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271章

作者:少吃亿点

  随后,她的眉头一松,嘴角微微扬起。她不经常笑,所以在做出笑的动作时,有些不自然。

  “总有人要来做这件事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蓝枳不去抱怨为什么自己被母亲强迫着当族长。每个人生下来就有他要完成的使命,不管他是否愿意。

  而她,只是比别人少了一点运气,被安排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而已。

  纵使不喜欢,蓝枳也有自信,能把这件事做得很好。

  在蓝家的历任族长中,她或许不出色,但一定称职。

  陶眠看着眼前的八果,年纪小小,对未来遭遇的背叛、劫难一无所知。

  她从来不愿意当这个族长,但这时的她,还不知道蓝橘的存在。她是蓝家唯一的女儿,如果她不肯接手族长之位,蓝家的根就断了。

  所以她承受着这些非人的折磨和苦难,在重压下成长。

  “蓝枳,”陶眠叹息一声,“如果你不是生在蓝家,你一定会幸福得多。没有什么能困住你,无论你做什么,都会有好的结果。”

  蓝枳只是笑笑。

  “偶尔我会幻想,如果不出生在蓝家,我会做些什么。或许会当一个教书的先生?我喜欢读书,只是不喜欢读这些……”

  那天陶眠陪蓝枳坐到天明,在采女寨的族人外出劳作之前,他悄悄地离开了破旧的老屋。

  就像他所言,他不会再给蓝枳惹麻烦。

  蓝枳仍然在尽心尽力地学着成为一个合格的族长,她的母亲待她依旧严厉,不让吃饭的事经常有。但蓝枳不会再饿肚子了,因为陶眠时常从伙房“借”些食物过来。

  蓝枳习惯了他的存在,也不再赶他离开。只是他们之间的交流不多,蓝枳不是个喜欢倾诉的人,有过一次就够了。

  蓝枳自认为自己能力平平,可陶眠知道,她体内蕴藏着深厚的天赋。有一次蓝枳在抄书,忽而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走吧,你不属于这儿。”

  陶眠心里一惊,以为徒弟认出他这飘来的异魂。

  “蓝枳?”

  可当他叫起蓝枳的名字时,仿佛又把她唤了回来。她茫然地抬头。

  “百里?”

  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她对方才无意识说出的那句话没有半点印象。

  “没事,”陶眠按捺心中的起伏的情绪,“是我听错了。”

第405章 一个蒙蒙细雨天

  遗尘诀带来的梦境仍在继续,在这里,时间失去实感,转眼蓝枳就比之前长高了半头,她变得更加沉稳平静。

  过去陶眠或许还能从她的脸上辨别出一点小心思,如今是完全不能了。

  蓝枳成长为一个处处得体的少女。她开始跟着母亲外出祈福,跟族人打交道,也在接触自己的婚约对象。

  蓝枳和楚北笙,简直是包办婚姻的典型。

  楚北笙不喜欢这个老成寡淡的姑娘,尤其她的身份,还是未来族长。楚家在族中比较特殊,他们一家行商,常年在外奔波,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得比较多,花花肠子也不少。

  但楚家的长辈对蓝枳很中意。他们一直希望能娶进来一个大方得体的姑娘,蓝枳在族中又身份尊贵,强强联手,再合适不过。

  而蓝枳的母亲为她择取这门亲事,也是看中了楚家雄厚的家底。尽管她认为楚北笙这个少年人不够稳重,心思也多。除去这一点,这桩婚姻实在是叫她满意极了。

  这是一件除了当事人的感受之外,处处考虑周全、皆大欢喜的事。

  蓝枳对此泰然处之。她比楚北笙更早学会了如何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伪装情绪,她做得滴水不漏,以至于楚北笙到把她赶出族中的那一刻,都认为蓝枳深爱着她。

  彼时蓝枳不知晓他的心思,如果她知道,或许会嗤之以鼻。

  在长时间非自愿的相处中,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从讨厌变得不讨厌,把楚北笙当作一个普通朋友看待。

  唯一一件让她对楚北笙改观的事,是在她母亲死去的那一日。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采女族的长寿,都是用族长的性命换来的。

