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188章

作者:名剑山庄

胡濙不用多担心。

但是杨溥却不一样了。

三杨之中,杨溥从来是小老弟。算是后起之秀,胡濙在永乐年间就是尚书级别的重臣,但是杨溥那时候还在翰林院读书。

在内阁之中,张辅是决计不会插手官这边的事情的。所以可以忽略不计。曹鼐,王直,马愉,新进的陈循。都威胁不了杨溥,六部之中,也少有能威胁到杨溥的。

但是胡濙却是一个。

想让胡濙向杨溥低头,胡濙自己的骄傲,他是决计不想的。他又不想与杨溥斗个你死我活的,索性致仕,寄情山水之下,也算是一大乐事。

其实胡濙很早就有这个倾向了。

在三杨当政的时候,胡濙一直把持着礼部。但也仅仅如此而已,不关礼部的事情,胡濙一概不管。

朱祁镇心中对此也有猜测,正因为如此,朱祁镇才更不能让胡濙走了。

对于内阁成为杨溥一言堂,朱祁镇也是有足够的警惕的。胡濙这个老臣,毕竟是太宗皇帝留下来的臣子,宣宗皇帝所选的托孤重臣。即便不想管事,但是对大明忠心却是可表日月的。

这样老臣在内阁之中,真有什么事情,或者杨溥有什么意外,足够作为替手。镇得住场子。

所以,朱祁镇连忙说道:“先生那里的话,先生养生之道,朕早就羡慕已久了。正想朝夕请教。先生如果觉得公务繁忙,礼部的事情可以多找几个人分忧,先生只需每日进宫传授朕养生之道即可。”

说实话,礼部就是一个清水衙门,除却今年下半年要办的各地乡试,明年上半年的会试之外,就没有什么大事了。

胡濙本身就很闲的。

胡濙又坚持了几次,但是朱祁镇说什么也不会让胡濙还乡的。胡濙这才说道:“陛下有意,老臣不敢不从,只是养生之道,却是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是少年戒之在色,陛下已得其中三味,只需持之以恒就行了。”

朱祁镇听了,只觉得胡濙这个老不修的在讽刺他。

他本心不想这么早与钱氏同床,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少年夫妻,正是食骨知髓的时候。

朱祁镇唯一能坚持的,仅仅是有钱氏一个女人而已。

却不知道胡濙所言,其实并不是讽刺。

宫中所有的宫女,可以说都任朱祁镇采摘。朱祁镇只要有意,不用动手,只要动动眼神,就有女人脱光光躺在他床上。

朱祁镇还能保持不乱性,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甚至宣宗皇帝驾崩,很多人都暗地里说,是宣宗在女色上太过了。

比起宣宗,朱祁镇简直是苦行僧了。

朱祁镇好生安抚了胡濙,不去说了。只是他送走了胡濙之后,心中才若有所悟,暗地:“胡濙这一次乞骸骨,是给我看的,还是给杨溥看的。”

他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被胡濙给套路了。

胡濙不想向杨溥低头,但是又不想与杨溥争斗,自然要向杨溥释放一些信号了。口中说什么,并不重要。

政治家的话,能信得过才怪。

这种主动请辞的话。杨溥知道了会怎么想?

甚至杨溥想不想胡濙请辞?

朱祁镇想了半天,估计杨溥是不想的。

因为朱祁镇固然不想让杨溥在内阁独大,杨溥又是一个聪明人,他也不会在内阁独大,因为他在内阁权势太盛的话,他在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上也待不长了。

所以,他不想将胡濙逼走,毕竟逼走了胡濙,未必能弄来自己的人。

朱祁镇心中暗道:“都是老狐狸。”

如此他也放心了。

之前的内阁,乃是三杨,张辅,胡濙分为三派,而今的内阁却是,杨溥,马愉,陈循一派,胡濙一派,曹鼐一派,王直一派,张辅自然是旁观者。而曹鼐与王直两派有联合的迹象。

朱祁镇心中暗道:“如此一来,内阁里面暂时稳定下来了,稳定下来也好做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扬州谢氏析产案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扬州谢氏析产案

