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李成梁靜靜聽著,直到所有人都發表了意見,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沉穩而帶著決斷:“諸位所言,皆有道理。德川秀忠,不可全信,但……亦不可不用。”
他目光掃過眾人:“如今本州戰事,因倭人百姓參與,已趨複雜殘酷。若能有一支力量從內部擾亂敵軍,其價值巨大。”
“然,我輩不能將希望全然寄託於此子身上。”
“回信靖國公。告訴他,德川秀忠之請,可以考慮。但需嚴加提防,多重驗證。可令其先提供石田聯軍之切實軍情以為找猓瑏K約定秘密聯絡方式及暗號。”
“我軍進軍計劃,絕不因此改變,依舊按原定方略,穩紮穩打,步步緊逼。若德川秀忠真有心,待我大軍兵臨其城下之時,他自會知道該如何選擇。”
“若其有詐,我雷霆之勢,亦足以粉碎任何陰郑 �
這就是李成梁的老辣之處,既給合作留下了餘地,又牢牢掌握著主動權,絕不因可能的“捷徑”而動搖根本戰略……
計議已定,李成梁親自口述,由幕僚潤色,寫下給戚繼光的回信,用火漆密封,再次交由恢復了些元氣的王七,命其以最快速度送回本州前線。
與此同時,九州島鄉間。
與高層致缘碾呑H波詭不同,九州島在明軍和朝鮮軍的聯合軍管下,呈現出一種畸形的“安定”。
大量的倭人平民被強制遷離原散居的村落,集中到由明軍指定的、易於管理的“聚落”中。
田地由軍管會統一分配耕種,收穫按比例上繳,餘下的勉強餬口。
在肥後國的一處此類聚落裡,傍晚時分,炊煙裊裊。
一間簡陋但還算完整的木屋內,一位中年倭婦正在灶臺前忙碌,鍋裡煮著稀薄的米粥,旁邊放著少許醃菜。
她的丈夫,一個老實巴交的農夫,正坐在門口,笨拙地修補著農具。他們的兩個年幼的孩子在屋內的草蓆上玩耍……
小女兒仰起頭,用稚嫩的聲音問母親:“母親,那些……那些穿著不一樣鎧甲的大人們,還會把我們拉去打仗嗎?隔壁的阿吉哥哥,以前就被武士老爺拉走了,再也沒回來……”
婦人停下手中的活計,摸了摸女兒的頭,臉上是一種麻木中帶著一絲慶幸的複雜表情,用倭語低聲道:“不會了……至少現在不會了。這些明國大人……他們只要我們把地種好,把糧食交上去。”
“他們……他們不像以前的武士老爺們那樣,動不動就打人,也不會……不會把你姐姐……”
她沒有說下去,但眼中閃過一絲屈辱和後怕。
在過去的歲月裡,稍有姿色的平民女子,被武士階層肆意凌辱是常事,所謂的“初夜權”更是壓在底層百姓心頭沉重的枷鎖。
坐在門口的丈夫悶聲介面道:“是啊……日子是苦了點,交的糧也不少,但……至少不用提心吊膽被拉去當‘足輕’送死,家裡女人也能安生待著……這世道,能活著,一家人在一起,就算不錯了。”
他們的話,代表了九州許多底層倭人在明軍統治下的普遍心態。
沉重的賦役和嚴格的管制依然存在,但那種來自本國武士階層的、隨時可能家破人亡的任意欺凌和戰爭威脅,暫時消失了。
對於這些在最底層掙扎求存的人們而言,頭頂上換了一面旗幟,生活似乎並未變得更壞,甚至在“安全”這一點上,反而有了一絲微不足道的“改善”。
這種扭曲的“平靜”,正是李成梁得以穩定後方,全力支援前線的基石……
當然,這種安定,也不是所有倭人百姓都能享受到的。
九州島的一些地區,反明思想強烈,經常有人鬧事,他們面對的可真是鐵棒……
第1103章 倭國的京都保衛戰 3
倭國,京都,皇居紫宸殿。
時值萬曆二十三年春,本該是櫻花初綻的季節,但此時的京都卻徽衷谝黄铍厬K霧之中。
往日的繁華與雅緻早已被恐慌和肅殺取代。
街道冷清,商鋪關門,偶爾有全副武裝的武士小隊匆匆跑過,腳步聲在空曠的街巷裡迴盪,顯得格外刺耳。
皇居之內,氣氛更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後陽成天皇年輕而蒼白的臉上寫滿了驚惶與無助,他坐在御簾之後,雖然保持著天照大神後裔的儀態,但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恐懼。
簾外,以石田三成為首的西國聯軍核心人物——包括立花宗茂、鍋島直茂、大谷吉繼,以及幾位公卿重臣,正進行著一場決定帝國命叩木o急御前會議。
“諸卿!明寇兵鋒已至何處?京都……京都還能守得住嗎?”
