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279章

作者:月麒麟

面对两人的质问,张輗想了又想,最终才道。

“两位稍安勿躁,这件事情的确出乎意料之外,小公爷放心,因为此次登闻鼓之事而被杖责的府邸,老夫明日会备上厚礼,逐一登门致歉。”

“另外,崇安侯,泰宁侯,兴安伯几家勋贵,除了备礼之外,老夫还可以做主,将这几家的后辈子弟调入京卫指挥使司或是五军都督府中,算是聊表心意,请小公爷替老夫转达。”

朱仪心里也清楚,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打都被打了,又不可能真的跟英国公府翻脸,所以他也就是替这几家府邸多讨要些好处罢了。

要知道,金银财帛什么的,大家都是勋贵,谁家没点底蕴,倒是不甚在意。

但是安排子弟进入五军都督府的机会,可是难得。

虽然说勋贵之家,都是有世袭罔替的丹书铁券的,但是一个家族要兴旺,仅靠一个人是不行的。

只有源源不断的后辈子弟,能够在军府或者卫所当中占据要职,偶尔再有个别出色的,能够混上些军功,相互帮衬之下,家族才能长久发展。

过去的这十几年里,太上皇信重英国公府,放任张辅把持五军都督府。

这就导致了,成国公府一系的勋贵子弟,在英国公府有意无意的打压之下,只能从底层的校尉,书吏等等一步步做起。

那些不够优秀的,更是直接就被淘汰了,五军都督府当中,除了从各地升任上来的军官,就是英国公府的人。

如今,张輗肯让渡出一部分名额出来,给这几家府邸做赔礼,也还算是有诚意的。

脸色略有缓和,朱仪开口道。

“世伯客气了,小侄方才一时情急,有所失礼,不过这次的事情,的确闹的沸沸扬扬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是去鸣冤而已,怎么会闹得这么大?”

朱仪和焦敬都是没有早朝的资格的,因此,他们对于情况的了解,都是通过别人的转述。

但是这次的事情太过突然,他们都还没有详细了解当时的情形。

于是,张輗苦笑一声,将殿中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老夫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天子一改之前的温和之风,下手如此严苛,任侯……”

张輗本想说任礼不够机变,但是看了一眼焦敬,还是改口道。

“任侯不过一言有失,就被天子抓着不放,生生打成了这个样子。”

“下了朝之后,老夫也遣人去打听了,大略也有了几分所得,原来,在老夫等人进殿之前,那帮文臣就指责勋贵纠结聚众,胁迫朝廷。”

“想来,正是因为这次,天子才顺水推舟,大打了一番杀威棒,毕竟,天子是那帮文臣扶上位的,肯定偏宠他们。”

这番话说的不错,但是却不完整。

焦敬听完之后沉吟片刻,别有意味的望着张輗道。

“话是不错,但是那些文臣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想来是因为前番镇南王一案闹得太大,老夫也隐约有所耳闻,刑部最近正在讨论如何修改登闻鼓制度。”

“这个时候,二爷带着这么多的勋臣去击鼓,岂能不引起文臣的反感?这件事情不管任侯是否认还是承认,恐怕迎接他的,都是天子的雷霆之怒,所差别者,无非是如何惩罚而已。”

“话说回来,这种情况,三爷在筹划的时候,真的没有料到吗?”

张輗愣了愣,旋即便挤出一丝笑意,道。

“驸马多虑了,三弟纵然有谋,也非算无遗策,镇南王一案结束之后,三弟便出使瓦剌,京中对于登闻鼓之事的后续反应,三弟都不知道,焉能提前算到?此次之事,实乃意外。”

焦敬也是一笑,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结。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收敛了神色,焦敬正色问道。

“二爷,登闻鼓一事无论罚的再重,都算是过去了。”

“老夫想问的是,咱们之前明明商议好的,这次击鼓,只是让锦衣卫将案情公布出来,然后再借各家之力施压,以许彬拿不出证据为由,将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

“为何到了最后,却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廷鞠此案呢?”

