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朱翊鈞有些驚訝,天子南巡啊,這可不是小事,這弄不好花的銀子比北方打仗還要多呢。
張居正竟然能主動建議……換成當年的武宗皇帝陛下說自己要南巡,只怕首輔要帶著文武百官金門橋下跪的滿滿的……
張居正是真的從心底裡面認可朱翊鈞的,這才能說出這些話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才能在見識這一塊上,大成……
就在此時,馬車忽然顛簸了一下,朱翊鈞下意識地伸手扶住車壁,他當然清楚南巡,這是他作為帝王的一次重大考驗,也能夠將皇權往上推動一個臺階……
而在車外,春風依舊輕柔地吹拂著大地……
車內,朱翊鈞在短暫的沉默後答道:”這次歸鄉,張師傅變化不小,不過,南巡之事,不是小事,朕還要在思考一番……”
“是,陛下……您好好斟酌一番,對了,臣有一個問題想問陛下……”
“張師傅請說。”
“是不是馮公公派人去燒了我家祖祠……”張居正臉帶笑意的問道。
這個話題跨度有些大了,不過,朱翊鈞也不是尋常之輩。
聽到張居正的話後,朱翊鈞臉色除了驚奇之外,再無其他情緒。
這種事他媽的怎麼能認呢……
演唄。
“怎麼?張師傅的意思是說,祖祠是被馮保派人燒的,不應該吧,大伴怎麼說也算半個讀書人,這種事情他不會幹的……更何況,幹了對他有什麼好處呢……”
看著朱翊鈞的表演,張居正臉上卻是一臉欣慰的笑容。
“陛下啊,您的演技可是退步了,勞煩陛下轉告馮公公,讓他賠我家銀子……不多,三千兩……”
朱翊鈞臉上充滿疑惑:“怎麼,難不成張師傅有了證據,就是馮保乾的……這,他太過分了,朕回宮就去問他……若是他乾的,朕決不輕饒了……”
張居正聽完朱翊鈞的話後,笑而不語……
這麼多年,他都沒有在朱翊鈞面前笑得這麼痛快過……
第570章 玩砸了
張居正的笑容越是坦蕩。
朱翊鈞便越發的尷尬,臉上表情也越發的不自然。
正如張居正所說,當皇帝的時間久了,霸道的日子長了,原本從孃胎裡面帶出來的演戲本領,也退步了不少。
朱翊鈞先把張居正送回張府,才在府門口乘馬車回宮。
一入宮,他就召來馮保。
馮保進入乾清宮,先是行禮,而後滿臉堆笑:“陛下,今兒出宮可還盡興?”
朱翊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大伴,你說呢?張居正的事兒,你當真一無所知?”
馮保心裡“咯噔”一下,今日是去見張居正了,回宮就問祖祠的事情,難不成張居正發現了什麼。
可細細一想,絕無可能。
馮保臉上卻依舊鎮定:“陛下這話,老奴實在不明白……”
朱翊鈞身子前傾,目光如炬:“別演了,玩砸了……”
"砸了嗎……陛下……”
“陛下,砸了嗎……”
“砸了……”
“陛下,什麼玩砸了,難不成陛下還是想問張居正的祖宗祠堂是不是奴婢派人燒的,還是,張閣老在聖駕前說了什麼?”馮保緩緩說道,臉上沒有絲毫驚慌,也沒有任何表演的痕跡。
“閣老說,讓你賠付他們家三千兩銀子……”
“奴婢哪裡能有這麼多銀子,閣老,有些過分了,您說是不是陛下。”
看著馮保微微發怒的神態,想來他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
朱翊鈞嘆了口氣:“罷了罷了,他只讓朕將話帶到……至於你賠不賠,那是你們的事情了,朕召你前來,可不是為了專門說這事情的。”
“今日見到閣老,在馬車之中,我們兩人聊了很多,不知為何,閣老突然話鋒一轉,想要朕南巡一番,朕百思不得其姐……你,你給朕說說,閣老這是何意啊?”
