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周公子南
......
夜,一辆马车停到一处偏僻的民房门前。
王泰下车,身影被马车遮蔽。他先是快速地敲了五下房门,停顿一下,然后再连敲三声。
门开,门里却没人。
王泰进入门后,门被迅速关上。
一个左眼戴着眼罩的男子从右侧闪出,抱拳道:“王大人。”
“手上有几个人?”王泰问。
“十七个。”
“在哪?”
“城外。”
“什么时间能集齐?”
“明天上午。”
“好,马上召集人手,帮我找一个人。”
“找人?”
王泰咬牙切齿:“对!找人!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
疏星带微月,几点流萤小。
乐湛刚洗完澡,穿着半袖衫(即短袖),手摇折扇,兴冲冲地冲进卧室:“夫人,我刚才沐浴时得了个佳句!”
侍女正在给乐夫人梳发,乐夫人对着镜子,挥挥手,侍女们便知趣地退出房间。
乐湛有些尴尬:“我是真得了个佳句,要不等我说完再......”
“想什么呢?!”乐夫人白了丈夫一眼,“你坐这儿,我跟你说正事。”
乐湛神气道:“得了佳句如何就不是正事了?”
乐夫人声音淡淡:“如果能压过‘得成比目何辞死’,那就是正事了。”
乐湛顿时熄火。
乐夫人瞧了瞧丈夫气馁的模样,便笑道:“我跟你说三件事,说完了咱们再说诗。”
“好!夫人请说!”
“第一件,你宝贝儿子打了孙家表兄,还抢了他的斗鸡,然后到西四门,和殷家小五把人斗鸡馆砸了,放话说‘砸多少他照赔’。刚才孙家送了账单来。八万钱,数还挺吉利。”
乐夫人说得轻描淡写,乐湛则听得火冒三丈,噌一下就站起来了:“逆子!来人!取我藤棍来!我今日不打得他——”
“你急什么!先坐下!”乐夫人好不容易才把丈夫拉回座位上,“打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长进啊!”
“夫人!这回你也动手!咱们一起打!”乐湛气得胸膛起伏,想了想又道:“一起打容易打乱了!这次咱们轮流打!中途还能歇手......”
“行了行了,净说些不着调的话。我问你,关于高儿的前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乐湛气呼呼道:“这逆子还有什么前程了?!”
乐夫人给丈夫倒了杯凉茶:“你先别急着生气。咱们说正事。路呢一共就这么几条,举孝廉——”
乐湛一口茶喷了出来:“就他?????滑天下之大稽!!!!他要敢举孝廉我打折他腿!也不用别人弹劾我,咱家直接成笑话了!”
乐夫人想到儿子举孝廉也忍俊不禁,用手帕为丈夫擦拭嘴角茶水:“我没说让高儿举孝廉,一来他没那个名声,二来孝廉也是要考试的,我们就算给他推上去了,高儿也过不了。三来现在不比以前了,大多都是寒门走举孝廉的路子,咱们高儿也没到那一步。”
“那你说举孝廉......”
“我这不是在给你算嘛。举孝廉、举秀才这两条路高儿是走不了。郡学、国子学就更不用说了。送进去也是白送。至于吏部铨选呢,咱家在京中没什么根基,高儿一没声名二没才学三不是孝秀也没策经,基本上是无缘了。那剩下就只有两条路,一是公府辟召,一是州郡私辟。以咱家的门第家势,高儿走州郡辟召是没问题的,做个郡从事(类似市|委秘书)、西曹书佐(省行政管理署科长)什么的,也不难办。”
“以他的水平做什么从事书佐的,也就是混日子罢了。将来借着家声,兴许能混个主簿当当?混上就算,混不上趁早去职,省得丢人现眼!”
乐夫人皱眉道:“你太小看高儿了。”
乐湛眼珠子瞪得老大:“我小看?我是高看了好不好!自己儿子,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一看书就头疼,诗会雅集,那更是躲着走。但要遇到打架闹事的,第一个上去凑热闹!这也就是放现在能评个二品,要是在中朝(晋),八品他都不够格!”
“我不这么想。是,咱们高儿没有那么有才华——”
“是没才华夫人!完全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乐湛捶胸顿足,哀叹连连。
乐夫人乜了丈夫一眼:“好!没才华!但有出息的不一定非要有才华啊。我觉得人分两种,一种像王扬,才华横溢,势如破竹。这种人就像锥处囊中,不管在哪,早晚崭露头角。另一种就像咱儿子,看起来没什么本事,但说不定是福全之人,整天乐呵呵的不操心,也少了被算计嫉恨......”
乐湛捂脸,有点想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不好。但如果木头都锈透了!不用风摧自己倒了!这也不行啊!”
“什么锈透了!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高儿虽然不济事,但是个热心肠,没什么坏心思,直来直去的,也讲义气。这种性子,若是交对了人,说不定会有大福气。并且他还会玩......”
乐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玩也算优点?!”
“当然算!会玩是一种本事,容易和人亲近,性子不寡淡,不会疏远了朋友。若是玩对了伙伴,因缘际会......”乐夫人目光一凝,“焉知不能一飞冲天?”
