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锅小米李
张伟将垂涎欲滴的登记室老王赶出去,又变戏法似地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三瓶啤酒,说道:
“喝点?”
“这能行?”两个看守的眼睛直溜溜一直盯着那盘肉,嘴里还在客气。
“监狱里面阴森潮湿,喝点儿酒吃点肉暖暖,今晚也好加班,坐吧。”
“嘿,我要说不想吃,那就真跟您假客气了。”
“是啊,谢谢老大。”
两个看守接过啤酒,张伟笑了。他扯过一个凳子坐下,用牙齿剔开啤酒盖,直接用手抓起猪肉塞进嘴巴,又喝了一口冷冽的啤酒,好不惬意。
见张伟开动,本就望眼欲穿的两个看守不再客气,直接对酒菜下手了。
“今晚加个班,到明早,卫生能做完吗?”张伟吹了一口酒,含糊不清地问。
一名看守吃得心满意足,舔了舔嘴唇,扯了扯同伴的胳膊,让他慢点,留恋地盯着盘中的肉,说道:“应该差不多吧。”
说完这话,他微微露出一丝不解:“老大,你不是说不准备让他们离开吗,用不着这么急吧?”
张伟笑了笑,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问:“杀过人吗?”
两人一愣,同时停下咀嚼。
“没。”“没杀过。”
张伟砸吧了几下嘴,慢悠悠地说:“那也不要紧,会开枪就行,对准心脏的位置打。”
两个看守对视一眼,看上去紧张极了,抓着猪肉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抖动,喉结也上下滚动,不住地咽着口水。
张伟皱了皱眉,在心里骂了句“软蛋”,冷着脸问:“有问题吗?”
“没,没有。”两人茫然地点了点头。
张伟见二人这幅样子,心里更火了:“别他妈瞎点头,好好听着——今晚给我打起精神好好盯着,等他们完事了,直接将讲他们干掉,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省得出去了乱说,听明白了?”
两人对视一眼,木然地点了点头:“明白。”
张伟不满地瞪了二人一眼:“睁大眼睛,瞪着你们的眼珠子,出了纰漏,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张伟直接撂下啤酒瓶,转身走了出去。
天色渐渐深沉,张义向戴老板汇报完案情后,刚驾车要离开局本部,就见几辆汽车快速驶了进来。
何志远从中间一辆汽车后座钻出来,指挥几个便衣从汽车上押解下来几个犯人。其中一人是个穿旗袍的女郎,被两个便衣推着踉跄地走,乌黑卷曲的头发在空气中摇摆,格外醒目。
张义看的真真切切,他装作偶遇的样子,溜达溜达走过去,卷发女郎的脸彻底映入他的视线,确定是军统上海区的叛徒——化名苏姬的陈素珍无疑。
他对何志远这么快从成都回来有些意外,笑着说:“何处长,看来收获颇丰嘛,这下又立功了。”
“多亏了你提供的情报。”何志远一脸的风尘仆仆,但精神头却很足,指着陈素珍的背影说道,“女人两张嘴,千万不能小看了。这个女人不但骗得金城银行的何大成团团转,还策反了航空委员会三路司令部少校参谋唐利城、灌县空军幼年学校的教师马康,还有一个叫刘子布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蹙眉问:“我听说杨再兴出事了?”
“是啊,孔三家遭了抢劫,他们不知咋回事,非说这事是老杨干的,你说这,这不明摆着嫁祸嘛。”张义愤愤不平地发了几句牢骚,然后问,“对了,这个叫刘子布的是什么人?”
“孔家的人,明着是个军需供应商,实则也是个二道贩子.”何志远撇撇嘴,又耸了耸肩说,“老弟啊,这次出去可是见了大世面,和这些蛀虫相比,咱们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琴一鹤,两袖清风了。”
张义笑了笑,没接话,心说解决不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陋习、俗套,这种事情就避免不了。
顿了顿,他看着一脸轻松自在的何志远,摇头说:“即便有证据,可他是孔家的人,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谁说不是呢。”何志远也叹息一声,话锋一转说,“老弟,你知道我刚刚想到了谁吗?”
“谁?”
“陈部长。”所谓的陈部长便是CC系的大老板陈某人了。
“他?这话怎么说。”张义一脸意外。
“我们的陈部长站得高、望的远,看的深,说的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噢,不知陈部长有什么宏论,我洗耳恭听。”
“据说,据说啊,陈部长和CC系的一群骨干,畅谈党国人事关系的秘诀,他说看起来很复杂,但其实很简单,无外乎三种关系。”
“这倒要请教了,不知是哪三种关系?”