馮保微微一怔,旋即臉上堆起笑容,恭敬說道:“陛下,張閣老提議南巡,實乃高瞻遠矚之舉啊……”
朱翊鈞看著馮保緩聲道:“莫不是大伴想出去走一走。”
“陛下錯怪奴婢了,聖駕南巡,乃是彰顯我朝皇恩浩蕩之良機……正如詩經所言‘天保定爾,以莫不興’,陛下親臨南方諸地,能讓百姓親身感受陛下的關懷與恩澤,此乃收攬民心之妙策 ,必能使萬民歸心,江山社稷更加穩固……”
朱翊鈞微微點頭,示意馮保繼續說下去。
“再者,南方乃我朝富庶之地,陛下南巡,可實地考察當地民生、商貿,官員的奏疏的內容,只是他們想讓陛下看到的,即便是南方的逡滦l也不可能,將真實的情況都稟告給陛下。”
“管子有云‘審度量,節衣服,儉財用,禁侈泰,為國之急也’,陛下親眼所見,便能更好地制定國策,在怎麼說,閣老也確實老了,即便以後有了新的首輔,他也不會像閣老一般,再有什麼良策了……”馮保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說得頭頭是道。
“至於陛下您所顧慮的花費嗎,老奴以為,這些都不足為懼。雖說南巡所需不菲,各地行宮的修繕、車駕軍隊的開支確實巨大,但這是為了國家的長治久安,乃是一勞永逸之舉。”
馮保當然清楚,朱翊鈞的疑慮不僅僅是在銀子身上,還在最核心的一點,就是權力咿D方式的改變。
原本上中下的權力階層咿D是有規律的,可冷不防地,皇帝離開北京城,那就有了很大地變化。
但,這個權力咿D的方案,馮保可不能進言了。
世宗皇帝曾經回過湖北老家,給自己的父親擴充皇陵。
嘉靖十八年朱厚璁返回承天府,目的是視察其生父興獻王朱祐杬陵寢顯陵的修建情況。
朱厚璁離京前,命內閣首輔夏言留守北京,主持日常政務。
內閣與六部形成臨時決策核心,但重大事務需快馬奏報皇帝裁決,確保皇權對中樞的絕對控制。
司禮監太監作為皇帝近侍,隨行南巡者如黃宓热素撠熚臅鴤鬟f,而留守京城的陳洪等人則與內閣共同處理奏章批紅,形成內外雙重監督,防止權力過度集中。
嘉靖攜禮部尚書嚴嵩、武定侯郭勳等親信南巡,嚴嵩藉此機會加深與皇帝的私人關係。
他透過撰寫青詞和逢迎嘉靖的宗教需求,逐步取代夏言的地位,為日後獨攬大權做好了鋪墊。
南巡途經河南、湖廣等地,地方官員需協調接駕與顯陵工程,導致戶部、工部資源向地方傾斜。
同時,嘉靖藉機整頓沿途吏治,罷免多名瀆職官員,強化皇權對地方的控制……最為重要的是,朱厚璁透過南巡期間的權力安排,確立了對內閣的絕對掌控。
嚴嵩的崛起標誌著內閣首輔逐漸淪為皇權附庸,而非獨立決策機構……
南巡期間對湖廣、河南等地的直接干預,加速了中央集權向地方滲透。
這都是積極方面的。
但,消極方面的也多。
朱厚璁南巡歷時半年之久,期間雖有內閣留守,但重要事務需快馬送至承天府請示。
因路途遙遠,奏章批覆遲緩,導致北方邊鎮軍務如宣大防務、黃河水患等緊急事務被延誤。
南巡期間,朱厚璁命東廠逡滦l加強對沿途官員的監視,甚至蒐集民間“誹謗巡幸”的言論。
江西按察使沈灼因私下批評“南巡勞民”被問罪,河南布政使因未曾修建醮壇,沒有找到祥瑞進獻,而被革職……形成恐怖政治氛圍。
對民生的影響也極大。朝廷沒錢,君父還要出去,怎麼辦,大明的子民承擔這筆費用。
南巡途經河南、湖廣等地,地方官員為籌備接駕,強行攤派“供億銀”,徵用民夫修路搭橋、建行宮。
僅河南一省即耗費庫銀五十萬兩,導致多地“倉廩一空,民有菜色”。
最為重要的是,當時的皇帝陛下可是有著自己信仰的。
巡期間大搞道教齋醮,強令沿途州縣建醮壇、獻祥瑞,甚至毀毀毀佛寺以取建材。
江西龍虎山道士邵元節藉機擴佔寺廟田產,引發多地僧侶與道官衝突……和尚跟道士經常幹架……
第571章 最佳時機
馮保說了很多,但並沒有讓朱翊鈞下定決心,在怎麼說,現在北方的戰事還未大勝,朝廷現在開始將自己南巡提上議程,非常不合適。
而且,在穩如老狗的朱翊鈞這裡,甚至是冒險。
南巡。
肯定是要去的。
但,這個時候卻不是最佳時機。
朱翊鈞是有著自己節奏的……
“大伴說的,朕都聽進去了,朕還是自己斟酌……”
“是,陛下。”
“閣老歸京,你與他是老友,今日便出宮去看看,順帶著把誤會解開。”
“是,陛下,奴婢一定會去把誤會解開,不給陛下造成困擾。”馮保趕忙應道:“對了,陛下,張閣老真是咬定是奴婢所為?”