第425章 巧舌如簧张二爷

焦敬和朱仪虽然是一同过来的,但是二人的目的却各不相同。

朱仪纯粹就是为了自己的那几家勋贵被杖责,而过来诘问缘由,顺便讨些好处的。

但是焦敬,他是外戚,和这些勋贵其实并无多大的交情,要讨说法也轮不到他。

所以,他之所以过来,是因为七日后的廷鞠。

要知道,现在他们面临的困境,其实就是使团一案的内情,一直被天子捂得死死的。

事情拖的越久,就越容易产生变数。

天子拖着这件案子迟迟不肯结案,无非就是想要从萧维祯和张軏的口中,撬出一些东西来,进而佐证许彬的话属实,然后败坏太上皇的声誉。

所以按照张軏的说法,要解决此事,就得快刀斩乱麻。

具体来说,就是纠结着一帮勋贵去敲登闻鼓,逼迫朝廷不得不正面回应这件案子。

毕竟,登闻鼓是太祖所设,这么多的勋贵同时借登闻鼓请愿,天子也不好再以什么事关重大为由,继续遮遮掩掩下去。

到时候案情公布出来,必然会引起朝堂的议论。

涉及到太上皇,也就涉及到了皇家尊严,社稷体统。

到时候这些舆论的压力,势必会让天子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

只要萧维祯和张軏能够咬死是许彬主谋,说他是为了脱罪而诬陷太上皇,那么迟迟拿不出证据自证清白的许彬,自然就会被定罪。

所以按照原定的计划,敲登闻鼓,纠结勋贵施压,都只是为了让天子公布案情而已。

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要廷鞠,这就不得不让焦敬心生疑虑了。

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面对焦敬的疑问,张輗叹了口气,道。

“驸马爷莫急,原本老夫的确是打算按照商定的来做,但是进了殿中,老夫看到天子杖责一干勋贵之时,却改了主意。”

焦敬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于是,张輗继续道。

“当时在殿中,天子雷霆震怒,群臣皆不敢言,老夫却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天子到底打算将此案拖到什么时候?”

“须知,此案已经拖延了不少时日,朝野上下已经有不少大臣上本询问,只是都被天子压了下来,但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

“这次诸勋贵敲响登闻鼓,无论天子是温言抚慰,还是一怒杖责,其实都不能解决问题,相反的,这么一打,反倒会让朝野对于此事的关注度更上一层楼。”

“所以,老夫当时便想,登闻鼓事件一出,天子大怒是大怒,但是势必要就此案给廷臣一个交代。”

“何况案子拖了这么久,要是天子有办法让萧大人和舍弟翻供,早就动手了,若是没有法子,那么一直拖着不肯结案,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当然不是张輗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只不过,由于天子杖责群臣的举动,让这番说辞更有说服力了而已。

果不其然,说完之后,焦敬便沉吟起来,不过思索了片刻,他觉得始终不得要领,便索性问道。

“二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輗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道。

“老夫说句题外话,天子登基也有一段时日了,难道驸马爷没有发现,这些日子下来,从最开始的瓦剌之战,一直到之后的镇南王一案,互市之议,件件桩桩,最终都是天子获利。”

“就拿镇南王一案来说,老夫后来查过,宁阳伯等人审讯镇南王期间,东厂曾经大肆查找数年前从武冈举家搬迁到京畿附近的人家。”

“朱音埑之所以能够那么快的找到证人,只怕和东厂脱不开关系。”

说着,张輗冷笑一声,幽幽道。

“没有天子的授意,东厂岂敢如此?”

“可是到了殿上,倒成了天子要息事宁人,不偏不倚,但宗室亲王们揪着不放,非要御审,岂不怪哉?”

这么一说,焦敬也算是品出些味道来了。

镇南王一案,他是亲历者,当时便觉得有不对的地方。

但是在那案子结了之后,他就一直被禁足府中,就算是心存疑惑,也没有办法查证。

此刻听张輗这么一说,很多事情都通透了起来。

于是,焦敬迟疑片刻,问道。

“所以,你是觉得,这次的事情,和镇南王的案子一样,是天子布的一个局?”

