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锅小米李
电讯处。
一间办公室内乌烟瘴气,窗户敞开着,四个男人正在打麻将,骂骂咧咧,烟雾缭绕。
为首之人赫然是赵友新。
电讯科升级为电讯处后,下设通讯科、机务科、公务科、考核科、电监科,还单独设有自己的人事科。
赵友新这位组长如今也高升成了科长,管理电监科。
一人搓着麻将,说道:“听说了吗?行动处的张副处长晋升少将了。”
另一人道:“行动处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真刀实枪的干,有什么好羡慕的。“
另外一人摇头说:“才升上校多久,什么功劳能一步到天?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
“戴老板信任呗。”最开始说话的那人笑了笑,感叹道:“现在的社会,你不认识人,没有后台,只有被欺负的份,我们魏处长清心寡欲,一心忙着技术,哪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以后我们只能靠赵科长了。”
赵友新闻言笑了笑,不过笑容略带苦涩,想他赵某人比较张义资格老多了,现在不过是个中校,张义已然迈进将官的行列了。
人不可貌相啊,恍惚间他想起第一次在舞厅见到张义时的场景。
想到这里,不经意就想到了他的“好基友”王新年。
王兄坟头草怕是都三尺高了吧。
王新年被定为红党,他就是想去祭奠,都找不到合适理由。
一想到这,赵友新叹了口气,心情瞬间不好了。
“科长,怎么了?”一人察言观色,关心问道。
话音刚落,办公室响起敲门声,赵友新嘀咕:“又有什么事?好不容易打个麻将。进来。”
一个报务员推门而入,急切道:“科长,我们在侦测过程中发现可疑信号。”
赵友新诧异问:“可疑信号?”
“是。”
“位置确定了吗?”
“发报时间不到一分钟,我们只能确定大致范围。”
“哪里?”
“日租界。”
“日租界?”
赵友新愣了愣,连忙追问:“这个电台以前出现过吗?报务员的手法有没有什么特征?”
报务员思考道:“应该是新电台,我们电讯处没有相关记录.至于他的手法,只能说花腔怪调。”
“花腔怪调”是电讯领域一种特有的说法,指的是某些发报员发报时形成的不良手法。
就像写字时握笔的姿势、落笔的轻重不同,写出来的字不一样,每个报务员都有他自己的发报手法和节奏。
但你不能形成不良手法,否则即便你经常更换呼号和波长,别人也能通过发报的调子将你找出来。
这是无线电界最忌讳的事。
“不会是个新手吧?”赵友新更郁闷了,皱眉道:“去,将抄录的电码拿来,另外让破译组准备破译。”
报务员一脸怪异,道:“科长,不用破译了,这是明码电报。”
“什么?”赵友新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今天奇怪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他一把扯过电文,译电稿上一行字跃入眼中。
“本人项廷元,红党原中原局友军工作部部长,现正告红党及各界,本人即刻起自动脱离红党。成事不说,遂事不谏,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出自论语,后面还有一句“既往不咎”,意思是已经做过的事不用提了,已经完成的事不用再去劝慰了,分开之后,都能得到解脱,各自宽心。
这分明就是一则脱党申明嘛,赵友新觉得莫名其妙,前段时间姓张的借着祭祀黄帝陵的机会跑到果党这边来,也不过是在《扫荡报》上发表“申明”和“告国人书”,没有搞公开通电这一出,这个项廷元听都没有听说过,估计是个无名小卒,大半夜的搞这么一出,这不是哗众取宠吗?
他郁闷地问:“你们听说过项廷元吗?”
在座的几人全都摇头。
“想出名想疯了吧?这种人怎么不去演电影呢。”
赵友新嗤笑一声,将电报扔给报务员,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
“既然是红党叛徒,就将情报通报给二处,行了,就这样。”
说着他重新回到麻将桌上,吧唧两下嘴:“继续。”
顷刻间,麻将声再次响起。
夜雨依然在下,二处何处长家住的公寓里灯火通明。
处长太太穿着祖母绿旗袍,翘腿坐在真皮沙发上,一边用雕花银叉吃着佣人切好的时令水果,一边指挥佣人收拾行李。
她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丈夫,忧虑问:
“到了山城我们住哪里啊?总不会还住公寓吧?我听说那些头头脑脑的一年前就派遣家人去抢购别墅、地皮了,我们不说别墅,总要住个花园洋房吧?”
何商友何处长没有说话,他心说女人啊,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别人没地方住还说得过去,自己堂堂一个军统局的处长还怕没地方住?
见丈夫不说话,何太太继续道:“问你话呢?”
何处长不耐烦地看着她:“我都安排好了,这是你操心的事吗?大半夜的不睡觉,瞎折腾什么。”
“什么叫瞎折腾?今天就要搬走了,我不得收拾收拾?”女人喋喋不休,指着打包好的行李,埋怨道:
“我白天看到杨太太了,人家光是行李就拉了几车,你说你和他都是处长,平起平坐,收的礼物还不到人家一半.”
“妇人之见。”何处长冷哼一声,懒得和女人一般见识,起身准备去休息了,这时客厅的电话响了。
佣人接起电话:“喂,你好。”
听了几句,她放下电话,看向何处长:“先生,找您的。”
何处长皱眉:“把电话拿过来。”
佣人拖着电话线,将电话送到何处长身边,递上话筒。
“喂?”