聽著馮保的話後,朱翊鈞多少有些不淡定了。
合著,馮保這是不相信自己,還當自己在詐他呢,當即,朱翊鈞抬起頭看向馮保。
只一眼。
馮保便低下頭去,低聲說道:“看來,張閣老真的是認定奴婢了啊。”
這句低聲的話語,讓朱翊鈞愣了片刻。
跟著這幫老狐狸們玩,還是要勤修內功啊,自己的一個眼神,便能被人家看透心裡面所思所想……
而這邊張居正回到張府之後,訊息立馬就傳開了……
諸多官員趕忙入府拜訪,不過大多數卻不得見閣老,但在張學顏,申時行兩人來到張府後,卻被管家迎入了府中……
實際上這段時間,即便張居正回到了老家,張學顏代行首輔職權,但也是一直襬正自己的位置,經常跟張居正有書信往來,稟告此時的朝政諸事。
特別是在寧波的事情出現後,張學顏的書信那更是一天一封。
當夜,月光如水,靜靜地灑在張府的庭院中。
張學顏與申時行身著常服,神色間帶著幾分凝重與期待,跟隨管家穿過曲折迴廊。
一路上,蟲鳴在草叢中此起彼伏,偶爾一陣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更添幾分靜謐。
管家輕手輕腳地推開書房的門,屋內暖黃的燭火搖曳,張居正正坐在書桌前專注地看書。
聽到聲響,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從書本上移開,看到張學顏和申時行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將手中的書輕輕放下。
“閣老。”張學顏和申時行齊聲恭敬地說道,聲音裡帶著幾分久別重逢的欣喜。
張居正微微頷首,示意管家退下,然後指了指書案對面的椅子,說道:“二位大人快請坐,這麼晚還勞煩你們過來,辛苦了。”
兩人依言坐下。
而後先是一番客套。
張居正這次回鄉待了許久,再次進京,氣色要比之前好上許多。
客套完了之後。
張學顏率先開口,他神色關切地說道:“閣老離京這段時日,朝中諸事雖有我代行首輔職權,但我始終不敢有絲毫懈怠,常與閣老書信往來,只不過萬曆七年年底的時候,寧波的事情出現的太過緊急了,等我知道訊息,魏國公都已經到了浙江……”
“陛下處理的極好,既敲打了浙江的官員,也沒有破壞浙江開海的大好形勢,極好,極好……”
申時行也跟著點頭,補充道:“是啊,閣老,陛下的雷霆手段,實在是我等臣下始料未及的,他竟然動用了南京的京營來進駐浙江,當然,最讓我等敬佩的是,這麼大的調動,京師方面竟然沒有一點風聲傳出來,我等得知訊息,還是從南京那邊得知的。“
調動軍隊不可怕,可怕的是,調動的時候北京這邊的官員幾乎一無所知。
張居正聽完申時行的話後,輕聲笑道:“在京官員必定有人知道,只不過,知道的認不是你們罷了,最起碼兵部是知情的……”
隨後,張居正又聽了兩人對朝政其他事情的講述。
不時微微皺眉,時而輕輕點頭,等兩人說完,他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緩緩說道:“我雖身在老家,心卻時刻繫著朝堂。你們做得很好,這些時日辛苦了。”
三人圍繞著朝廷事務又交談了許久,從各地的民生狀況,到官員的任免,再到朝堂上的權力制衡,事無鉅細。
燭火在微風中輕輕晃動,映照著三人認真的面龐。
不知過了多久,張居正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變得深邃而堅定,緩緩說道:“本官如今正在推動陛下南巡之事。”
此言一出,張學顏和申時行瞬間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震驚之色。
屋內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一般,只剩下燭火燃燒發出的輕微噼啪聲。
過了好一會兒,申時行才回過神來,忍不住說道:“閣老,陛下南巡可是大事啊!如今北方戰事還未平定,此時提出南巡,恐怕不妥吧……更何況,也沒有什麼由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