  凡有索取,必有代价。

  蓝玉和近两年都在卧床养病,族中事宜逐渐放手,交给蓝枳。蓝枳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让母亲操心。

  母亲在迅速地衰老。当下一任族长人选被灵石认可后,上一任的族长,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颓下去。

  当老族长死去,就完成了位子的交接传递,新族长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上任了。

  蓝枳握着母亲的手,干枯,像冬天落在地上的树枝,硬得发脆,稍微用一点力气就能折断。

  这双手曾握着小臂长的竹条,将她抽得遍体鳞伤。如今蓝枳只要攥紧手掌,就可以将它们捏碎。

  她一瞬间的邪恶念头,似乎被母亲感知到了。她们是母子,母子连心。

  母亲疲惫地睁开眼睛,眼中透出可怜的、脆弱的微光,像即将被屠宰的家禽。而蓝枳自己这双修长有力的手,就是没有刀刃的屠刀。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收割母亲的性命,等她走出门,族人会举办最盛大的仪式,迎接族中新一任族长。

  “娘。”

  蓝枳轻声地唤着蓝玉和,她能察觉到母亲的身子微微抖了一抖,像一只瑟瑟发抖的老鹿。

  “娘……”

  蓝枳轻轻叹息,她并没有提前了结蓝玉和性命的打算。

  母亲永远能捕捉到她心中瞬间的恶念,却察觉不了她绵长的善意。

  这样一想,她们母子之间,又不是心意相通的。

  族人们近来总是暗中催促着蓝枳,让她尽快给上一任族长一个终结,他们需要更年轻的力量。

  蓝枳却迟迟没有动手,族人都在暗地里说她的心狠不下。

  蓝枳有时候看着日渐衰老的母亲,她想,或许她不是为了扮演什么孝女的角色,才容忍伤害过她的母亲活了这么久。

  她望着她,就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一种可悲的宿命。

  蓝枳会在母亲这里,待到自己喘不过气后,才离开。

  母亲是在一个蒙蒙细雨天走的。

  病榻上的母亲大睁着眼睛,在她靠近时却不会闪躲和颤抖。就算不去用手指试探她的呼吸,蓝枳也知道,母亲死了。

  再也没有人会在她爬出泥潭时,从后面拖住她的双腿。可她已经浑身满是洗不净的淤泥,再也无法从这里抽身了。

  母亲走得那天,族中每家每户都升起白色的幡,招魂用的。

  蓝枳穿着属于族长的华贵衣装,银首饰不要钱似的堆在她的身上,她仿佛成了个挂首饰的摆件,安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她望着盘旋而上的白幡,绵延至苍穹。天阴沉沉的,有风自狭窄的洞口闯入,吹得那幡旗猎猎作响。

  蓝枳想,也许这引魂的白幡根本毫无作用。

  她的母亲,和蓝家历代枉死的族长,只会变成冤魂盘踞于此,一代接着一代,诅咒这个地方。

  蓝枳接下族长之位的那一天,陶眠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

  洞口有一束光短暂地从他的徒弟脸上滑过,徒弟仰着头,睫毛被细密的雨丝打湿,她仿佛哭泣,却又没有真的在流泪。

  楚北笙也看见了这一幕,那一刻,他的心底忽而产生一丝说不清的怜惜之情。

  仪式散后,他提着一壶酒,主动找上了新族长,说小酌几杯。

  蓝枳在心里盘算着,接任族长之位后,要不了多久,族人就会催着她和楚北笙完婚,提前多了解他一点,对自己百利无一害。

  所以她点头应承下来。

  那天楚北笙难得说的都是人话,他从小跟着父亲外出经商,是个很有见识的人。

  蓝枳听他谈论外面的风花雪月,时而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她虽然借着祈福的机会,也走过许多地方。但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去,风景也不曾为她停留。

  如今听楚北笙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一路的见闻,倒也是排遣寂寞的办法。

  从那天起,蓝枳和楚北笙的关系从僵硬到缓和。若是不出意外,他们就要在族中长老的见证之下完婚。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事情要从楚北笙主动提出跟随蓝枳外出祈福开始说起。正是在那一次祈福的路上,楚北笙偶然见到了一个和蓝枳一模一样的女子。她美丽、柔弱、惹人怜惜。有着新族长的秀美容貌,性格却更讨人喜欢。