“你什么意思?”乐湛觉得夫人话里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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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乐夫人为小胖数的几条路是南朝入仕的基本途径,除了少数特殊情况之外,基本上囊括殆尽。在类型上大致可以分为四种,一是中|央选举,比如吏部直接授官,也就是乐夫人说的“吏部铨选”、还有国子学策问、征拜博士、郎官,或者除授其他官职;二是私人官署辟召,包括中|央和地方官署的辟召;三是中|央和私人联合选举,比如举孝廉和秀才(地方举、中|央选);四是私人属吏推荐。这四种类型在南朝的具体升降沉浮,背后其实反映的是人事权的争夺与价值取向的变化。
比如说孝廉、秀才本来是中央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也就是汉代的察举。但世族垄断上升通道之后,自可凭门第入仕,孝秀便越发势微。可自刘宋开始,皇权复振,孝秀又逐渐兴起,并且规范化,连孝廉都需要考试才能通过。而皇权在人事上一有强势的迹象,士族便随之演化出对抗手段。之前注里说过官分清浊的现象,察举也同样如此。随着时间推移,孝秀开始被侵蚀,内部产生分化,秀才非士族不选,孝廉则多纳寒门。至于为什么士族不垄断孝廉这个原因够一篇札记的体量了,就不细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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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定谋
“没什么意思。反正左右是玩,我想让他上京玩。”
“上京?”乐湛惊诧。
“对。京里没有我们罩着,他不敢胡来,一是可以让他收收性子,二来也能开阔眼界,三来对他的前程也有裨益。你的两个堂弟不都在京里吗?蔚远是大司马记室(三公办公厅文秘);文介是骠骑府的录事参军(军部参议官)。一个跟着豫章王,一个跟着王敬则,他们可都是实权派啊!(指豫章王和王敬则)让高儿和两个叔叔涨涨见识,也不是说就托付给他们了。就是多走动的意思。不过直接这么去,没个名头也不好。我让我父亲给天盖先生写信,让高儿拜在他的门下,这样去京城算是游学。”
“吴苞吴天盖?”
“对。自刘瓛去世后,京中私学里,就属天盖先生名气最大。我父亲和他有旧交,请他收高儿旁听,他一准答应。”
乐湛苦笑:“让这小子去吴先生课堂听讲,这不是祸害人家嘛......”
“又不是正式弟子,挂个名说出去好听而已,怎么能说祸害呢?吴先生最喜讲《论语》、《孝经》,刚好适合高儿。再说他是当世大儒,海内名师,说不定哪句话就让高儿开了窍,就算学无所成,也能熏陶熏陶,反正又不指着他做学问,只是说起来,算是游学而已。怎么着也比在这儿成日里斗鸡走狗强。”
乐湛思量了一会儿,下了决心:“好!就听夫人的!我这就让人给他收拾行李,尽快启程。”
“不,现在不走,等到九月再走。”
“也是,现在天气太热了。”
“不是天气的原因,而是王扬九月上京,让他和王扬一起走。”
乐湛惊道:“王扬?他九月要上京?你听谁说的?”
“郡选生十月诣国子学,今岁郡学年荐,舍王扬其谁?”
乐湛豁然:“是啊!非他莫属!王扬门第一等,才调高绝,学识人品,那更是没得说。有他和高儿一起,我也能放心不少。”
“人品你怎么知道?”乐夫人问。
“为一兵户女不惜开罪有庐陵王背景的杜叔宝,这是仁心。书院被围,当仁不让、出面应对,这是肝胆。有这两条,错不了。”
乐夫人若有所思。
“夫人?”
乐夫人沉吟道:“......此人不畏强而有仁心,才华高又有肝胆,身份虽贵可家世却衰,恐怕多是非啊!”
“夫人一语中的!那我提醒一下高儿,和王扬交往时注意分寸,不要被卷到某些是非中去。”
乐夫人摇头:“不可。交朋友贵在自然,耳提面命,反倒不美。再者以高儿的性子,又知道什么分寸不分寸的了?到时无论对你的话心生抵触,还是勉强听从建议,以后束手束脚,反而伤了情分。既然要交朋友,就不能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惧虎,哪能交到真朋友?不如躲屋子里不出门算了!小是非不怕,至于大是非......你不是说王扬仁心肝胆吗?那就算有什么大是非,想来也会极力避免将高儿卷进去的。”
乐湛汗颜:“惭愧,枉我为官多年,却不如夫人明达事理。”
乐夫人一笑:“夫君是州部堂官,妾就如书佐小吏,只是提一个想法让夫君兼听则明,最终的主意还得夫君拿才是。”
乐湛听了这话很舒心,觉得夫人真是又聪明又贤惠,妥妥的贤内助啊!不过回想一下,每次夫人都说让自己拿主意,但那些主意好像都是夫人的主意???
嗨,反正是自己拿的主意,管他呢!
乐湛决定不细想了。
“对了,夫人之前说三件事,现在说了两件,第三件是什么?”