“政治关系,经济关系和亲友关系。政治关系,是最上等的关系,也是所谓的组织关系,志同道合的人结合在一起,打算搞同样的事业,而且是身体力行地干。
以组织为基础,以基础为力量,然后用这个力量产生或去实施政治要求所需的结果。北洋军阀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们完蛋了。而红党把这个关系当做唯一的关系,所以他们打不散,弄不倒,问题就在这里。而我们党国的许多人不重视这个首要问题,另做打算,找到另外两种关系侵犯了最重要的政治关系。
“第二种关系,美其名曰经济关系,实际上不过是上下串通、营私舞弊、共同贪腐的发财关系,天下熙攘利来利往,在孔方兄面前,经济关系压倒一切。
“第三,是亲友关系,说白了就是裙带关系。自己的亲朋好友,老婆娘家的亲朋好友,亲朋好友的关系户,凡是能扯上关系的,谁不是瞄尖了头钻进来。除此之外,属于这一种的还有同乡、同学、同族等等,于是就靠着这个同系,一起升官,一起发财.”
张义一脸稀奇:“你话真是陈部长说的?”
“错不了。”何志远一脸揶揄,“据说说这话的时候,陈部长痛心疾首,他说如果在党国的各个机关部门做个统计,后两种关系可以占到七成以上,已经将第一种关系排挤到无法生存的地步,于是他得出结论,说党国已经到了危险的境地,不得不改变了。”
张义讶然失笑:“咱们都是小人物,这种问题还是留给委员长头疼吧。”
站在果党的角度看问题,陈老大确实是一个明白了,他的话可以说掀开了“皇帝的新衣”,将果党人事制度的弊端和丑恶,明目张胆地讲了出来。但那又如何?看的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拿出方案解决并付诸行动实施又是另一回事。他自己何尝不是靠着后两种关系才扶摇直上,自己都摆脱不了自己所谴责的关系,更被说其他人。
何志远看了他一眼,感叹说:“也是,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咱们就别劳心费神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手表:“我现在就去见戴老板,即便我们暂时拿这个刘子布没办法,但运用好了,说不定能把杨再兴交换出来。”
看着何志远远去的背影,张义心里不由一凛,一旦杨再兴脱困,自己和郑呼和的计划还怎么实施?
也不知道老郑那边怎么样了?
夜色深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铁丝网外乌云压顶,沉闷地响着雷声。
“搞快点,磨磨唧唧的,像几辈子没吃饭一样。”望龙门看守所,酒饱饭足的两个看守嘴里叼着烟,不停地催促三个清洁工抓紧时间干活。
“是是是。”郑呼和诚惶诚恐地应着,对另外两人说,“没听到长官的话吗?抓紧时间干。”
“晓得啦。”清洁工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脸的不情愿,但动作还是卖力了几分。
见此,两个看守满意地笑了。
然而,才过了一会,就见其中一名清洁工突然松开手中的铁锹,“嘭”一声,在寂静的监狱通道里格外响亮。
“干什么?”看守转头呵斥了一句,但这名清洁工依旧不动一动,他不觉警惕了几分,手摁在配枪上,缓缓走了过去。
“呕呕.”只见一动不动的清洁工双腿突然抖动起来,随着抖动,他口吐白沫,跌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羊角风?”看守惊恐地后退一步,看向同伴。
同伴同样一脸狐疑,他掏出手枪指着郑呼和,喝问:“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有羊高疯?”
“没有啊!”郑呼和一脸困惑,在看守的逼迫下,小心翼翼走上前去俯身检查,他摸了一把这名清洁工的额头,突然脸色大变,惊恐地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看守面面相觑,盯着一脸惊恐的郑呼和,心底不由升腾起了非常不好的预感,“说话,他到底怎么了?”
昏暗的通道里,郑呼和浑身颤抖,哆嗦着想说点什么,然而还未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就像是传染一样,原本在愣神的另一名清洁工同样咳嗽起来。
这一幕看得两名看守直皱眉头,小声诅咒了几句,一人将拉在下巴处的口罩拉上去,将自己口鼻遮得严严实实的,小小翼翼凑近那名不停抽搐的清洁工,只见他浑身剧烈痉挛,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嘴里却喃喃喊着:“冷,冷,好冷.”
话未说完,他便发出连续、短促的咳嗽,然后又无意识地张大嘴巴,拼命地吸气,似乎呼吸困难。
看守被吓了一跳,像是避瘟疫似地仓皇退了回去,拉着同伴就向通道外面跑去。
“快,快报告老大。”
张伟酒饱饭足,这会翘着脚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报纸,看着两个惊慌失措,连门都没敲就冲进来的手下,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没有规矩了?我不是让你们盯住那几个清洁工吗?怎么全都跑过来了?说,出什么事了!”
匆忙的脚步加上惊恐的情绪,让两个看守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出,出事了,那,那三个清洁工好像,好像都得羊角风了。”
“羊角风?”张伟一愣,随即脸色一沉,“蠢货,三个人还能一起得了羊角风?”
“老大,是真的,先是一个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然后其他两个人像是被传染了一样,也咳嗽了起来”
这人说得断断续续,但张伟总算听明白了,通过他的骇人描述,张伟突然想到了张义说过的一个恐怖的词语——鼠疫。
想到这里,他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抓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等待接通的间隙,他看着两只愣在原地呆头鹅,斥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军医?”
