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他開始將目標瞄準那些規模稍大、看似更有油水的商船隊,甚至包括那些懸掛葡萄牙等西洋旗幟的船隻。
他深知這些西夷商船往往也攜帶重貨,且其母國與大明關係微妙,劫掠他們雖有風險,但收益巨大,更能製造混亂。
一艘從駛往寧波的葡萄牙武裝商船“聖伊納爵號”不幸成為了目標。
儘管船上的葡萄牙水手和僱傭兵進行了頑強抵抗,也造成了幾十名倭寇的傷亡,但在數艘倭寇安宅船的圍攻和亡命徒式的接舷跳幫下,“聖伊納爵號”最終陷落。
船長戰死,貨物被劫掠一空,船員幾乎被屠殺殆盡。
只有一名躲在酒桶裡的葡萄牙少年僥倖逃生,後被過往漁船救起,才得以將這場慘劇公之於眾……
類似的事件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裡發生了多起。
遇害的不僅有大明子民,還有葡萄牙人、英格蘭人,甚至偶爾還有東南亞其他地區的商人。
海面上不時出現的漂浮屍體和燃燒的殘骸,使得這條原本繁忙的黃金航道一時間風聲鶴唳,沿海州縣物價飛漲,人心惶惶。
葡萄牙駐呂宋的總督和商會代表震怒不已。
他們與大明的貿易利潤豐厚,如今卻被一群不知所謂的日本海盜截胡,還損失了人員和船隻。
他們雖與倭國並無直接外交關係,但透過在南洋的傳教士和商人網路,還是設法將一封措辭極其嚴厲的抗議信送到了九州島的豐臣秀吉處,信中強烈譴責這種“違背上帝意志和一切航海國家慣例的、野蠻至極的海盜行徑”,要求豐臣秀吉立刻約束部下,否則將視其為對葡萄牙王國利益的侵犯,後果自負……
與此同時,戚繼光在杭州行轅之內,面色一日比一日陰沉。
案頭堆積著各地衛所、府縣雪片般飛來的遇襲報案和海商們的泣血陳情。
小早川隆景的狡猾超乎他的預期。
此人深諳海性,行動毫無規律可言,一擊即走,絕不停留。
戚繼光動用了手中強大的水師力量,組織了數次跨衛所、甚至跨省的大規模聯合作戰,設伏、圍堵、拉網搜尋,但每一次都被小早川憑藉其船速和對複雜水文的熟悉,像泥鰍一樣從包圍圈的縫隙中溜走。
明軍戰船雖強,但數量龐大則排程不易,難以在廣闊海域上精準捕捉到這支高度機動的匪幫……
“靖國公,如此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就像揮舞著巨錘打蒼蠅,空有力氣卻使不上!沿海商民怨聲載道,朝廷那邊……壓力巨大啊!”
戚繼光目光深邃,凝視著巨大的海防圖,上面標記著小早川歷次出現和襲擊的地點,看似雜亂無章,卻又隱隱透著一種挑釁般的狡黠。
他沉默良久,緩緩開口,聲音冷靜得可怕:“偾醮伺e,非為攻城掠地,意在劫財擾邊,亂我民心,疲我師旅。我大軍雲集,卻困守待伲衅湎聭选!�
這時,一位熟悉海情、曾與沿海豪商甚至某些亦商亦盜勢力打過交道的幕僚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國公爺,倭寇無道,以海盜行徑辱我天朝。然……非常之時,或可行非常之法。彼可往,我亦可往!”
戚繼光銳利的目光立刻投向了他:“講下去。”
幕僚深吸一口氣,道:“倭國此番傾國來犯,其沿海必然空虛。其水軍主力皆囤於對馬、壹岐,窺伺朝鮮。其本土港口,防衛必然鬆懈。且倭國諸藩並非鐵板一塊,彼此猜忌,利於滲透。”
“國公爺何不……指派麾下悍勇機警之將,率領快船精銳,也組成數支精幹小隊,不必太多,每隊兩三艘快船,數百名士兵即可。不需大軍行動,目標並非佔領,而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指著海圖上日本西海岸的幾個點:“襲擾其沿海港口、泊地!焚燬其所能見之船隻——無論是戰船、商船還是漁船!劫掠其倉庫!打完即走,絕不糾纏。”
“如此,一則可報眼前之仇,震懾倭寇,令其後方不穩;二則或可迫使九鬼嘉隆、乃至豐臣秀吉分兵回防,減輕朝鮮及我東南正面壓力;三則……亦可讓倭國君民嚐嚐這烽火及於家門之苦……”
帳內一陣沉默。
這個計劃近乎於海盜行為,與天朝正師的身份似乎有些不符。
但不得不承認,在當前僵局下,這或許是打破被動、最有效率的反擊方式。
戚繼光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眼中精光閃爍。
他想起了皇帝的旨意——“必要時,可揮師東進,搗其巢穴,焚其港口,毀其舟船!”
