕抿,蓋碗磕在瓷沿發出清脆聲響。
“閣老,風光,是陛下給的,上一年的這個時候,本公還在草原上吃著雪呢。”
“是啊,飲雪牧馬,剿滅土默特部,為大明雪恥,寧國公對朝廷是有著大功勞的。”
聽完張居正的話後,李成梁的緊張,明顯減少了幾分。
“寧國公,喝茶……”
“謝閣老。”李成梁說著便端起茶杯。
剛喝上一口,味還沒有品呢,張居正接下來的一段話,險些讓他吐出來。
“廣寧城外六十餘里處的定元堡,是個好地方吧。”
定元堡,只是遼東大地上數千個堡壘中的小堡壘……但李成梁卻是臉色大變,他握著茶盞的手指驟然收緊,滾燙的茶湯潑在蟒紋袖上,他卻渾然不覺。
定元堡只是一個小堡壘。
可堡壘地下的暗室卻是他的藏寶地。
除了自己最親近的親兵之外,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清楚有這個地方。
此刻卻被張居正輕飄飄道破。
他怎能不心驚膽戰。
“閣老,您……您提及這個定元堡,是何用意?”李成梁放下茶杯,看著張居正輕聲道。
張居正指尖叩擊著案頭,聲音不疾不徐:“定元堡,沒什麼好說的,重要的是,他下面的暗室,據說有金銀無數,江南名家字畫無數,還有遼代的青玉鳳紋瓶、隋代的寶盞,數之不盡的遼金玉器,金器,甚至還有著我大明犒軍的官銀,連箱子都沒有開啟......"
他突然抬眼看向李成梁,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暗室裡連通風口都嵌著瑪瑙……”
張居正說的像是他在暗室裡面走了一遭。
比李成梁這個主人還要清楚。
“閣老,您,您跟本公,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寧國公會享福啊。”
張居正的話,攤牌了,這暗室裡面的東西就是你的。
你別裝了。
你他媽富可敵國。
李成梁聞言猛地起身,撞得茶盞傾倒在地,琥珀色的茶湯在青磚上蜿蜒成溪。
“本公每月俸銀堪堪夠養家餬口,哪來的金銀字畫,更何況,什麼定元堡,本公在遼東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去過,閣老,本公一向敬佩與你,你可不能這樣啊。”
“你這樣,是在要我的命啊……”
“陛下不知道吧。”
李成梁的語氣是越來越快,心裡面也是越來越著急。
這可是要命的啊。
他自己有多少銀子,他不清楚,可卻明白,數額肯定能要命了。
他可沒有什麼丹書鐵卷,免死金牌的紫級裝備啊。
聽著李成梁的辯解,看著他如此慌張,“寧國公記錯了吧,在遼東總兵府的記錄上,寧國公每個月都會去一次定元堡……怎麼到寧國公嘴裡面,你從未去過呢。”
“閣老,這分明是有人栽贓陷害……有人瞧著我好,開始眼熱了……“
說話間,李成梁額角青筋暴起,腰間玉帶扣硌得肋骨生疼。
“末將在遼東風餐露宿,九死一生為朝廷守邊,卻要遭此汙衊……定是朝中有人嫉恨末將軍功,嫉恨我李成梁當了國公,妄圖借閣老之手除我……他們在挑撥我與閣老的關係……"
說話的時候,他撲通跪地,蟒袍下襬沾滿茶湯。
“閣老最是明察秋毫,求您為末將做主……”
張居正看著李成梁跪下,片刻後,他起身繞過書案,袍角掃過滿地狼藉的茶湯,伸手虛扶李成梁臂膀:"寧國公這是折煞老夫……"他掌心貼著蟒紋寰勎⑽⒂昧Γ瑢喩戆l抖的李成梁攙起。
“你是大明朝的國公,身份尊貴,整個天下,能受你一拜的,只能是陛下……”
李成梁僵著身子直起腰,後頸冷汗浸透了衣領。
張居正溫熱的手掌還搭在他肩頭,那溫度卻似烙鐵般灼人。
他張了張嘴,喉間乾澀得發不出聲音,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在屋內迴響。
“陛下最是體恤功臣,本官也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張居正轉身踱回主位,指尖劃過案頭密報。
"只是,知道錯了,要改啊......"他頓住話頭,從紫檀木匣中抽出一卷空白賬簿。
“不如讓關外親信將那些......物件變賣掉,再由戶部做個平賬……"
這個時候,李成梁才明白,原來張居正要的不是自己的命,要的是自己的銀子。
那怎麼不早說。
嚇老子一跳。
“閣老,如何去做這個平賬……”
“戶部會給遼東兩鎮,薊門,三鎮共發餉銀六十萬兩……賬目劃到廣寧府上,賬目過去,銀子不過去……戶部可以用這六十萬兩,挪到今日朝堂上,陛下金口玉言,恩賜老人的事情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