朝廷的头等大事,自然是抗旱。

大明不知道多少臣子奔波在抗旱第一线。

朱祁镇又接连免去了河南,山东,凤阳,两淮一带,共一百多万石粮税。杨溥又与吏部尚书魏骥一起,宣布了吏部升迁的考核标准,就是以抗旱成绩为考核标准。

各方面都忙的风风火火的。

但是就朱祁镇本身来说,他却不用在这些事情上面多费心了。

因为朱祁镇很清楚自己的工作,更多是决策层面的。一旦政事进入执行层面,他越级干预,效果未必好了。

但是朱祁镇并非一点事情都没有做。

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盐法之上了。

杨士奇最后的劝谏,朱祁镇还是听进去一点的。最少朱祁镇决定将盐法,钱法,驰道这些事情,一件件分开来做。

对于盐法一事,朱祁镇不断的找人谈话,其中内阁之中的人,都或单独,或一起谈过盐法的事情。毕竟,内阁没有统一意见的话,这事情很难执行下去。

如果有谁坚决反对的话,朱祁镇虽然不想内阁动荡,但也要先调整人事了。

不过,张辅在这样的事情上自然不发表意见,朱祁镇与张辅单独谈话的时候,张辅也表示,会让勋贵之中持有盐引的人安安分分的。

杨溥已经知道这一件事情,自然没有反对的意思。

杨溥不反对,马愉,陈循自然也不会反对。

曹鼐也不会反对,毕竟曹鼐对河北水利的看重远超别人,这是关系到他的家乡,宁晋就在大陆泽附近。

如果宁晋水利修好了,不仅仅是曹家本身的经济条件变好,单单是曹鼐在其中出力,就足够曹家几辈子吃不完的恩泽了。

父老乡亲都会记着曹家的好。

故而一切只要有利于治水,曹鼐都支持,反正河北很少有盐商,真正有盐商的地方,乃是山西与南直隶徽州一带。

至于王直,他其实略有微词,不是因为改变盐法,而是开中法,他觉得如果驰道的运输效率足够的话,废除开中法不是不行,但是事情不能这样做,应该先修驰道,再考虑废除开中法。

而不是相反。

胡濙依旧是不发表意见。

总体来说,内阁统一意见还是可以达成的。

除此之外,朱祁镇还召见了不少非内阁大小臣工。

如一些管过盐政,现在在中央工作的人,比如户部侍郎王佐,他主持过长芦盐政,又在西北督过粮,对开中法与盐法,都有亲身经历。

还有锦衣卫各方都派出去,暗中彻查,各地盐场的实际情况。还有关于晒盐之法的情况。

朱祁镇在这样的大事情之上,必须反复琢磨,汇总各方消息。

总之,在朝廷还没有公布要改盐法的时候,这风已经吹起来了。

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这一回事情了。

不过,在盐法之前,朝廷各地盐场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

朱祁镇手中也拿到了盐商析产案了。

临川盐商谢家谢能搏白手起家,一手一脚打下了谢家的产业。谢家在扬州也是首屈一指的。

号称谢百万。

这家产百万两之多。

如果仅仅看这一点,大概决定谢能搏是一个经商天才。但是锦衣卫报上来的材料,才算是精彩。

谢能搏是临川人。

而临川是哪里?就在江西,谢能搏的父亲当初太祖兴起的时候资助过当时还是义军的明军。谢能搏的父亲一生并没有积攒下来多少钱财,但是却有一分宝贵的人脉。

洪武末年,谢能搏的父亲病逝,当时还在弱冠谢能搏接管家业,就参与进了开中之中,将粮食从南直隶的太仓县,运输到山西大同。

谢能搏带着几个伴当,千里搏命,才算是攒下来第一分家当,后来又经历了靖难之乱,将运送在半路的粮食主动捐献给了靖难军。

仅仅这一点,朱祁镇就看出了这谢能搏的权变。

要知道当时北军缺粮,军纪并不是太好的,虽然各种史书之中有所隐笔,但是而今距离当初才几十年,很多当事人都还在。

北军粮草不足的时候,岂容他不给,直接抢了都有。他反而弄出一个捐献,也算是权变有方。

正是这权变给谢家打下了基础。

后来太宗坐了天下,谢家也有一个义商的名头,这才让谢家家产飞速扩大,永乐二十多年间,谢家家产一至于百万之多。

朱祁镇看到这里,掩卷沉思,心中暗道:“这谢能搏决计与军中勋贵有关,只是不知道是谁?”

