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斤小鳄梨
“闫凯同学,你说《朝闻》能给普通工人带来精神产品,这点我同意。但这是好是坏,要看你站的角度是长远还是近切了。
在近切来说,它确实可以。但是从长远来说,它不是破坏了我们中国文学的发展吗?!难道我们的文学以后就只剩下一堆口水文吗?”
文科生与理科生所站的角度完全不同。
夏平忠等人所看中的是文学的严肃性和写作的深度,认为过度口语化写作只会破坏文学的严肃性。
而作为理科生的闫凯则认为,应该从实用性的角度出发。《朝闻》目前切实的解决了工人和农民对精神生活的需求。
两方谁都说服不了谁,不过哪怕是争的面红耳赤,两方也是就事论事。
只是在为自己的观点而进行辩论,没有发生任何人身攻击的事情。大家是为了道理在辩论,目的不是谁赢谁对。
而是要在辩论中找出更多的道理和一件事物的好坏。
并且利用辩论,以不同的角度切入这件事,得出不同的结论。而不是无脑站队的+1。
所以哪怕学社内对《朝闻》的辩论大家互相辩驳的很激烈。但是这场辩驳后,大家依旧可以心平气和的进行下一轮推书。
只不过对于《朝闻》的论点,大家表示可以放在下一次在开大会辩论罢了。
如果说进步学社内对《朝闻》的讨论仅仅只是微风轻轻掀起书页的一角。
那么在上海静安的《沪报》编辑社内已经是暴风骤雨了。宽大的会议室内,密密麻麻座无虚席,甚至还加了很多座。
若是有文化人在场的话就会惊愕的发现,似乎上海知名的文人、记者中已经有一多半人到场了。
这里有人穿着长衫马褂瓜皮帽,也有人穿着西装衬衫三件套。一个个仪表堂堂,一个个风度翩翩,一个个文质彬彬。
但是往日里一派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们,今日坐在这却都是满面怒容。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会议桌上摆着一份《朝闻》。忽然一人站了起来,快步走向会议桌,抄起《朝闻》用进口的高档美国打火机将其点燃。
瞬间《朝闻》化为飞灰。众人注视着这一切,突然有人高喊一声:“艺林兄烧的好!”
第一百九十章 赤裸裸的仇恨
“艺林兄烧的好!”“这种杂志简直有辱斯文!”“这样的东西能刊登,还要点脸吗?!”
会议室内骂声一片,在场所有人都对艺林烧杂志的行为交口称赞。
有句话说得好,只有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因为这是真的侵犯到了对方的核心利益了。
有位带着瓜皮帽的文人站起来说道:“这本《朝闻》简直就是斯文败类。这上面写的还叫文章吗?都是口水!和大街上泼妇们的闲话有什么区别?”
“对!广义兄说的对。这种杂志就是个垃圾。居然还能大行其道!”一名带着西服三件套的男人站起来符合。
“要是这种文章,这种报刊大行其道。我们文人的风骨何在?我们的骨气何在?”
“诸位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写什么东西?农民进城的闹剧笑话,小年轻进厂的日记。这些东西有意义吗?读起来又任何能引人思考的东西吗?都是垃圾!”
“没错,都是些垃圾!”在场之人纷纷赞同。
“这些东西看多了,我们的文学在那里?我们的文化在哪里?!”
“让这种东西盛行下去,这是要把我们中华文化的根给刨了啊!”一群人义愤填膺,似乎是真的《朝闻》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一样。
似乎不把《朝闻》编辑社里的人拉出来五马分尸都难以面对天下人了。
但是如果熟悉上海文化圈的人会发现,在这些文化人中其实有很多在上海文化圈中的名声并不是太好。
文人也是分流派的。古文派、白话文派、现代诗歌派等等。
这些流派之间也是有鄙视链的,而一直处于鄙视链最低端的便是鸳鸯蝴蝶派。
比如说张恨水,他在很长时间内都得不到主流文人的阵眼对待。
就因为他写了《金粉世家》和《啼笑因缘》。这两本书堪称民国鸳鸯蝴蝶派的巅峰之作。
但是如张恨水一般,能把鸳鸯蝴蝶派写到这种地步的作家,放眼民国实际上也没几个。
更多的鸳鸯蝴蝶派作家写出来的东西连通俗都不算,只能算是媚俗,甚至是艳俗。
按道理这媚俗的文人能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已经是奇迹了。
而他们还和其他文人一起诋毁《朝闻》。烧了《朝闻》的张艺林对着在场的众人说道:“《朝闻》此刊,有辱斯文,断我中华之文脉!用口水文写书,乃我堂堂中华五千年之耻!”
