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27章

作者:少吃亿点

  “……”

  天际亮起一道长长的光,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地停下交谈,静静地处在黎明前晦暗的景色之中。

  楚流雪揪了一根狗尾巴草,揉揉蓬松的毛毛,又捏住草根,在沙地上面乱画出一道道痕迹。

  “你可以跟我讲讲心里话。”

  “不了,讲多了你又嫌我啰嗦。”

  “仅限今天。”

  陶眠张了张嘴,忽而不知从何说起。树皮硌得他脸疼,衣服也蹭脏了,一块灰一块白,多么狼狈。

  他扯着嘴角,咧开一个苦涩的笑。

  “没关系,反正时间总会治愈一切。”

  “骗骗徒弟行,别骗自己。我现在说顾园两个字,你不难过?”

  陶眠又开始呜哇,楚流雪叹气。

  “看吧,没必要劝自己淡忘。难过的时候就哭,能哭出来说明你还是个人。”

  “听起来好像在骂我。”

  “别多心,就事论事。想想啊,你这么大年纪了。万一真的修炼成没有七情六欲的老神仙,那得是多无趣一老头,我可要跑路了。”

  “……最起码我看起来还是二十多岁。”

  “但你的心已经荒芜了。”

  手中的狗尾巴草断了,楚流雪又挑选了一根好看的拔出。

  她说你跟我讲讲皇帝的故事吧。

  于是陶眠开始讲,从他第一眼见到陆远笛,那时她在偷他养的鸡。

  她被迫留到山上,修习练剑,直到出山。

  后来的故事便人人传颂,她勤政爱民,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最后她回到桃花山,回到一切的起点。

  陶眠回忆起他背着陆远笛在山上闲逛时,陆远笛问他的话。

  小陶,我是个好孩子吗?

  是。

  是个好徒弟吗?

  是

  是个好皇帝吗?

  是。

  陆远笛就笑了,心满意足。

  真好,那我现在终于可以谁都不是了。

  陶眠讲了很长很长时间,直到天际升起一轮红日。夜色褪去,桃花山笼罩在一片暖金色中。

  仙人遥望这那灼目的光华,眼瞳被映成浅淡的棕。

  他站起身,衣袖拂过草叶的声音引得少女转头。

  “要回去了?”

  “嗯。”

  “不难过了?”

  “难过,”陶眠顿了顿,回首望向墓地所在的方向,那里也被朝霞染成赫赫之色,两座墓碑依傍着,“但她得以归家,于我已是莫大的宽慰。”

  半生消磨,终是落叶归根。

  ……

  下山之后的小陶仙人,完全看不出那日的悲痛欲绝。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每天被楚随烟乱飞的剑吓醒,再被楚流雪胁迫着起床用早膳。

  天尽谷的人依旧不肯放弃带少谷主回去的想法,他们的人换了一拨又来一拨,陶眠撞见几次。

  每次他都当作看不见,这是徒弟的私事,轮不到他插手。

  他信任自己徒弟能够妥善解决。

  果然,每次楚流雪都把人打发走,不惊动陶眠,也不对他言说。

  两人心知肚明,权当没有这事发生。

  唯独有一次,楚流雪到山里采药,楚随烟又不知去何处戏耍,道观只剩陶眠一人。

  天尽谷来人了,被他撞了个正着。

  在桃花观的西侧有一片小的桃林,那片结的桃子比山里的都要甜。陶眠今日闲来无事,牵着观内仅存的黄答应出门溜达。

  陆远笛离世不久,乌常在也撑不住了。

  黄答应是一只三黄鸡,走路趾高气昂。用绳是拴不住它的,陶眠只能恭敬地把它请出门。

  桃林中,他撒了一把饵食,便利落地上了树。

  苏天和前来找少谷主,没见到人,烦闷不已。他是被亲爹勒令来的,说不找到少谷主就别回家。苏天和不止一次劝他爹放弃。那小姑娘志不在此,没必要强求,爹你就是古板,实在不行你把位置接来呗。

  然后他爹就把他一扫帚从屋子里扫出来。

  赌气来到人间,苏天和也不急着赶路。闲逛许多天才姗姗来到此地,碰巧楚流雪还不在道观。

  他心想不在正好,就当来游览了。

  误打误撞入了这片桃林,看见的就是一只肥美的公鸡在啄来啄去。

  他皱着眉头,四下看看,哪里都觅不见人影。

  苏天和上前两步,正要看看那鸡是不是成精了。

  一只桃子砸中了他的后脑勺。

  这粉桃质地颇硬,红倒是红了。他被砸得龇牙咧嘴,抬头要去寻那罪魁祸首。

  柔软的袖口扫过苏天和的头顶,他看见一个身着天青外衫的仙人斜坐在粗壮的树枝上,笑吟吟地望着他。

  仙人姿容出尘,气质脱俗。外衫被他系了个扣子,兜住五六个桃,随性散漫。

  他一手揽紧怀中的桃,另一手向苏天和伸出去。

  “我的果子掉了,烦劳你递来。”