电话那端传来秘书颤抖的声音:“处长.是我。”
“出什么事了?”何处长心神一凛。
“处长,刚刚电讯处打电话通知我们,说说他们收到明码电报,项廷元发表了脱党声明”或许是太过紧张焦急,秘书说着竟然失声了。
“你说什么?”何商友一屁股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秘书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电报内容他们也传过来了,确定是我们掌握的红党项廷元无疑,我刚才给五战区韦永城家里打电话,可电话不通,我担心是他那边出事了”
“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何商友眉毛高扬,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几个小时前才给韦永城打过电话,那边一些安好,这才过去几个小时就出事了?
还有项廷元是怎么接触到电台的?
不.这家伙莫非疯了不成,他堂而皇之地搞这种申明,目的何在呢?
情报一旦泄露,他自己就会失去利用价值,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会不懂?
完全没有道理啊?!
何处长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厉声道:“继续打,直到打通为止,实在不行就打到第五战区政治部,让他们派人去看看。”
“啪”挂断电话,何处长扯过外套就向外走去,今晚要是搞不明白这一切,别说睡觉了,戴老板那关自己就过不去。
他心神不宁地往外走着,满腹疑虑的同时,一道身影不自觉地浮上心头,想到此人的瞬间,瞳孔不自觉地缩了缩。
第285章 面面相觑
“季组长,又立功了,明天记得请客哦。”
电讯处,报务员季三明一回去,几个同样值夜班的同事放下耳机,纷纷起哄。
“立什么功?莫名其妙的电报罢了。”
季三明无语地笑了笑,戴上耳机,那头的滴答声早就消失了,同时,面前仪器上的信号闪烁灯也灭了,这说明对方已经停止了发报。
一人道:“刚才信号并不强烈,功率不大,说明发报员用的是手摇式或者自带电池的发报机,这个点还是陌生信号,不会是日本间谍吧?”
另一个老成的报务员指了指墙上的《机要规则》道:“行了,少打听。”
几人瞬间噤声。
人是工具的制造者和使用者,也是技术体系的构成要素。
而用电台传递信息需要译电和报务两个系统。
译电系统称为机要系统,负责文字和电码互译,报务系统负责传递电码。
电讯处对于电报的收、发、抄送、存、销毁等环节有严格规定,将电报限制在极小而封闭的范围,为的是减少接触电报的人员,减少电报在个人手中的存留时间,通过电码和电文分离,收抄、译电分开等环节确保情报的安全。
电报是季三明收抄的,其他人是没有资格知道的。
不过因为是公开电报,不用译电组出马,季三明已经知晓内容,想到科长毫不在意的态度,他有意卖弄,用狡黠的眼神看着大家,一脸神秘和得意:
“不是日本人。”
“不是日本间谍,那就是中统和红党了?”
“不是中统。”季三明更得意了。
“那就是红党了呗季组长,别卖关子了,不是保密信息就说说。”一人催促道。
季三明心理已经得到了极大满足,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情道:“是红党,不过是个红党叛徒。”
“红党叛徒?不会吧?逃命的时候还有电台发报,看来是条大鱼啊,要不就是报务员。”
“是不是大鱼我不知道,不过此人应该是个新手,手法不精不说,发报过程中还多次停顿。”
季三明嗤之以鼻,最后道:
“更搞笑的是,这厮发的还是明码电报。”
“什么?明码电报?”众人都瞪大了眼睛,这和“裸奔”有啥区别?
大家的好奇心更强烈了,纷纷问:“季组长,他这是为什么啊?”
“我哪知道?”季三明被问烦了,想起科长的说辞,嗤笑道:“说不定这个叫项廷元的红党叛徒想出名想疯了呗!”
“哈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想不到无聊枯燥的工作中还能听到这么“惊悚”、“劲爆”的新闻。
报务员中一个瘦弱清俊的年轻人也在笑,不过笑得有些牵强。
见大家起哄过后,开始忙自己的事,年轻人拿起桌上的香烟向厕所走去。
他用双手捂着打火机点燃一根烟,默默地抽着,缭绕的烟雾后面,脸色已变得异常凝重。
季三明卖弄的话,听在别人耳中,不过是多了几句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但对他而言不是,他的心就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样。
他叫张未林,是一名潜伏在电讯处的红党。
他是无锡人,省高毕业后去上海谋生,意外进入上海三级无线电学校学习。
进去后才知道这是特务处举办的特工电讯培训班,再想离开已是不能。
毕业后,张未林被派遣到JX省站瑞金组从事报务工作。
就是在这里,他和红党地下组织发生了联系,后秘密加入了红党。
抗战后,张未林被调入总部,担任电讯科科员,如今是电讯处电监科报务员。
这里的位置非常关键,上级给他的指示是“隐蔽精干、长期潜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
但此刻出了叛徒,就意味着有自己的同志被捕,眼睁睁地看着同志被捕,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这比内疚更让人痛苦。
张未林觉得既然自己获得了这个情报,就应该做点什么,他并不觉得这是“必须”,因为必须多少带点权衡和选择的意味,这是一种本能反应。
他心里盘算了一会,等一支烟差不多快要抽完的时候,眼中终于有了亮光。
日租界22号。
杜成友带着几个情报员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除了两具尸体外,一无所获。
他有些失望地看着乱糟糟的房间,目光随即落在院中被情报员控制的一个泼皮身上。
“人是你杀的?其他东西呢?”
泼皮王二欲哭无泪,他和几个同样家徒四壁的小老弟今天抢劫了一个逃难的才搞到点钱,胡吃海喝了一顿,饭饱酒足在大街上溜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22号院子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