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838章

作者:名剑山庄

一艘接着一艘,一杆接着一杆。

到了燕子矶的时候。更是热闹非常。

燕子矶,乃是万里长江第一矶,也是南京有名的渡口。本来是繁华的商贸之地,也是一等一名胜古迹,也是所谓的金陵四十八景之一。

此刻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人群,却是大明在南京达官显贵都在这里了。

文官以南京留守王恕为主,武将以魏国公为首,其余各级官员一个也不少。除此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商人与百姓,可谓是人山人海。

两边的船只更是如此。

一艘一艘船只,就好像是一片片树叶纵列在燕子矶两岸。

朱祁镇的御舟缓缓的靠岸。朱祁镇一身素衣,缓缓的从御舟走了下来。

王恕为首,大声喊道:“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即文武百官,乃至于士卒百姓大声喊道,万岁之声来回回荡。

朱祁镇遥遥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大报恩塔的反光一时间有一种回到北京太和殿的感觉,缓缓的说道:“诸卿平身。”

一番礼仪过后。朱祁镇在各方文武的簇拥之下。进入了南京城之中。

在南京城中,有无数百姓簇拥在街道两侧。跪倒在地。睁大眼看着朱祁镇的御架。

这也是南京百姓与其他地方百姓的不同。

其他各地百姓一般来说都不会怎么围攻圣驾,毕竟军队戒备森严,虽然而今大明军队军纪好了不少,但依旧作风比较粗暴,百姓都是敬而远之的。

至于南京人却不一样。

南京本地人一直觉得自己是天子脚下,对于帝都北迁是比较遗憾的,似乎也不怕这些当兵的,对朱祁镇南巡是最欢迎不过了,甚至希望皇帝,将京师迁回南京,是最好不过了。

南京人对大明皇室的感情,是与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的。

很多时候人都是有运数的。

就比如说王恕。

王恕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绝对是有内阁首辅竞争之力,只是阴差阳错,失之交臂。

而今内阁大部分人都比王恕小。王恕的年龄也不足以负担大明首辅的重任。

他比朱祁镇要大上十几岁。

而朱祁镇已经六十出头,而王恕已经七十多岁了。纵然王恕的精神很好,一个倔强的小老头,但是依旧不能让人相信可以承担内阁事务。

所以,朱祁镇就让他当了南京留守。

负责代皇帝监督安徽,江苏,浙江数省。

王恕在南京这两年,可以说威风凛凛,所过之处,只要是有干王法之事,不管有什么样的后台,都一律绳之以法。

说起来南京留守是一个供重臣养老的位置。事务可多可少。

可少,就如同曹鼐一般。

曹鼐在南京任上最后一段时间,真真是一个隐身留守,但是王恕根本就好像是开来了大明都察院南京分院。打出一个赫赫有名的王青天的名声。

但是在官场之上,百官对王恕却是另外一个说法,不是王青天,而是官屠。

南方数省的官员与士绅,都是暗中讨厌王恕。比起曹鼐,王恕是非常非常不得南方士绅之心。

这一点,王恕本人知道,但是也不在乎。

无他王恕是北方人,准确的说是陕西人。

对南方士绅一些奢侈荒淫之事从来是看不过眼的,想想就明白,陕西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江南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即便如此,江南士绅还对朝廷赋税等事,多有怨言。在王恕看来,自然是分外看不过的。

而朱祁镇派王恕来南京,未必不是没有这个原因。

而魏国公而今又换了一代,当代魏国公才二十多岁,刚刚从武学出身。但是身份尊贵,而且南京这里的军队也不多。

大明南方的军队都聚集在南洋一带。并没有多少在南洋,在南洋之战前,南京附近的军队大抵有五万上下。但是在南洋之战后,陆陆续续抽调,而今只有两万上下,包括了长江水师一系。

长江水师总兵官,自然有水师一系的官员掌管。而魏国公仅仅掌管万余南京驻军,却合适的。

毕竟南京这里一片太平景象。根本不需要大明这么多兵力。当南洋之战结束之后,这里也会恢复到原来情形。

而今仅仅是临时状态。

第一百零三章 大商之害

第一百零三章 大商之害

一番欢迎之后。

朱祁镇召见王恕。

君臣在南京紫禁城大殿之中,相对而坐。几乎寒暄,追忆当初的峥嵘岁月之后,朱祁镇切入正题,说道:“王卿,久镇南京有什么对朕说说吗?”