這無疑給了他足夠的授權和底氣。
良久,他猛地一拍桌子,決然道:“非常之敵,當用非常之策!傳令:從水師中遴選精通水性、悍勇敢戰之士!裝備最快之船隻,配足火油、及精良火器!由……由參將胡守仁,遊擊王如龍,再……聯絡那些熟悉對馬海峽及倭國西海岸水文、且心向朝廷的……‘海上義民’,令其引導協助!”
“倭國筑前、長門、周防諸藩沿海港汊,焚船、毀港、驚敵!記住,快進快出,不準貪功,不準戀戰……”
不再是被動的大規模搜剿,而是主動的、精準的、以牙還牙的報復性襲擊。
十幾支大明官兵般劫掠團隊組成,刺向倭國的海岸線。
東南海疆的這場貓鼠遊戲,已經進入一個更加殘酷、也更加波瀾壯闊的新階段……
第1002章 明倭戰爭 9
呼子港蜷縮在九州西北部的海岸線上,像一隻疲憊的灰鴿。
它算不上頂大的港口,但因其距離對馬島相對較近,又擁有還算深闊的避風灣,成了倭國向對馬島轉弑鴨T物資的重要節點之一。
港口裡擠擠挨挨地停泊著各式各樣的小早船、關船,甚至還有幾艘體型稍大的二手安宅船,它們都隸屬於不同的藩主或商人,此刻在夜色中只剩下黑黢黢的輪廓,隨著海浪輕輕搖晃。
空氣中瀰漫著海水的鹹腥、腐爛的魚蝦味……
港口旁的町鎮早已沉睡。
低矮的木屋連綿成片,只有零星幾盞長明燈辉谝癸L中搖曳,投下昏黃而孤獨的光暈。浪濤拍打礁石的聲音單調而催眠,守夜的足輕抱著長矛,靠在簡陋的哨塔下,腦袋一點一點,早已去夢鄉里追尋他在畿內的故鄉了。
大多數町民,無論是漁夫、船匠、搬吖ぃ是小商販,都沉浸在疲憊的睡夢中。
戰爭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意味著更高的賦稅、被徵用的船隻、一去不回的父兄子侄,還有對明日生計的茫然……
新之助是被一股極其嗆人的、混合著油脂和木頭燃燒的焦糊味嗆醒的。
他揉著惺忪的睡眼,嘟囔著罵了一句,以為是隔壁老陶匠的窯又燒過頭了。
但緊接著,另一種聲音像冰冷的刀子般刺破了他的睡意——那不是海浪聲,也不是風聲,而是……一種他從未聽過語言的咆哮聲。
“殺!剁了這幫倭寇雜碎!”
“一個不留!燒!給老子燒光!”
聲音來自港口方向,狂暴、嗜血,充滿了難以理解的憤怒和殺意。
新之助猛地坐起身,心臟狂跳。
他聽不懂那些話,但那語調裡的瘋狂和毀滅意味,讓他渾身血液都涼了半截。
他連滾帶爬地衝到窗邊,推開木窗。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僵立,瞳孔因極度恐懼而放大。
港口,已然變成了煉獄……
數艘從未見過的、船型狹長尖銳的快船,如同從地獄深淵衝出的惡鬼,不知何時已經突入了港灣!
它們沒有懸掛任何熟悉的旗幟,船身上跳動著可怕的火光。、
更可怕的是岸上!
町鎮靠近碼頭的區域已經陷入一片火海!
火焰貪婪地吞噬著木質房屋,發出噼啪的爆響,熊熊火光將半個夜空染成詭異的橘紅色。
在跳躍的火光陰影中,無數黑影正在瘋狂地移動。
那是……士兵!
