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樂事薯片黃瓜味
昨晚他就被對方的幻象影響,傷了手下、傷了經脈,現在又怎會猜不出對方的身份?
但朱守靜卻不知道,他若真的猜不出,建文帝反而無法將他困在幻象中這麼久。
因為寂照的特性,本就是你覺得對方越強,對方就真的越強;你覺得自己越弱,就會真的越弱。
在昨晚被建文帝坑了一手之後,他心中早就種下了恐懼的種子。猜出對方是誰之後,他的心神就愈發難以平靜、愈發弱勢,幻象也就愈發真實、持久。
若換了別的天人,可能建文帝還做不到這一點。
這也是面對陰瑞華和八位供奉,建文帝的表現天差地別的原因。
八位供奉本就對他知之甚少,他又必須閃躲八位天人聯手的攻擊,越躲,在八位供奉眼中他就越弱,寂照也就愈發難以影響對方。
朱守靜摸向腰間,沒有摸到佩刀,應當是在他神智昏沉的時候不知道丟在何處了。於是他雙手握拳,擺了個防守的架勢,凝神看向建文帝。
忽然間,建文帝的身影模糊了一下,而後便變了個樣子,不再是那副枯瘦的模樣。
方臉大耳,劍眉蜂目,身穿龍袍;表情嚴肅而冷漠地看向他。
“又是幻象!”
朱守靜咬了咬牙。
他實在不知道對方到底想做什麼。要殺他,方才趁著他神智昏沉的時候一刀殺了便是。為何要費這麼大功夫將他引到此處,又為何要變成這副模樣?
“你是誰,為何要闖入皇陵,為何要引我來此!”
朱守靜沉聲問道。
建文帝沒有說話。
霎時間,朱守靜眼前的景象再一次變換。
“又來!”
他心中暗罵一聲。
他又來到了一處大殿之中。
血肉橫飛、殘肢斷臂。
正是當日陰瑞華所看到的,當年他與成祖麾下的天人打入太和殿,最終將建文帝釘在龍椅之上的經歷。
“哈——哈——”
幻象消散,朱守靜陡然扶住了膝蓋,大口喘息。
“你,你真的是……建文皇帝?”
他問道。
建文帝仍舊沒有說話,再次將朱守靜拉入幻象。
這一次,是孝陵內的墓穴之中。
墓穴極為陰冷,四處牆壁之上沒有燈火,只有墓道之中投射進來的火光搖曳。潮氣沿著石壁向下爬行,在距地面一尺處形成環狀水漬。
墓穴中央,放置著一個棺槨,尚未封死。棺槨旁邊站著兩個人,正看向棺槨之內。
一個是陰瑞華。
而另一箇中年人,廣額方面,美鬚髯長垂至腹,目角雙紋入鬢,面有赤斑如銅錢大者三。
“成祖!”
朱守靜驚呼一聲,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抬手觸控牆壁,卻沒有任何觸覺。
他瞬間明白,在這裡,他只是觀眾。
朱守靜邁步向前,走到了棺槨旁邊,藉著墓道之中對映進來的火光,細細地觀瞧著中年人的面容,確信就是成祖皇帝無疑。
而後他看向了棺槨之內,悚然一驚。
棺槨內躺著的,就是建文帝,此時正冷漠地看向陰瑞華和成祖皇帝。
“你,悔過了嗎?”
成祖皇帝看著建文帝說道,旋即又搖了搖頭。
“朕當真是多此一問。”
“你聽好了。”
成祖緩緩說道。
“你既然想踩著朱家人的屍骨成仙作祖,實現你萬世一系的偉業,我卻偏要你世世代代躺在這墓穴之中,看著我的子嗣將大朔傳承下去。”
“而且,我還要你永遠都為我子孫的偉業做護衛。”
成祖轉向陰瑞華,說道。
“陰兄。”
“陛下。”
“當年起事之前,朕與你說過,若朕能入主太和殿,必定不會虧待你。”
“眼下,朕要交給你一個萬世一系的差事。”
陰瑞華躬身說道:“陛下請講。”
“我朱家供養天人供奉的手段,共有兩種。一種取自西域龜息之法,陷入沉眠,只在用時喚醒;另一種,則是太祖取自明教的一門功法。”
“嫁衣神功。”
成祖緩緩說道。
“這門功法本是嫁接功力的法門,經太祖詔令麾下群英修改之後,便不再僅限於嫁接功力,而是可以嫁接——壽數、和心神。”
“功力是命,心神是性;命可以嫁接,性自然也可以。這恐怕是當今天下現存的唯一一門性功修行功法。”
“天人五衰,是隻修命功的後果。有了這個法門,便可以將其他天人的“性”嫁接到自己身上,從而緩解性功修行不足的缺陷,延緩天人五衰的程序。”
成祖轉頭看向棺槨內的建文帝。
“建文,則在此之上更進一步。”
“不知他哪裡得來的邪功,不僅可以嫁接天人,更可以用與自己同族的人修行這功法,硬生生堆出來了個‘寂照’。”
“他那什麼削藩,做的如此急促,便是因為此法,結果硬生生逼得十二弟自焚而死,也不願成為他的食糧。”
“性命雙修,他的壽數已經不再與我等凡夫俗子相同,只要供給他天人,想必可以活個一兩百年。”
成祖又看向陰瑞華。
“陰兄,朕要交給你的事情是——”
“守在此處,直到建文死去。”
“朕要給你的好處是,你可以與他一同享用我大朔蒐集來的天人,長久的活下去。”
第213章 賭局
聽得成祖這話,陰瑞華卻是沒有絲毫欣喜之意,反而面露恐懼之色。
“陛下!建文……不是封死在此處,由得他自生自滅的嗎!?”