张輗脸色凝重,点头道。

“不错,驸马爷,这位陛下,远比咱们想象的要高明的多,老夫也是直到进殿之后,才想明白这一点。”

“既然无论如何,许彬都无法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拖延下去并无意义,那么天子继续捂着盖子,或许正是在等着我们继续闹下去。”

“驸马爷请想,天子一直捂着盖子,我等自然知晓,他是在继续查找证据,但是反过来想,他迟迟不肯公布,是否也可以自己解释为,不想在没有实证之前,令太上皇声誉有损?”

这个解释……

焦敬陷入了沉默当中,他们一直是思维定式,觉得天子就是在想要坐实太上皇指使的罪名。

但是朝廷大臣和百姓们,未必会清楚天家之间真正的关系。

顺着这个逻辑来想,最终呈现在朝野群臣面前的真相,应该是这个样子。

天子得到密报,有人泄露军机,于是紧急派锦衣卫抓捕,在审讯过程当中,发现有人供认是太上皇指使。

于是,为了保护太上皇的声誉,天子顶着满朝的压力,在案情查明之前,不肯吐露分毫,甚至甘愿担着重用厂卫的诬名。

结果,底下人闹腾不休,不依不饶,非要天子公布案情,无奈之下,天子只得将还未查明的案件,公之于众。

如此一来,哪怕最终的结论是许彬诬告,在朝廷当中,也必定会有风言风语流传。

至于御座上的皇帝,当然是一心维护兄长声誉的好弟弟,也是顾全大局,听言纳谏的圣天子。

不得不说,从镇南王的案子来看。

这么做……果然像是天子的一贯作风!

于是,焦敬的脸色缓和下来,皱眉问道:“既然如此,那二爷为何要……”

既然知道,天子是在塑造自己被大臣逼迫,不得已才公布案情的形象。

那为什么不仅要公布案情,甚至更进一步,还要廷鞠?

张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摊了摊手道。

“驸马爷别忘了,登闻鼓已经敲了,就算老夫在朝廷上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待着两日,天子廷杖勋臣的消息传出来,京城必然会热议使团一案。”

“文臣那边,也会将此事重新关注起来,所以其实,就算老夫不提,也不过迟两三日,天子一样会‘被迫’将案情公布。”

换句话说,这件事情从十七家勋戚聚集在宫外请愿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不可能在维持现状了。

焦敬也叹了口气,心中感到一阵无奈。

这个时候,张輗继续道。

“所以,老夫只能快刀斩乱麻,若是按照原计划,公布案情之后,锦衣卫还会继续审下去,到时候,我们还得不断施压,迫使锦衣卫结案。”

“闹到最后,天子好似在步步退让,我等身为臣下却步步紧逼,就算最后如愿将一切推到许彬身上,也给了天子日后为难我等的理由。”

“何况,这个过程,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中间万一有什么差池,谁也无法预料,即便没有差池,案子传到民间,百姓们未必看什么证据,流言的威力,驸马应该知道。”

“所以,只能廷鞠!”

焦敬明白张輗的意思了。

廷鞠之上,文武百官俱在,就算是他们强势一些,也不存在什么勋贵施压朝廷,干预审讯。

而且廷鞠要百官参与,这么多的官员,一起放下手头的政务参与审讯,要是审不出个结果,也不合适。

所以一旦廷鞠,当廷就会出结果,许彬当场被定罪,也就没有时间给流言发酵的时间。

这个解释很完美。

但是,焦敬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过,看着张輗无奈的样子,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沉吟片刻,只得叹了口气道。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二爷可有把握?廷鞠之上,百官俱在,万一出现什么差池……”

闻言,张輗的脸色有些不自然,道。

“万无一失的话,谁也不敢说,不过驸马爷放心,老夫不会拿三弟的性命冒险的。”

焦敬心中隐隐有所不安,但是事已至此,就像他说的,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