第506章 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
深夜,大雨渐渐变成了小雨。
张义坐在沙发上,没有丝毫睡意,一动不动地盯着窗户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
滴答,滴答.
雨水倾泻在玻璃上,将窗台上的月季花砸得萎靡不振,水珠落下来,敲在地面上,敲在他的神经上,一声声,一下下。
突然,“铃铃铃——”客厅的电话催命似地响起。
张义一直在等这个电话,但此刻却一点都不着急了,他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烟,等电话第二次响起时,才接起来,装作迷迷糊糊地问:
“谁啊?”
“处座,我是张伟啊,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说什么?清洁工感染了鼠疫?找军医检查了没有?找的人是什么人?饭桶,看守所的赤脚医生也就治治头疼感冒,他懂什么传染病行了,现在马上将人控制起来,封锁监区,防止消息泄露,我马上过来。”张义劈头盖脸训斥了几句,挂断电话,一刻都没有停留,直接驱车赶往望龙门看守所。
十几分后,他已经到了看守所,张伟撑着雨伞等在大门外面,身后还跟着两个惊恐不安的看守,此刻局促地站在雨幕里,浑身湿透,活像两只落汤鸡。
张义穿上雨衣,又戴了一个口罩,下车后有意和张伟保持距离,问:“到底怎么回事?”
“处座问话呢,愣着干什么?”张伟给两个看守一人一脚:“蠢货!”
“咳,咳”一名看守咳了几声:“我们,我们一直在盯着他们,一直好好的,谁想,谁想那人突然就犯病了。”
张义不动声色后退了几步:“是一人犯病,还是三个都犯病了?”
“好像是三个都有问题。”
“好像?就是说,连几个人犯病都不知道?其他犯人有异常吗?”
两个看守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
张伟一直想着“鼠疫”的问题,这会瞥见张义后退,又听到看守的咳嗽声,杯弓蛇影,马上又从兜里摸出一个口罩戴上,才出声说:“处座,卑职出来的时候就一人发病,其他两人只是咳嗽”
“够了,带我去现场。”张义愤怒地打断他的话,刚走出几步,突然又停下脚步,指着两个浑浑噩噩的看守对张伟说,“张组长,他们二位就不用跟来了,辛苦了一夜,又淋了雨,也该好好休息一会了,你说呢?”
张伟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马上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说:“处座真是体恤下属,我替他们说声谢谢。”
说着,他捂着戴得严丝合缝的口罩走过去,呵斥“两只落汤鸡”马上返回宿舍休息,不得和任何人接触。
张义在一旁观察着他,也若有所思。
打发了“两只落汤鸡”,二人很快来到监舍。
留守的登记室王老头同样捂着几层口罩,一看他们来了,连忙将门打开,一惊一乍地喊道:“张处长,要死了,三个,三个都犯病了!”
可不是嘛,牢房昏暗的通道里,郑呼和三人全都口吐白沫,身子缩成一团,不时地颤抖一下,看起来好似在打冷战。
“处座,现在,现在怎么办?”张伟看得头皮发麻,听汇报是一回事,现场看见又是一回事,此刻他只想逃离此地。
张义脸色阴晴不定,他盯着三人看了几眼,问王老头:
“犯人有异常吗?”
“这,这倒是没有,刚才有点骚乱,被我呵止了。”
“哦。”张义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张伟,顿了顿,说:“你看着办。”
听到这番话,张伟愣住了,王老头也转过脸疑惑地看着他。
张义没有在意王老头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张伟,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拉出去找个荒郊野外埋了。”
“.是。”张伟一怔,又觉得理所当然,正思忖着如何处理时,就听张义又说道,“刚才那两个看守叫什么?就让他们处理这事吧。”
“明白!”张伟深吸一口气,马上转身去打电话了。
很快,换了身衣服的“两只落汤鸡”又出现了,此刻他们和张伟一样,不仅戴了口罩,还戴上了橡胶手套,在张伟的呵斥下,战战兢兢将三个“清洁工”装进麻袋拖了出去,看到这一幕的老王头惊慌失措,哆嗦着想说点什么,最终咽了回去。
“老王头,你继续留守,看好犯人!”
“咔嚓”伴着一道闪电,雷声和风声大作,看守所大院里,三条麻袋被扔进卡车里,然后看守所黑漆漆的大门打开了,卡车迅速开进雨幕。
张义的汽车跟在后面。
当张义的汽车消失在雨幕之后,一道披着雨衣的身影从黑暗处走了出来,他穿过马路,直奔远处的电话亭。
“咔嚓”又是一道闪电,映出两张惶恐不安的脸,一个看守驾着卡车,止不住地心脏狂跳:“你说,我们不会也被传染了吧?”
“应该,应该没那么倒霉吧。”另一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缩着靠在副驾驶的一端,神情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