成祖不親手殺了建文帝,而是將其活埋、任其自生自滅,陰瑞華可以理解。
以建文帝的父親、開國太子在成祖心中、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成祖不願親手殺掉他的子嗣也是常理。
但,為何還要供給他天人,為他續命?
對那時的陰瑞華來說,對建文帝的恐懼要遠勝於延壽的誘惑。想到自己要成為看守他的獄卒,在至少百年的時間裡活在他可能脫困的恐懼之中,陰瑞華的語氣焦急起來。
只不過,陰兄還是陰兄,中年人卻已經成為了“陛下”。
成祖只是一個眼神掃過來,陰瑞華便猛然低下了頭、喏喏不言。
成祖並沒有向陰瑞華解釋的意思,而是低頭看向棺槨之中的建文帝。
“你記好了。”
“前三十年,我不會給你送來任何東西。你只管躺在這棺材裡面,慢慢的把你從朱家人那裡得來的性、命全部消磨乾淨。”
“三十年後,陰兄會給你送來第一個天人。之後,陰兄會永遠吊著你一口氣,讓你慢慢衰弱下去,直到你的壽命耗盡。”
“你,且安心躺著吧。”
成祖抬手按住棺蓋,深深地看了建文帝一眼。
而後,緩緩合上。
光線一點點在建文帝的臉上收窄,他始終面無表情的看著成祖和陰瑞華,直到徹底消失在朱守靜的視線之中。
成祖和陰瑞華轉身離去。
朱守靜低著頭,沉默不語。
幻境仍舊沒有消散。
忽然間,建文帝出現在朱守靜身側,看了他一眼。
朱守靜知道,這不是幻境中的建文帝,而是真正的建文帝藉助“寂照”,出現在了幻境之中。
“愛卿如何看當年之事?”
建文帝說道。
幻境之中,他不受那具如同乾屍的身體限制,聲音也不再沙啞凝滯,而是恢復了當年那年輕、威嚴、冷漠的嗓音。
朱守靜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臣,看不清,也說不清。”
孝陵衛看守皇陵百餘年,雖然並不清楚這些事情,但多少也會看到一些東西、有一些猜測。與幻境之中的情形相互佐證,已經讓朱守靜確信了建文帝的身份。
但,只靠成祖、陰瑞華的隻言片語,朱守靜還是不能將當年的事情勾勒出完整的輪廓,甚至因此產生了更多的疑問。
譬如——
“成祖為何自己沒有練這功法?”
朱守靜脫口而出。
“因為當時的天人和朱家的血脈,已經被朕耗的差不多了。若他再修,就要殺盡朱家的血脈和麾下的天人。”
“他所謂的‘靖難’,本就是靠著那些對朕不滿的宗室和天人才能成。他若動了這心思,他也會跟朕落得同樣的下場。”
建文帝回答道。
“那,成祖為何沒有……”
朱守靜將“殺”字嚥了回去。
建文帝看了他一眼,說道。
“愛卿是想說,他為何沒有殺朕?”
“是。”
“他與朕打了個賭。”
建文帝緩緩說道。
“賭的是,在朕壽數耗盡之前,他的子嗣能否坐得穩這天下。”
此時,幻境之中的時間陡然加速流轉,石壁之上的苔萄杆倥郎盅杆偾荩还讟≈薪ㄎ牡鄣囊挛镄酄,身上的血肉塌陷了下去。
“若他的子嗣能將這大朔的江山坐得穩固,區區江湖自然也在掌握之中,蒐集天人,也不是件難事。”
“那,朕就會在這墓穴之中,一直躺到朕的壽數終結。”
“那便是朕輸給了他。”
“朕要付出的賭注,就是這百餘年的煎熬,和在這棺槨中等來的死亡。”
建文帝緩緩說道。
“朕是懿文太子的子嗣,太祖皇帝欽定朕承繼大統。他終究是得位不正,對朕他可以狠得下心,但對朕的父親、對太祖皇帝,他卻始終都想要去證明,他才是對的。”
“所以,他與朕打了這個賭。”
朱守靜頓了頓,問道。
“那,陛下如何才算是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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