  苏天和一时怔住,手中的仙桃表皮毛绒绒的。那只黄鸡在啄米,啄着啄着,就叨住他的长靴两下。

  他想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仙,不在书中不在画里,就出现在面前,映在眼底。

第34章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陶眠伸了半天的手,也不见树下的年轻人给回应。

  “砸傻了?”

  他换了个坐姿,两条腿悬空挂着,这样方便他把手臂前伸。

  陶眠在青年的眼前晃了晃手,那青年眨巴两下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恍如梦醒。

  “太可怕了我方才好像死过去这地方怎么妖里妖气的……”

  陶眠本来兜着他的桃,准备下树。听见青年嘟嘟囔囔地讲话,他差点笑岔了气。

  “你是从魔域来的吧?这桃花山可是仙山,怎么会妖里妖气。”

  苏天和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陶眠一眼看出他是魔,但面善。心想着相逢一场也是缘分,勾勾手,让他也上树。

  “这不好吧……”他担心地瞅两眼树,“万一折了……”

  “把你的心放肚子里,这树的年纪比你大了好几轮,结实着呢。上不上来?不上算了。”

  如果陶眠催促他,或许苏天和还不当回事。

  但陶眠说“爱上不上”,这苏天和就必须得上。

  年轻人就是一身反骨。

  陶眠把怀里的桃子分给他两个,自己从衣袖里摸出个水壶,冲冲土,喀嚓咬一大口。苏天和在家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没这么吃过桃。起初还嫌弃。

  等他咬了第一口,就不这么认为了。

  桃花山出品的桃子,个大果甜,香气馥郁。尝过的都说好。

  两人就坐在树上吃桃。

  八月底的天气,暑热稍褪,秋意渐生。山里的气温要比外面略低,更是舒爽宜人。

  苏天和是个话多的,他十几岁出来云游,魔域人间四处逛。他给陶眠讲山外的好风光,讲高峰溪谷、静水流深,也讲闹市红尘、万家灯火。

  陶眠听得津津有味。

  讲到后来意犹未尽,他还拍拍陶眠的肩膀,说小道士,你被师父整日关在山里有何意趣,不如跟着我出去潇洒。

  陶眠点点头,正是正是,都怪师父管得严。

  苏天和真把陶眠当成了年少不谙世事的土孩子,长得好看见识少,被观里的师父压榨,每日修习些枯燥乏味的功课,除此之外日子过得毫无乐趣。

  他都开始怜悯对方了。

  “你们道观那道长陶眠真不是人。”

  “……?”

  转圈啃桃子的陶眠茫然。

  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骂人呢?

  苏天和想起亲爹的一扫帚就生气。他说陶道长关着少谷主就罢了,连你这等心性单纯的少年人都要苛待,比妖魔还妖魔,真不是人。

  重复一遍,以示强调。

  陶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并没有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他心想魔域可真是个神奇的地儿,有沈泊舟那样的疯子,还有苏天和这样的傻子。

  小陶仙人心里忍笑,嘴上开始胡说八道,声泪俱下地控诉道长对他怎么怎么不好。天不亮就让他烧饭,然后自己还不起床,饭冷了又要骂人。

  说的跟真事儿似的。

  ……

  也算是真事儿吧,这些都是他们少谷主的真实经历。

  天不亮楚流雪就在烧饭,然后陶眠不起。

  饭冷了,楚流雪就要骂人。

  只是他偷偷把名字都掩去罢了,这样就没人知道,他们桃花观都是徒弟在师父面前耳提面命,催他上进。

  苏天和闻言更怜惜了。

  他一拍树枝,愤慨不已。

  “果然如我所料!这陶眠简直无耻至极——”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压低了声音。

  “而且来时有人跟我私下里汇报,说陶眠和少谷主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事实证明吃瓜这件事就算成仙了,也是无法泯灭的天性。

  陶眠竖起耳朵,哪怕是自己的八卦,也听得格外起劲儿。

  “哦?怎么个‘不一般’呢?”

  “我听说,”苏天和的声线更低沉,“是少谷主倾心于陶眠,结果那陶眠居然负了她!他移情别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