後陽成天皇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哭腔,透過御簾傳來,敲打著每個人的心。
石田三成面色憔悴,眼窩深陷,但眼神依舊固執而銳利。
他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沉聲彙報,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顯得異常清晰:“陛下恕罪!明軍主力在戚繼光指揮下,已於上月突破澱川防線,目前其前鋒已佔據攝津國的尼崎、兵庫津等地,兵鋒直指京都最後的門戶——山崎、八幡一線!京都……已完全暴露在明軍兵鋒之下!”
“什麼?!已經到山崎了?!”一位年老的公卿失聲驚呼,山崎距離京都不過一日路程,這意味著明軍的鐵蹄幾乎已經踏到了家門口。
立花宗茂緊握著拳頭,臉上滿是不甘和憤怒:“戚繼光用兵太過穩健!他根本不急於攻城,而是步步為營,清理周邊,鞏固糧道。我軍每次出擊,都像是撞在鐵板上!”
“他們的火炮太利……”
“火銃太密……”
“陣型太嚴……”
“野戰……我們幾乎沒有勝算!” 這位“西國無雙”的勇將,在絕對的實力和先進的戰術面前,也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不是武士們不勇猛,而是戰爭的形態已經改變,個人武勇在成建制的火器與紀律面前,顯得如此蒼白。
鍋島直茂語氣沉重地補充道:“更嚴重的是糧草問題。明軍水師完全控制了瀨戶內海和九州與本州之間的航道,他們的糧食源源不斷的從九州,朝鮮邅恚覀兾覀兊暮I涎a給線已被徹底切斷。”
“近畿地區的糧食,因戰亂和明軍的焦土策略,徵收極其困難。京都存糧……恐怕支撐不了兩個月了。軍中已開始削減口糧,民心更是浮動。”
“難道……難道天照大神不再庇佑她的子民了嗎?” 後陽成天皇的聲音帶著絕望。
一直劇烈咳嗽的大谷吉繼,用微弱但清晰的聲音說道:“陛下……為今之計,或許……或許當考慮……遷都。”
“遷都……”這個詞如同驚雷,在殿內炸響。
“不可!”石田三成幾乎是立刻反駁,他激動地說:“京都乃皇居所在,帝國之根本!”
“一旦遷都,軍心民心將徹底崩潰!我等還有一戰之力!可以依託京都城防,與明寇決一死戰!即便……即便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要維護天皇陛下的尊嚴和國體的完整!”
他這話說得悲壯,但在場的明眼人都知道,依託京都那並不算特別堅固的城牆,對抗擁有重炮的明軍,無異於以卵擊石。
一位公卿顫聲道:“石田治部,勇氣可嘉。然……若京都淪陷,陛下若有閃失,那才是真正的國體淪喪啊!不如暫避鋒芒,遷往吉野深山,或南下奈良,依託地形,再圖恢復!”
“吉野?奈良?那裡就能擋住明軍的火炮嗎?”立花宗茂冷哼道,“失去了京都,我們還能號召誰?”