谢能搏进入宣德之后,就长居扬州不在行商了。只是谢能搏什么都好,就是膝下空虚,唯有两个儿子,一个叫谢启,一个叫谢肇。

谢启为长子,谢肇为次子,但是两个儿子并非同一个母亲,谢启的母亲早死,却是正妻,是糟糠之妻,而谢肇的母亲虽然是继室,但是却是谢能搏富贵之后所娶的妻子,家中很有后台。似乎是南京刑部尚书施礼有关系。

所以这非常简单的案子,才能一路打到了北京刑部。

谢启说谢能搏有遗命,乃是长子继承全部家产。说谢肇非谢能搏之子。而谢肇却说,谢启弑父。

一旦事情说到了孝道,这就大大不妙了。毕竟朝廷以孝治天下。这事情下面都不敢轻易决断。

朱祁镇也似乎明白了一些。

他召见了大学士马愉,刑部尚书魏源,左都御史刘球。一并商议此案。

朱祁镇将案卷递给过,还没有怎么问,魏源就先开口了,说道:“陛下,此案定然是谢肇说谎了。”

“哦。”朱祁镇说道:“为何如此?”

魏源当了多年刑部尚书了,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问题,说道:“很简单,如果是谢启真的弑父了,这种伦常大案,决计不可能以析产案报上来,这就是说明下面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却不敢下定论。”

朱祁镇说道:“魏卿以为是谁让下面的人不敢下定论的。”

魏源说道:“还能有谁,就是施礼。施礼从来办事糊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从龙老臣,不罪而已。否则臣这个位置原本就应该是他的。”

朱祁镇说道:“南京刑部尚书施礼,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魏源说道:“臣说一件旧事吧,已故河南知府李骥,与臣同名,当御史的时候,巡查京城粮仓,得两人盗粮,其中有一人名高祥者,李骥论死,结果高祥父说,高祥与张贵同罪,高祥死而张贵生,乃是张贵贿赂李骥之故,当时是刑部侍郎的施礼就以高祥父的证言,要致李骥于死地。”

“还是仁宗皇帝明察秋毫,言御史即擒盗,安肯纳贿。命臣复核,李骥果然被枉。”

“臣并不是以此说施礼定然是糊涂,但是即便李骥真的受贿,也应由朝廷复查之后,再论生死,施礼一言定之,岂不糊涂之极。”

“只是施礼乃洪武三十年进士,又是顺天府人,当初太宗起兵的时候,就在军中,资历深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才分派到了南京刑部尚书任上,让他养老而已。”

朱祁镇心中暗道:“施礼,一个刑部尚书却不知道够不够分量。”他心中如此想,却问魏源说道:“魏卿以为施礼在其中参与多深?”

魏源似乎听出了什么话外之音,说道:“陛下,施礼虽然糊涂,当也是朝廷命官,而今七十有余,很多时候都不理事了,这一件事情,施礼参与并不深,否则也不会让谢肇胡乱攀扯。”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案之始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案之始

朱祁镇微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即便魏源说施礼糊涂,但是想来施礼能在朝廷混这么长时间,最基本的情况还是知道的。析产案是民事案,南京刑部虽然被北京刑部夺了很大的权力。

但对南直隶内部的情况,还是有管辖权的。

如果施礼真是一心想帮谢肇,是有办法的。

但是决计不是这个办法,一句弑父,不管是口不择言也好。还是确有其事,这一件事情就通天了。

一个地方官要是将这样的大案给判错了,那是要牺牲自己的政治生涯的。

但是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祁镇想要的真相。

谢启也好,谢肇也好,朱祁镇从不关心这里面谁是苦主,而是关心到底有多少官员牵扯进来,或者说,能牵扯进来多少官员。

朱祁镇看向刘球,说道:“刘球,朕准备派卿南下两淮,主审此案。不知道刘卿意下如何?”

刘球说道:“老臣乃国家重臣,此案虽然有涉人伦天道,但不足以让老臣前往,都察院一御史足矣正视听。陛下如果另有使命,还请名言。”

朱祁镇也知道,很多事情都糊弄不了这些人精,特别是盐法的风声,还没有传到下面的人,但是这些人都是大明决策的核心圈的人。

该知道都知道了。

朱祁镇也不必隐瞒了。他说道:“刘卿所言极是,一桩案子而已,自然不比惊动朕,还有一个大学士,刑部尚书,都察御史在这里商议。”

“朕要卿南下,所查的不是区区一桩案子,而是盐政,其中有多少情弊,有多少不堪,通通给朕查出来,朕要看看,朝廷给灶户拨的银子,哪里去了,太宗皇帝所定下的余盐官收,就这是这么收的?”

这是朱祁镇最最愤怒的一点。

是的,除非谋反大案,什么案子要皇帝过问细节,根本不用,当下面敢什么吃的,除非这样的案子涉及了党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