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是道士皇帝 第687章

作者:光頭李三

  畫像終究是畫像。

  眼前這個少年,比她想象中更高,更瘦,眉眼間既有丈夫年輕時的影子,又隱約能看出陛下的輪廓。

  但最讓她心顫的,是那雙眼睛沉靜,剋制,帶著不屬於十六歲少年的深邃。

  那是長在帝王身邊才有的眼神。

  朱由校走到父母面前三步處,停下,撩袍,跪地。

  “兒臣朱由校,拜見父王、母妃。”

  聲音清朗,禮儀周全,無可挑剔。

  劉王妃的眼淚瞬間湧出。她幾乎要上前攙扶,卻被朱常洛輕輕按住。

  朱常洛上前一步,虛扶道:“我兒一路辛苦,快起身。”

  朱由校起身,抬頭。

  父子目光第一次真正相遇。

  朱常洛看著兒子,試圖從那張臉上找出當年那個小娃娃的痕跡,可除了眉眼依稀相似,眼前這個俊朗少年,幾乎完全是個陌生人。

  “校兒……”劉王妃終於忍不住,上前握住兒子的手:“讓母妃好好看看。”

  她的手在顫抖。

  朱由校感受到那顫抖,心中某處柔軟了一下。

  他低下頭,輕聲說:“勞母妃掛念,兒臣一切安好。”

  禮儀周全,但客氣疏離……

  劉王妃的淚落得更兇了。她摸著兒子的臉頰,喃喃道:“長這麼高了……比母妃還高了……路上可還順利?暈不暈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同樣的問題,昨夜在船上王承恩問過,此刻母親又問。

  朱由校心中湧起一種奇異的感受,這個陌生的婦人,這個他幾乎沒有任何記憶的母親,關切之情卻如此真實。

  “回母妃,兒臣適應海上航行,沈將軍照料周全,一切皆好。”他答得依然規矩。

  這時,兩個小小的身影從父母身後探出頭來。

  朱由檢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大哥,朱軒媞則害羞地躲在哥哥身後,只露出一雙大眼睛……

  朱常洛見狀,溫聲道:“這是你弟弟由檢,妹妹軒媞。檢兒,媞兒,來見過大哥。”

  朱由檢倒是大方,上前一步,像模像樣地拱手:“小弟由檢,見過大哥!”

  朱軒媞被母妃輕輕往前推了推,小聲說:“媞兒……見過大哥。”

第1256章 康王世子 2

  朱由校對著弟弟妹妹笑了笑:“我從京師來,給你們帶些禮物,等安頓下來之後,再拿給你們。”

  “謝兄長……”

  正在此時,“恭迎世子殿下駕臨南洋!”山呼聲浪排空而起,在港灣裡迴盪。

  跪在最前列的是南洋總督府文武官員,三司主官皆是朱翊鈞親自選拔的能臣幹吏。

  其後是各府州縣官員,再往後,黑壓壓一片皆是普通百姓。

  這些百姓十之八九是漢民。

  他們穿著漢家衣冠,說著帶各地口音的官話,此刻齊刷刷跪在碼頭石板上,望向那個從故土遠道而來的少年時,眼中滿是熱切與期盼。

  朱由校轉身面向人群,抬手虛扶:“諸位請起。”

  他聲音不大,卻因著碼頭特殊的迴音結構,清晰地傳遍全場。起身時衣袍擺動,腰間那枚“勿忘根本”金印在陽光下閃過一絲微光。

  那是離京前祖父親賜的印信,今日他特意佩在顯眼處。

  百姓們起身後並未散去,而是自發讓出一條通道。

  從碼頭到停候的王府車駕,足足百丈距離,兩側擠滿了人。

  朱由校在父母陪同下走向馬車。

  他步履沉穩,目光平視,偶爾向兩側百姓微微頷首。

  這個動作很細微,卻讓許多老人紅了眼眶——天家貴胄,竟向他們這些平民致意。

  “世子仁厚啊……”人群中有人低聲感嘆。

  “陛下親自教匯出來的,能差嗎?”

  議論聲細碎如浪,隨海風飄散。

  朱由校恍若未聞,心中卻記下了這一幕。

  祖父說過,民心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

  康王府正廳,午宴已進行半個時辰。

  劉王妃不停給長子佈菜,幾乎要把他的碗碟堆成小山。

  朱由校禮貌地道謝,每樣都嘗一點,吃得斯文卻不多。

  朱由檢最是活潑,坐在大哥旁邊,小嘴叭叭問個不停:“大哥,京城真的比南洋城大十倍嗎?”

  “皇爺爺的皇宮是不是用金子造的?”

  “聽說京城冬天會下雪,雪是什麼樣子的?像糖霜嗎?”

  朱由校耐心作答,聲音溫和:“京城確實比這裡大些,但南洋城依山傍海,別有風味。皇爺爺的宮殿是琉璃瓦,陽光一照金燦燦的,但不是純金。雪嘛……”

  他頓了頓,想起自己在紫禁城見過的大雪:“像柳絮,也像鹽,涼涼的,落在手心會化。”

  朱軒媞坐在母親懷裡,小口吃著大哥給的松子糖,眼睛亮晶晶地聽著。

  宴席氣氛看似融洽,但細心之人能察覺出微妙之處。

  康王朱常洛話不多,只偶爾問幾句航行情況、京城近況,其餘時間多是傾聽。

  而世子朱由校的回答,雖然恭敬周全,卻總透著一股子宮廷禮儀訓練出的分寸感,少了父子間的親暱。

  吃的差不多了,侍從撤下殘羹,換上清茶點心。

  朱常洛端起茶盞,終於問了個稍深入的問題:“你這一路南下,可曾留意沿途海防?我聽說福建水師近年添了新船,好像是跟英格蘭人一起弄得,南洋這邊還沒有。”

  朱由校放下筷子,正色道:“回父王,兒臣途經閩海時,確見福船數十艘演練。沈將軍說,那是新下水的‘鎮海級’戰船。朝廷近年來重視海防,東南沿海各鎮水師皆有擴充。”

  這話答得專業,顯然是做足了功課。

  朱常洛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卻又很快掩去。

  他呷了口茶,狀似隨意地問:“你皇爺爺……近來可還常去西苑騎射?”