“眼看就要到伏日了,我想提前请柳憕、谢四娘子、王扬来庄墅里避暑。一是尽尽地主之谊,二是为高儿结些善缘。也不求能怎样,只是高儿日后到了建康,多些熟人总是好的。”
“我本来伏日宴就想请王扬。至于柳憕,他兄长是我同僚,也是要发帖子的。只是谢四娘子未必肯来。”
“夫君没明白我的意思。不是伏日宴请他们,伏日那天请的人太多,显不出亲近来。我想在伏日之前办一个小宴,也不用搞得那么正式,只是说请几个年轻人来山中乘凉消遣,至于谢四娘子,她和王扬相熟,让王扬帮着转交请帖,说不定她看在王扬的面子上会来。”
乐湛为人随和,但骨子还是有些清高的,听妻子这么一说,便失了笑容,迟疑道:“是不是有点巴结的感觉......”
乐夫人哪里不知道丈夫的心结,正色说:“什么巴结?他们都是后辈,在荆州又没山墅,避暑也没个去处。你身为荆州别驾,照拂一下小辈,怎么了?并且这几个后辈都是文才出众的,到时候谈诗论赋,以文会友,又不说俗务,只有雅趣,何来巴结之说?”
乐湛一听谈诗论赋,便很高兴。王、柳、谢都是通诗之人,到时一觞一咏,畅叙幽情,岂不快哉?
但随即又想到不妥之处:“可这王扬和柳憕有隙,聚到一起,不会出问题吧?”
“都是世家公子,最多几句言语龃龉,能出什么问题?放心,我会留意着,不会出乱子的。倒是夫君你,到时可别太拱火。”
“我怎么可能拱火!”
“怎么不可能?我还不知道夫君?为了得好句,恨不得让他们个个含毫咀思,争高竞敏。我可提醒一下乐别驾,这几位可不是你官署里的文曹吏,大家游戏一下无妨,但高下轩轾什么的最好就不要分了。”
乐湛在这个问题上很坚定:“高下怎么可能不分?文不竞不速,诗不竞不高,不分高下有什么意思?不过我知道分寸的,不会捧一个踩一个,也不会冷落了谁。”
乐夫人见丈夫兴奋的模样,有些无奈。自己到时候多周旋吧。
......
柳府一个厅房内,门窗紧闭。
房中两人对坐,酒菜精致。
柳憕将乐府请帖放在桌案上:“田先生,乐家下帖了,不过不是伏日宴,提前了三天,没问题吧?”
对面男子神色冷静,声音沉稳:“没问题,都联系好了。”
柳憕微露笑容:“很好,我这边联系得也差不多了。”
男子疑惑中又有现担忧之色:“公子联系的是......”
“放心,和你办的事不冲突。”
男子眉间忧虑不散:“计划已定,不宜多生波折。”
柳憕神秘一笑:“不相干,只是讲个‘文武相济’而已,不会乱你的计划。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你不要管。”说到儿笑容一敛,郑重道:“到时你亲自带队,看到人后远远藏起来,自己不要露脸,完事后出了庄子,直接骑快马回京。”
“是。还有一个人也要离荆,不然有漏洞。”
“我知道,他先出庄,在外面等你。你们一起走。”
“不必等我,他出来得早,可以先走一步。”
“周全!我敬先生一杯!”
男子正襟危坐,滴酒未沾,竖起手掌道:“此功未成,饮酒尚早。不如事成之后,再与公子畅饮。”
柳憕心情莫名激荡起来:“好啊!此杯权且寄下!待我回京之日,定要与先生把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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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梁书·乐蔼传》:“乐蔼,字蔚远......还为大司马中兵参军,转署记室。”《南史·乐预传》:“乐预,字文介......官至骠骑录事参军。”
永明八年的大司马是豫章王(《南齐书·豫章文献王传》:“五年,进位大司马。八年,给皂轮车。”)骠骑将军是王敬则。(《南齐书·王敬则传》:“七年,出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豫州郢州之西阳司州之汝南二郡军事、征西大将军、豫州刺史,开府如故。进号骠骑。”)
②《南史·吴苞传》:“瓛讲《礼》,苞讲《论语》、《孝经》。诸生朝听瓛,晚听苞也。”南北朝时问学,常从《论语》、《孝经》二书入手,算是门径之学。所以乐夫人说适合儿子。不过此二书虽然基础,但却不粗浅。属于“基础而又经典”。就像唐诗三百首,虽幼儿亦可诵,但若以此为题专项研究,能得新见,亦足出震动学坛之成果。
所以中古关于此二书之论著盛行。颜之推说:“自荒乱以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颜氏家训·勉学》)以论孝二书为例,亦从侧面反映出二书当时“基础又经典”的地位。
第169章 羡冰
小园过午,暑气蒸腾。
又到了四天一次的“选修课”时间。
本来只是背书和听那女人讲解,这对于王扬来说不算难事。但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这件事正逐渐变成一项苦差。
此时王扬坐在屋外,顶着太阳,热得大汗淋淋,衣衫湿透,一边有气无力地挥动折扇,一边无精打采地出声背诵,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一个大蒸笼中,连周边空气都变得湿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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