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40章

作者:少吃亿点

第53章 庄周梦蝶

  (提示提示!这两章大量使用第一人称~是流雪的独白,希望大家能看完,感激不尽~)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降生是我的人生中第一件无法自己抉择的事,从生下来的那天起,我成为窦家的女儿。懵懂稚童,却背负血海深仇。

  有的人,一生一眼望到头。

  年少的我总是这样想。

  降生到什么样的家庭,拥有什么样的双亲,这样的事我很无力。

  但路是要自己走的。

  我要面对两个抉择,复仇,或者不复仇。

  是飞蛾扑火,轰轰烈烈地死去。

  亦或隐姓埋名,安静地度过庸碌的一生。

  我的心向往后者,脚下的路却总是延伸至前者。

  以至徘徊游弋,浮萍般,被雨水拍打,被河流推行。

  如果你问我,走上复仇的路是否后悔。

  我想我会回答你——悔。

  人之一生,极少的时刻会坚毅、果决、破釜沉舟、不顾一切。

  而大多数时刻,都在犹豫、迟疑、左顾右盼、投鼠忌器。

  我是一个清醒的懦夫,恰似芸芸众生。

  苏天和是个野心很大的人,我看穿他不止要天尽谷,更要吞并幽冥堂。

  他暗中帮助随烟接下幽冥堂的位子,这件事他并不刻意瞒我。

  因为他最终要的,无论是哪一方,都归属于他们苏家。

  我看穿了他的目的,但没有阻止。

  他答应过,即便幽冥堂消失,天尽谷也会一直存续。

  这样,也不违背我的复仇计划。

  他是最后一环。

  这些想法是在一次密聊时,他对我坦诚的。苏天和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轻易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

  是我先找上他说,我要与随烟同死。

  他起初不敢相信,他说我为了这个位子,付出良多,搭上了无数条性命。

  这么艰辛地得来,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我说,我不是“为了”这个位子,我从未想要占有一切。

  苏家想要的是改变,他们要改变天尽幽冥互相消耗的局势。

  而我要的是终结。

  爱与恨,泪与苦,世代的恩怨,都在我这里终结。

  我决定和随烟最后一次见面。

  梨花落的毒在出发前服好。我心想,若是死在半路,也罢,无非是随烟捡了一条命。

  若是没死成,那正好,计划继续执行,我和他死在一处。

  下毒的过程比我想象得顺利。我假扮成你的模样,很可惜,被随烟一眼拆穿了。

  他陪着我演了许久的戏,就像我们小时候玩闹。

  随烟经常装作不知情,任凭我欺负他,把他骗得团团转,他觉得这样我会开心。

  我们两个将死之人,又是咳嗽又是呕血,苟延残喘地聊上许久。

  多少年,不曾有这样的时光呢。

  当时只道是寻常。

  随烟说,流雪,我累了。

  坐上那个位置,台子垫得高高的,双肩的担子压得死死的。中间留有的一线天,仅仅留给他喘息的余地。

  我苦笑着,什么都没回。

  我又何尝不是呢。

  眼下我们两个坐在这里,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是破破烂烂的两个布偶,两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问随烟可有后悔,他过了很久,才回应我的话。

  他说流雪,世事难料啊。

  他起初下山,是为了长生,为了保护姐姐和师父。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他知道,原来自己注定是姐姐的世仇,原来他不是桃花山的有缘人。