王恕说道:“陛下,以工商为本固然大有利于国库,然江南商人大实在是肆无忌惮,前有徐家有干国法,后有陆家,冼家等大商家,走私逃税,贿赂官员,聚啸亡命,目无王法。臣在南京,办大小案件近百起,都有碍于此辈。”

朱祁镇听了,虽然有些吃惊,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商人是一个什么样德行,从古到今都是一个样的。

为了钱,可以出卖近乎所有的一切,也不在乎任何法律与道德。更不要说,大明朝对这方面的法律还不健全。

朱祁镇上一次南巡,修订了《商律》,规定了公司法等法度。打但是这仅仅是个框架而已。有太多太多的细节,都来不及敲定。

有大把大把的漏洞可以钻。

江南的商人如果是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这才是有问题。

朱祁镇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是到底这些大商人做了什么事情,却让朱祁镇有些不明白。

朱祁镇问道:“冼家可是说重庆公主驸马?”

王恕说道:“正是。事涉外戚,臣不敢妄言。冼家从佛山铁厂发家,经营海运,霸占海上贸易,特别是在南洋一带,号称南洋王。有此僭越,驸马非但没有这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正统四十年到五十年之间,江南大小商人有十七艘船,入南洋之后,杳无音信。臣前后查探,这些船的货物,分别在凌州府与旧港,亚齐卖出,都是冼家下属船只。”

“景德镇有刘姓人家,祖上乃是官窑出身,在正统年间少府改革时出了官窑。建立了刘家窑场,专营南洋生意。以至于家私巨万,但是在正统四十五年,满门灭绝。”

朱祁镇打断了王恕的话,说道:“这是冼家做的?”

王恕说道:“臣没有证据。不过,冼家蓄养死士,却以至于万余,却是真的。臣有证据。”

朱祁镇说道:“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多说。说说陆家又是怎么回事?”

王恕说道:“陆家本是江南人士,在当年清丈土地的时候,对抗朝廷流放南洋旧港,与施家联姻,成为南洋大族。经营海贸,欺行霸市,各行各业,凡是有陆家参与,就不准别家插手,以至于草菅人命云云。各有卷宗,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听了,忽然打断王恕的话,说道:“好了,这些事情没有上报刑部与都察院吗?”

王恕说道:“自然有上报。”

朱祁镇说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理会?或者仅仅没有如你说愿处置两家?”

王恕沉吟片刻,说道:“臣知道。”

朱祁镇说道:“知道就行了,有些事情不是现在要做的。”

王恕说道:“陛下,臣知道,两家家资数千万,乃是庞然大物,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可以轻易动的。如果轻举妄动,很可能造成市面萧条,此其一也。”

“其二,他们都是太子的人。”

朱祁镇起身说道:“你是老臣了。有些话知道就行,不应该说出来。”

朱祁镇之前对这两家的事情了解不大清楚,即便是锦衣卫也不可事无巨细上报。

而且朱祁镇最近精力衰弱。朝廷事情又多,很多细微的事情,他都忽略了。

不过,即便如此,朱祁镇在王恕说这一件事情的那一刹那,就相信了王恕所言是真的。

这是他基于对王恕的相信。

王恕这样的正人君子,是不会说谎的。

这一点,朱祁镇很明确。

但是一瞬间,朱祁镇也就有了决定,将这一件事情给按下去。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太子。

对,太子。

在朱祁镇有意退位,任何关于太子的负-面消息,都要被压制。

王恕作为南京留守。他即便不是上奏朱祁镇,走正常的流程,优先级也是非常高的。可以说即便内阁里面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得罪人,压下来王恕上报。