他的发言引起了在场文人的一片掌声。
《沪报》主编金福瑞坐在会议室的上首,他是一个略有些微胖的人。留着两撇八字胡须,今年已经五十岁了。
但是因为保养的不错,所以看着居然也就三十六七的模样。
金福瑞淡定的端着一个茶碗,用盖子撇去浮末后淡淡的说道:“诸位,艺林贤弟所言甚是。这《朝闻》是个什么东西?写的又是什么东西?”
“里面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居然堂而皇之的现在书店悬于最显眼处。撮尔小民如饥似渴,为何?”
“此乃精神之鸦片也!”金福瑞重重的将盖碗扣在了桌上:“荼毒百姓,祸害无穷!”
“试问诸位,若是天天看这等口水文的刊物,可能写好文章否?”面对金福瑞的质问,在场之人纷纷喊道:“断然不能!”
“这些家长里短,可能一抒胸中文墨否?!”“自然不行!”
“我华夏五千年文脉,这是要在我们这一代毁了吗?老夫痛心疾首啊。”金福瑞长吁短叹,悲天悯人。
“撮尔小民,难懂文化之道。我们这些风骨文人难道也要退吗?”
“诸位,《朝闻》周刊卖了两期。上海各家的报纸杂志销量是不是都下去了?”
金福瑞这话说得在场之人都忍不住暗暗握拳,有的人恨的咬牙切齿。
“艺林贤弟,你先说说你的《艺林文摘》吧。”金福瑞把话题丢给了张艺林,张艺林面色阴沉的说道:“《艺林文摘》之前每月尚有一万余本的销量。这个月怕是腰斩了,很多编辑和作者的稿费怕是也要少了。”
这可真的是让在座的不少人牙龈都咬出血了。
“不说我的《艺林文摘》了,江编辑你在苏州的杂志又怎样?”
“呵呵,还比不得艺林兄的文摘,我这个月的销量怕是连一半都保不住了。”
“那程涛兄的《边读》呢?”
“哎,不好不好。之前就有个《科幻世界》的杂志来抢生意。这《朝闻》一出,更是把我们这些人挤压到边上去了。销量怕是只能剩下从前的三分之一咯。”
在场的不少编辑都是在骂着《朝闻》。为什么同行是赤裸裸的仇恨?
因为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现如今的中国算不上是一个多么富裕的国家,文化产业有吗?自然是有的,而且一直都在。
从民国开始,电影和报纸就是来钱最快的生意。文化产业做得好便是一台印钞机。
民国办了那么多年实业,赚的钱未必比这些报社编辑来的多。但是大家赚的钱是有定数的,收入是相对比较死的。
这年头每一分钱都有它的用处和去向。
以上海的工人阶级为例,上海是中国双职工家庭最多的城市。一般男性在制造厂上班,如自行车厂、水表厂、仪器厂等等。
而女性一般则是在纺织厂、服装厂工作的比较多。
上海市民的收入在全中国是属于最高级那一档。
因为夫妻都上班,无形之中减少了许多负担。
所以上海市民是很乐意购买各种满足物质生活外的精神文化产品。
比如说看戏,比如说看报纸杂志。
但是家庭的每一分钱的花费都是有规划和预算的。
今天要是早餐想吃豆浆油条生煎包,那么晚上就只能吃青菜汤饭。就像是买杂志一样,一个家庭能拿出买杂志的预算是有限的。
一个月内买了这本,那就买不了另外一本了。而《朝闻》的出现是以一种碾压的方式,侵占了市场份额。
为什么?因为它朴实易懂,说的都是老百姓身边的故事,用的都是大家能听懂的语言。
大家还能从里面学到一些东西。还可以看笑话,甚至在杂志最后一两页还有一两道家常菜的制作方法。
还有教人怎么利用橘子皮柚子皮等果皮腌制咸菜的方法。
这本杂志不能说完美,但是却相当契合这个时代的人民需求。
从前大家没得选,只能看些鸳鸯蝴蝶、神鬼志怪。但是这东西看久了要么是审美疲劳,要么就是越看越重口。
难得有一本讲述大家身边故事杂志,它受到热捧自然是毫无疑问的。消费市场就这么大,被《朝闻》一口咬下一大半后,剩下的那些汤汤水水自然不够这些过惯了好日子的文人分了。
要知道现在这年头的文人稿酬之高简直叹为观止。
目前这个时空中的新中国要开始推行自己的新币了,要把旧货币改成新币,币值兑换大概是一比一万。
过完年就要从北平开始搞。以新币来计算,目前北平一个熟练的钢铁厂工人工资在28块到32块之间。