  來了。

  朱由校心中一凜。

  今日自碼頭相見至今,整整兩個時辰,父親直到此刻才首次問及祖父近況,且問得如此輕描淡寫。

  他抬起眼,直視父親,聲音平靜無波:“皇爺爺每月仍會去西苑兩三次。去歲秋獵,還親手射中一頭麋鹿。太醫說,陛下龍體康健,唯春秋換季時需注意咳疾。”

  頓了頓,他忽然放下茶盞。

  瓷器與木桌相碰,發出清脆一聲響。

  廳內靜了一瞬。

  朱由校看著父親,少年清亮的眼眸裡,漸漸浮起一種與年齡不符的銳利:“父王,兒臣有一事不解。”

  朱常洛挑眉:“哦?何事?”

  “自辰時碼頭相見,至此刻已近午時。”

  朱由校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緩慢:“父王問兒臣航行可順,問南洋風物,問閩海水師,卻獨獨不曾認真問過一句,皇爺爺龍體是否安康,精神是否矍鑠,朝政是否順心。”

  他微微前傾身子,聲音壓低了些,卻更顯力度:“父王是臣,亦是子。兒臣離京前,皇爺爺曾再三叮囑:‘到了南洋,代朕問你父王安好,告訴他,朕一切都好,勿念。’可父王您……”

  話未說完,但意思已明。

  當然,朱由校也說謊了,他在臨走之前,他爺爺只對他說,在路上好好照顧自己,可未曾說過後面這些。

  不過,為了懟他老爹有理有據。

  他現編的。

  這句話,表明的意思很簡單,您怎麼連最基本的孝道問候,都忘了呢?

  廳內死一般寂靜。

  侍立一旁的王府屬官們紛紛低頭,恨不得把耳朵閉上。

  劉王妃手中的茶盞晃了晃,濺出幾滴茶水,在桌布上洇開深色痕跡。

  朱由檢眨巴著眼睛,看看父親,又看看大哥,雖聽不懂話中深意,卻能感受到那股突然繃緊的氣氛。

  朱常洛沉默了。

  他握著茶盞的手停在半空,指節微微泛白。

  那張被南洋海風磨礪出稜角的面容上,先是掠過一絲錯愕,隨即轉為深沉,他也意識到這個在父皇身邊長大的孩子,骨子裡鐫刻著怎樣的帝王心術。

  良久,朱常洛緩緩放下茶盞。

  “你皇爺爺的龍體,我自然掛心。”

  “掛心為何不問呢,天高皇帝遠,這裡是大明朝的南洋,不是康王殿下的康國,父王,這一點,你心裡面應該是知道的吧。”

  十五六歲的少年,見到老子,先懟兩句,這可足夠震撼。

  話音落下,廳內落針可聞。

  劉王妃終於忍不住,輕聲打圓場:“好了好了,父子倆久別重逢,說這些做什麼。校兒,你父王這些年不容易,他心裡記掛著你皇爺爺,只是……只是不常說出口罷了。”

第1257章 康王世子 3

  朱由校住在了王府東側,是個獨立院落。

  三進院子,前廳、書房、臥房一應俱全,陳設雖不奢華,但處處透著精心。

  吃完飯後,他一進書房,就重重坐在太師椅上,胸口起伏不定。

  王承恩小心翼翼關上門,轉身“撲通”跪下:“殿下,老奴……老奴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朱由校看他一眼:“說。”

  “殿下今日……不該那樣對王爺說話的。”王承恩聲音發顫:“這裡不是北京城,沒有陛下給您撐腰。王爺在南洋經營十七年,說句大不敬的話,這南洋府上上下下,認王爺的人,比認朝廷的人多啊!”

  “父子關係最為重要,您今日多少是有些讓康王殿下,下不來臺了。”

  “那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父王再有威望,他也是大明的臣子,是皇爺爺的兒子,沒有禮數,怎麼能行。”

  “理是這麼個理。可父子之間是不能講理的,在北京城的時候,陛下是大明朝的天,到了這島上,那康王就是天,不能跟天過不去啊。”

  “殿下啊,您還小,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的。王爺若真是個不忠不孝之人,陛下會容他在南洋十五年嗎?會把您送到他身邊嗎?”

  這話點醒了朱由校。

  他靠在椅背上,看著書房頂樑上的彩繪——畫的是“鯉魚躍龍門”,寓意明顯。

  “我知道了。”他閉了閉眼,“今日是我衝動了。承恩,你先下去吧,我想靜靜。”

  王承恩起身,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退了出去。

  書房裡只剩朱由校一人。

  南洋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紗,在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遠處傳來隱約的市井聲,還有不知名的鳥兒鳴叫。

  這裡的一切都那麼陌生。

  陌生的父親,陌生的母親,陌生的弟妹,陌生的土地……

  兩日後,康王府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彼時朱常洛正在偏廳處理政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