定然是有人吩咐了,而且是大有来历的人。

这个人就在内阁之中。

具体是谁,朱祁镇一时间弄不清楚,但是范围已经非常小了。

不过,朱祁镇不准备追查是谁了。

因为毫无意义。

即便换了朱祁镇也会这样做,虽然他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对太子很失望。但是太子依旧是他继承人。而且是不二人选。

既然如此,朱祁镇必须维护太子的颜面。

当然了,朱祁镇在心中或许为太子辩解一二,他很清楚下面人不好管,当初王振不是也打着他的旗号做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他当时也未必全部知道。而今也是一样的,太子一直在南洋镇守,冼家与陆家的佐渡事情,太子也未必是完全知道的。

比起太子麾下一屁股屎,朱祁镇倒想知道,太子知道这一件事情该怎么处置。

但是不管将来怎么办,朱祁镇对这一件是的处置,就是先压压。

王恕说道:“臣知道,但是臣以为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万般事情,也拗不过一个理去。纵然此事事关大太子,陛下更应从重处置,给天下一个交代,也洗清太子身上的污点。”

王恕虽然刚直,但是却也没有违背天下士大夫的共同想法,也就是支持太子登基的想法,但是他也不愿意,因为这些事情之中牵扯到太子,就望而退步。

恰恰相反,王恕觉得正是因为这一件事情,牵扯到太子。更应该注意这一件事情,因为这关系国本。

天子有过,尚且要劝谏,况且是太子?

而且太子尚且没有登基,就有如此之事,不多家规劝,他日登基之后,又该如何?

王恕对太子登基从来没有一点反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支持太子。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情,支持太子登基,背后是太祖皇帝的遗训,是大明的祖制。而并不是太子本身有什么个人魅力,可以折服王恕这个七十岁的老臣。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以朱祁镇的身体状况,真要是按照朱祁镇驾崩之后,才召太子入京继位的话,王恕早就不在人间了,还在乎你什么太子不太子吗?

只是,皇帝从来没有错的。有错的只是臣子。

这是儒家的为尊者讳。

虽然太子还没有登基,但是储君也是君,王恕也不会直接将矛头指向太子,还是将太子与两家进行了分割。

朱祁镇当然知道明白王恕的心意。

只是在政坛之上混老的人,那一个不是精明之极,这一点事情,根本做不到将太子与两家分割,反而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朱祁镇说道:“朕知矣,太子已经回京,入冬左右到南京,到时候让他自己处置。”

王恕还是有些不满意,王恕本来就是刚直之臣,颇有除恶务尽之心,他说道:“陛下。”

朱祁镇说道:“王卿,要顾全大局。”

朱祁镇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语音加重。意在言外。

王恕自然明白,朱祁镇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王恕虽然号称刚直,但是在朱祁镇面前,却也不敢真充当愣头青。毕竟真正愣头青根本不可能在大明官场混到这个地步。

王恕行礼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你不许对任何人说,朕不想在太子回来之前听到任何风声。”

王恕说道:“臣明白。”

随即王恕起身行礼,说道:“陛下车马劳顿,臣告退。”

朱祁镇目送王恕离开之后,靠在椅子上,怀恩立即上前,揉这太阳穴。此刻朱祁镇只觉得太阳穴之处随着脉搏一下一下的涨疼。这一半是朱祁镇真有些累了,另外一半却是被太子给气着了。

说实话。

这两家是太子的钱袋子,朱祁镇岂能不知道。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朱祁镇还觉得太子思想灵活不死板。毕竟朱祁镇很明白,不说什么资本主义发展不发展,单纯以资金回报率来说,投向这些产业,要比投入田土上有赚头,而今将来太子手中有这一批人手,将来接管少府就方便多了。

毕竟有人才储备。

但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太子是参与商业,而今看来,根本就是一种权力变现方式。这是朱祁镇气得头疼不已的事情。

同样是发展商业,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