工资差距是根据岗位来分,某些岗位技术难度更高更辛苦,所以工资也就更高。
而以目前上海杂志和报社为这些文人提供的薪酬来看,基本上可以开到每千字十元到十五元,有些受读者欢迎的作者甚至可以开到三十元甚至五十元每千字的价格。
要知道,在2022年的论坛里请枪手,很多人的价格也不过才千字十元。
拿到千字三十元的在枪手界已经被人称为大佬了。
拿到五十元的那就是巨佬了。而在1951年,这些人便拿着如此高薪。
每个月动动笔,随便写些东西赚的钱就比钢铁厂的工人累死累活还多。
而且写的东西对普罗大众也毫无帮助。
这群人早就习惯优渥的生活了。《朝闻》的突然出现,狠狠的咬掉了他们的一块肉。
之前李锐也让人办了《科幻世界》,这本杂志的销量一般,基本只有高校生或者有相当教育经历的人会买。
老百姓压根不爱看。对这些文人的冲击几乎可以忽略。而现在,他们感觉到切身之痛了。
“要我说,上面就是有坏人呐!”金福瑞重重的叹口气说道:“诸位都知道了吧,以后报纸新闻都要版号了。”
“听说记者编辑都要考证。各位说说有这个道理吗?从前有这个规矩吗?”
“这是上面有人要撅了我们中华的文脉啊。各位,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的看着?”
金福瑞看气氛差不多烘托到位了,他的戏肉也差不多要来了。
有人开口问道:“金主编您是什么意思?”
“对啊,金主编您说。有什么需要我们效犬马之劳的地方,您直接说!”金福瑞这才拿腔拿调的说道:“我有一个侄子在北大上学,前些日子来信说他们学社里也有人对《朝闻》不满。”
“北大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我们中国人才汇聚之所,以后都是国家栋梁!既然他们都看不惯,我们又岂能落于人后?”
金福瑞摩挲着手掌道:“我们要为北大的莘莘学子摇旗呐喊才对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写文与拖后腿
同行之间就是赤裸裸的仇恨,说到底便是因为利益受损,有人动了自己的蛋糕。
对于这一群就是文人来说,朝闻杂志的出现无疑是触碰他们核心利益中最重要的那一块。
而其中某些人在政治上有有些关系有些靠山,他们甚至已经听到了风声以后关于新闻媒体以及报纸刊物,再到后续的广播电台以及电影行业,全部都将进入到一个更加严格的管理状态。
而不是让他们随意增长,野蛮生长。不在是他们想要说什么便说什么,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就像是武训传已经被李锐改的面目全非,狠狠刺痛了一大批他们这些旧文人的心一样。
对付这一群人,李锐既要用行政的手段,对他们进行压制。
同时也要运用生产出更好的文化作品的方式,对他们的话语权进行削弱。
因为改造他们几乎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事情。
这在李锐后世所经历的事情以及所看见的种种一切,都能够证明这一观点。
这群人中有相当大部分的人是无法改造的。
即便是让他们上山下乡进行学习,他们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也无法与工农进行共情。
他们只会在回来之后更加用力,更加大声的抱怨指责。痛斥这个政府,甚至将整件事情进行歪曲。
他们只认识到了自己的痛苦,自己在那10年中遭受了怎样的待遇。
但是他们却从来不提,那些接受他们的农民遭受了怎样的痛苦。
农民为什么要养活他们?
凭什么?这是他们理都不会理会的事情。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一切便是理所应当。
这也是精致利己主义者为什么那么遭人厌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