“失去了京都,我們就失去了一切。”
會議陷入了激烈的爭吵,主戰派與遷都派僵持不下。
後陽成天皇坐在簾後,聽著臣子們的爭論,只覺得頭暈目眩,他只是一個被推上歷史前臺的年輕人,何曾經歷過如此亡國危機?
而在這關乎生死存亡的時刻,另一個不穩定因素——德川秀忠,更是讓石田三成如鯁在喉……
在德川家康死後,德川秀忠“明智”地選擇了向石田三成臣服,交出了遠江等大部分領地和名義上的軍隊指揮權。
然而,當石田三成以聯軍總大將的名義,緊急命令德川秀忠率領其麾下所有能戰之兵,火速西進,支援京都防線時,德川秀忠的回應卻充滿了推諉和拖延。
他派來的使者跪在石田三成面前,言辭懇切卻內容空泛:“啟稟治部大人,我家主公秀忠大人深感國難當頭,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來京都,與諸位大人並肩作戰!”
“然而,東國新定,人心不穩,潰兵、流寇時有作亂,亟需兵力彈壓。且我軍主力此前損失慘重,新募之兵缺乏訓練,倉促上陣,恐非但不能助戰,反而會擾亂軍心啊……”
石田三成強壓著怒火,冷聲道:“那就將你們德川家最精銳的旗本武士派過來!京都防線,需要真正的勇士!”
使者面露難色:“這個……旗本武士乃護衛主公與本家根基的最後力量,若盡數西調,萬一東國有變,我家主公……實在無法向德川家歷代先主交代啊……”
“不過,請治部大人放心,我家主公已竭盡全力,抽調了三千……哦不,五千精壯,由老臣酒井忠次率領,不日即可啟程前來助戰!”
“五千?還盡是些新兵和老弱?”立花宗茂在一旁聽得火冒三丈,幾乎要拔刀,“德川小兒!分明是儲存實力,坐觀成敗!”
“早知道,當時我們就應該一鼓作氣……”
石田三成揮手製止了衝動的立花宗茂,他心中一片冰冷。
他何嘗不知德川秀忠的盤算?
這分明是想等著明軍與西國聯軍拼個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利,甚至可能已經在暗中與明軍有所勾連!
可現在,他內要穩定惶惶人心,外要應對強大明軍,實在沒有餘力再去收拾遠在東海道的德川秀忠了。
只能暫時隱忍,甚至還要好言安撫,以免將其徹底推向明軍一方。
“回去告訴德川內府,”石田三成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京都危在旦夕,覆巢之下無完卵。望他以大局為重,速發援兵!朝廷……不會忘記任何忠臣的功績!”
使者唯唯諾諾地退下了。
石田三成看著使者消失的背影,只覺得一股深深的疲憊和無力感席捲全身。
外有強敵壓境,內有糧草不濟,盟友心懷鬼胎……這京都保衛戰,還未正式開啟,似乎就已經看到了結局……
他走出紫宸殿,站在廊下,望著京都灰暗的天空。
遠處,似乎隱隱傳來了沉悶的雷聲——那或許不是雷聲,而是明軍重炮在轟擊外圍壁壘的轟鳴。
京都,這座千年古都,彷彿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被來自西海的驚濤駭浪所吞噬。
而他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在這艘破船上,進行一場註定悲壯的、最後的抵抗……
第1104章 倭國的京都保衛戰4
大明萬曆二十三年,二月初一,倭國本州,明軍前線大營,中軍帳。
雖已入春,但瀨戶內海沿岸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海風帶著鹹腥氣捲入帳內,與炭火暖意、墨香以及甲冑皮革特有的氣味混雜在一起。
大帳中央,巨大的倭國畿內及周邊地區沙盤已然取代了原先的輿圖,山川河流、城池要隘纖毫畢現,無數代表敵我兵力的小旗密密麻麻地插在上面,直觀地展示著當前膠著而嚴峻的戰局……
靖國公、徵倭大將軍戚繼光端坐主位,一身常服,未披甲冑,卻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威嚴。
下列左右,分坐著水師提督陳璘、先鋒大將張之間,以及南直隸等各系主力將領,人人面容肅穆,帳內氣氛凝重。
“諸位,”戚繼光聲音平穩,打破了帳內的寂靜:“自去歲末登陸本州,我軍連戰連捷,已控攝津、河內大部,兵臨京都門戶。然,倭寇據守堅城險隘,負隅頑抗,戰事漸入僵持。今日召集諸君,便是要釐清家底,議定方略,以求在春季,一舉搗破倭巢,畢其功於一役!”