  到最终,有诸多的身不由己,百般的有苦难言,让他走得离最初的那路越来越偏,渐行渐远。

  最初的誓言啊,太模糊了,像一句梦呓。他时常想起,还会质疑,自己真的曾经说过那样的话么。

  庄周梦蝶,究竟山里的闲静是真,还是山外的厮杀是真。

  随烟已经分辨不清了。

  我见他眨眼的频率越来越慢,呼吸也变得轻微,几乎听不见。

  他又说,流雪,我累了……

  我说,睡吧,随烟。

  宿怨、仇杀,都会到此为之。你闭上眼睛,了结这场幻梦吧。

  随烟听话地阖起双眼,嘴角微微扬起。

  他说下辈子,就做个普通人吧。

  种豆南山,煮酒弄花。

  他要以普通人的身份,再与你我重逢。

  随烟在我身边,渐渐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我望着天边明月,视线逐渐朦胧。

  我想起了一件事。

  有一天我梦见你、我和随烟围着一口井,从里面吊上来一颗硕大的西瓜。那颗西瓜可真大啊,我和随烟不自量力,轮流去捧它抱它,却纷纷跌了跟头。

  瓜被井水浸润,凉丝丝的。几刀切开,翠皮红瓤,煞是脆甜。

  我们三人环坐在院落的那张矮矮的小木桌,一人手里捧了一块月牙形的西瓜,消暑解渴,随意闲谈。

  我出了好多汗,水淋淋的,真是怪事。哪怕酷暑降临,桃花山也从不会将人蒸到这种地步。

  抬手一抹脸,才发现,哪里是汗,全都是我的眼泪。

  我就这么流淌着泪自梦中醒来。恍然察觉,原来那并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我已经走出了很久的回忆。

  夜来有梦登归路,是我想家了。

  回首软红尘十丈,争似桃花鸡犬。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和随烟不能死在此处,无法安眠。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背着随烟的尸体,去那座山,那个早就准备好的墓。

第54章 飞雪尘烟

  我背着随烟的尸体,在水岸边发现一艘废弃的渔船。我心想,不如这样顺江而下,也好。

  如果我支撑不住了,就任凭自己随波流去,枕着一江星河。

  中途有一位不速之客登船,是个长相颇为明艳的女子。

  她说她自青楼逃出,卖身不卖艺。

  我一怔,她呸呸两声,说反了,卖艺不卖身。

  我问那你带乐器了么,给我奏一曲吧。

  她连连点头,笃定自信的模样。随后鼓起脸颊,给我展示她的独门手艺,开始用手指弹自己的脸。

  我沉默,抬手叫停了她的演奏。

  她说如果加钱可以欣赏她手弹肚皮的压箱绝活,我不得不劝她消停一会儿。

  体内的毒到现在都没有要我的命,明明已经窥见死亡的门,中间的一段路却被拉长许多。

  长夜无可消磨,我实在承受不住她的才艺表演,给她一袋子钱让她收手。

  随后又说,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的故事很长很长,不知是否因为一颗心早已过载,总想着对谁诉说。

  我不认识她,不清楚她的来历,也不知晓她的过往。

  一个外人,说点真心话也没什么。

  我提前声明,我中毒已深,大概是要讲到中途就会死。那女子没有慌乱,反而两手抱着膝盖,眼睛亮闪闪地望着我,一副准备好了的模样。

  我说我的人生是悲剧开场,悲剧收尾,最终什么都没拥有,什么都不留下。

  女子双手托腮,感慨一句——没事,最起码你还有钱能让人听你讲故事。

  我的骤然沉默让气氛顿时尴尬,她嘿嘿傻笑两声,请求我继续。

  我想,该从哪里讲起呢。

  如果我有机会再听一次那夜的话,或许会为自己错乱和颠倒的故事而震惊。

  毒药已经影响到了我的神智,我说话颠三倒四,女子却并不打断我,而是津津有味地听下去。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只是,太需要向谁诉说。

  我讲了梨花村,讲了桃花山,她从我并不华丽的铺陈中幻想出它们的美,连连惊呼,如在眼前。

  我提起老仆、秀才、左使……我的恩人。

  还有养父母、谈家、幽冥堂……我的仇人。

  她是个很会配合别人说话的人,提到前者她欢喜,提到后者,她代替我恨得咬牙切齿。

  爱憎分明的性子。

  最后的最后,我才与她讲起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我的师父。

  我的弟弟。

  我的师父像乍破云层的天光,驱散了我前面人生的阴翳和不幸。

  在桃花山是我一生中最欢悦的时光,没有之一。

  师父和山,把这样千疮百孔的我接纳了,不带任何附加条件。

  这是我人生里少数的幸事。

  然后我提到了随烟。

  随烟、谈放、幽冥堂堂主……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我只能把一切过往,一股脑儿地倾倒而出,好的坏的混在一起,早已分不出彼此。

  说到最后,我的眼眶渐渐热了。

  但对面的女子哭得比我还伤心百倍。

  她先是小声抽泣,随后又仰头哭号,抹着眼泪,语无伦次地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