  楚北笙对她一见钟情。

第406章 花魁

  采女族的神女祈福,在整个南瞻洲闻名。蓝枳正式接任族长之位后,她要接下的祈福仪式比起以往几乎多了一倍。

  这天她又要出门去某个王城祈福,陶眠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收拾东西。

  蓝枳一件一件打理着祈福要用的法器,耐心地把每一件擦拭干净,再放入一个鎏金的长方形箱子中。

  陶眠掐手算算日子,该到蓝枳和蓝橘要见面的时候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场重现的梦境中能改变多少,可他还是决定隐晦地提醒蓝枳一两句。

  “蓝枳,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还有亲人在世。”

  “嗯?是指我爹么?他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云游四方了,一去不返。他并不喜欢我娘,但是当年被我娘一眼相中,挑做族长的伴侣。”

  “呃……”

  陶眠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段。蓝枳除了有个严厉的娘,还有个不负责任的爹。

  这孩子怎么这么惨。

  蓝枳继续叠衣服,红黑双色的祝祷服被她用手掌仔细地抹平褶皱。

  “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了,我也不埋怨他。如果自由能让他感到快乐,那他就去寻找自由吧。”

  她平淡地说道。

  陶眠凝望着徒弟的脸。蓝枳虽然才十几岁,但她在迅速褪去青涩,族长的身份给她增添了几分寻常少女没有的神性和疏离。她的母亲教导她,族长不要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暴露在人前,蓝枳也的确做到了,她连对未来的丈夫楚北笙都是淡淡的。

  对此楚北笙总是颇有微词。他如今能够接受和蓝枳的婚约,但他总觉得,蓝枳不够在意他。

  他明里暗里提醒过几次,蓝枳对此也是很无奈。

  她从小接受的教导如此,不要过分地爱,也不要过分地恨,她其实并没有充分习得人类该有的情感,楚北笙有点强人所难。

  这回外出祈福,楚北笙也是强烈要求跟随队伍同去,说是要和蓝枳培养感情。蓝枳偶尔看着楚北笙,很有新鲜感。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她面前袒露幼稚的那一面,可他明明已经从父亲手中接过大部分生意,如今也算挑起大梁了。

  那时候蓝枳和楚北笙,在外人眼中,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对于楚北笙此番随行,蓝枳并没有点头同意,但也不反对。楚北笙算是硬赖上了他们的队伍,对此还沾沾自喜。

  “如果我不主动,你肯定一辈子都不会让我陪你去祈福。”

  他一本正经地对蓝枳说,仿佛陪她去祈福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蓝枳怔怔地望着少年,她不得不承认,在那一个瞬间,她的的确确感觉到阳光偏爱了她一刻。

  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敬畏,而是一个灵魂在平等地与她的灵魂对话。

  蓝枳垂下眼帘,又抬起,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谢谢你主动陪我,但祈福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随时退出。”

  族长大人又把所有情绪收敛,楚北笙露出挫败的神情。

  可他又立刻挺起胸膛。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这回都要跟你去!”

  这是打定主意缠上了。

  蓝枳拿他的固执和坚持没有办法,算是默许了。等楚北笙离开后,程百里就找上门来。

  其实以蓝枳现在的身份,单独见同样未婚的程百里不大合适。但蓝枳总觉得,程百里对她的心思,并不像族人谣传的那样,是求而不得的爱慕。

  相反……她总觉得程百里看她的眼神,像一个活了很久的长辈,在看一个年轻的后生。总是怕她误入歧途,也担心她会受人欺负。

  所以蓝枳并不排斥和程百里相处。甚至比起听楚北笙的甜言蜜语,她更愿意和程百里静静地呆着,一句话不说,也不觉得尴尬。

  这次祈福的时间较长,他们去的地方,是南瞻洲最繁华的几个王城之一。

  陶眠没打招呼,在队伍出发之前,他和其他随同的青年一样,戴上红黑双色的面具,这样旁人就无法认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