他目光掃過眾人,首先看向負責後勤輜重的參軍:“王參軍,你先來,說說我軍目前糧秣、民夫情形。”
那位王參軍立刻起身,手持冊簿,聲音清晰而洪亮地彙報:“回軍鎮,截至正月末,我軍於本州前線,各類物資儲備及人力,徵調歸化及俘獲之倭人壯丁,計 十萬 眾。主要負責修築營壘、道路,轉哕娦导Z草至前沿兵站……”
“自朝鮮徵發之民夫,計十萬眾。主要承擔沿海港口至內陸主要兵站間的長途咻敚安糠制餍荡蛟臁�
“專司護衛輜重隊、維持後勤線路之步卒,計五萬人。
“此三項合計,保障我軍後勤通暢之人力,已達 二十五萬之巨!”
這個數字報出來,帳內諸將微微頷首,但並無太多訝異。跨海遠征,後勤乃生命線,如此龐大的人力投入是必然的,這還是在海上倭國已經沒有存在感之下。
若是倭國現在水師,還有實力的話,這個輜重人口,可能要翻上一翻。
“九州儲備倉及各沿海兵站,共存米麥豆料約八十萬石,箭矢火藥、鎧甲兵刃補充充足,可支應前線大軍五個月之需。”
“海叽犕鶃聿幌ⅲ吭伦猿r、遼東、乃至南方諸省,可補充糧秣 二十萬石以上,軍械無算。”
他合上冊簿,總結道:“目前後勤線路雖偶受倭人小股部隊騷擾,但總體暢通,物資儲備豐厚,足以支撐大軍進行一場大規模、長週期的決戰……”
“好!”戚繼光讚許地點點頭:“後勤無憂,我軍方能心無旁颉!�
“目前我徵倭大軍,集中於畿內前線之可戰之兵,計有八萬餘眾。”
“步卒六萬五千人,其中燧發槍隊一萬二千,長槍、刀盾弓弩手配置齊全,陣型嚴整。”
“騎兵一萬一千騎,其中鐵騎兩千,輕騎九千,堪為破陣先鋒,追亡逐北之利器……”
…………
戚繼光目光再次掃過沙盤,最終落在代表京都的區域,沉聲道:“八萬戰兵,二十五萬後勤,糧秣充足,器械精良……此等力量,橫掃倭國畿內,本該足矣。”
“然,京都城堅,倭寇必作困獸之鬥。且據探報,石田三成等正竭力搜刮糧草,徵發丁壯,企圖憑城久耗。”
他略微停頓,語氣轉為決斷:“故此,本帥決定,暫緩目前之零星攻勢,轉入全面休整與戰前準備!”
“同時,傳令九州留守各部,除必要守備兵力外,再抽調四萬精銳步騎,務必於三月初前,抵達本州前線!”
命令一下,帳內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再從九州調四萬兵?
這意味著前線總兵力將達到恐怖的十萬之眾!
這已遠超對付當下畿內倭軍的需求,顯然國公爺所圖甚大。
陳璘忍不住問道:“大帥,集結十萬大軍,是否……是否過於謹慎了?倭寇主力經我連番打擊,已元氣大傷……”
戚繼光抬手製止了他,目光深邃:“非為當下之敵,乃為萬全之策,亦為戰後震懾!”
“十萬大軍,兵臨城下,不僅要破城,更要徹底摧毀倭寇之抵抗意志!”
“要以泰山壓頂之勢,讓其再無絲毫僥倖之心……”
“此戰,不僅要勝,更要勝得乾脆利落……”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之音,敲在每個將領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