他們穿著樣式古怪的、在火光下反射著幽冷光芒的深色甲冑,頭上戴著看不清面目的鐵盔。
他們三人一組,五人一隊,動作迅猛而協調,如同殺戮的機器。
手中揮舞的也不是常見的太刀,而是更長更重的長刀、闊刃的斧頭,或是不斷噴吐火光和發出巨響的火槍。
他們所過之處,只有死亡。
一個穿著寢衣的町民驚慌失措地從著火的屋裡跑出來,迎面就被闖入鎮子的不明士兵用長刀捅穿了胸膛,慘叫著倒下。
幾個聽到動靜、拿著竹槍衝出來的年輕人,還沒靠近,就被幾聲銃響打倒在地,痛苦地抽搐。
甚至能看到有士兵踹開屋門,衝進去,緊接著裡面就傳出淒厲的短促慘叫和東西破碎的聲音。
“敵襲!是朝軍殺過來了!”
終於,有幸存的值夜足淒厲地嘶喊起來,敲響了警鐘,但這聲音瞬間就被爆炸聲、喊殺聲和慘叫聲淹沒了。
新之助渾身發抖,牙齒咯咯作響。
他看到鄰居吉田大叔,一個老實巴交的漁夫,舉著一把魚叉試圖保護身後哭泣的妻女,下一秒就被幾把同時砍下的長刀分屍,鮮血和內臟濺滿了身後的拉門。
他看到平時耀武揚威的町代官和他的幾個護衛,試圖組織抵抗,卻被一陣密集的銃彈打成篩子,倒在血泊中。
這不是戰鬥,這是屠殺!
“魔鬼……他們是魔鬼……”新之助癱軟在地,喃喃自語。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焦糊味和硝煙味,令人作嘔。
也有一些零星的抵抗。
少數被驚醒的武士和足輕發出了怒吼,拔出太刀拼死搏殺。
金屬碰撞聲、怒吼聲、臨死前的哀嚎聲響成一片。
但他們的抵抗如同投入烈焰中的幾滴水珠,瞬間就被吞噬了。
那些明軍士兵配合默契,悍不畏死,武器更長更重,還有那可怕的、能遠處奪人性命的火銃。
武士的武藝在戰場化的集團殺戮面前,顯得蒼白而徒勞。
港口裡的船隻也未能倖免。
許多明軍士兵衝上碼頭,向停泊的船隻投擲點燃的火把和裝著猛火油的罐子。一艘接著一艘的船被點燃,很快連成一片巨大的水上火場。
燃燒的桅杆倒塌下來,砸起沖天的火星和浪花……
慘叫、哀嚎、求饒、怒吼、爆炸、燃燒……
各種聲音交織成一曲地獄的交響樂,出現在了這個許久沒有遭受戰火的倭國港口……
新之助他蜷縮在角落,死死捂住耳朵,不敢再看。
直到喊殺聲漸漸平息,只剩下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零星短促的慘叫,以及那些明軍士兵用他聽不懂的語言發出的、似乎是在催促集結的號令聲。
當他再次鼓起勇氣向外偷看時,那些惡魔般計程車兵正在迅速撤退,如同來時一樣突然。
他們跳上來時的那種怪船,毫不留戀地駛離這片被他們親手化為廢墟和墳場的地獄。
天光微熹,映照下的呼子港只剩下殘垣斷壁和嫋嫋黑煙。
海面上漂浮著燃燒的殘骸和腫脹的屍體。
岸上,街道被鮮血染成暗紅色,到處都是支離破碎的屍體,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無差別地倒在血泊中。
僥倖躲過一劫的人們,如同行屍走肉般在廢墟中徘徊,發出絕望的哭泣和呻吟。
戰後清點,呼子港町鎮連同港口人員,超過四千人在這場毫無徵兆的夜襲中喪生。
房屋、倉庫盡毀,船隻焚燬殆盡。
訊息傳出,九州震動,倭國朝野駭然。
他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來自大海對面的報復,是如此的血腥、殘酷,且近在咫尺。
戰爭的陰影,從未如此濃重地徽衷谌毡玖袓u的上空……
當然,這個時候豐臣秀吉得知之後,還以為是對馬島的朝軍繞道襲擊本土呢……
第1003章 明倭戰爭 10
九州,豐後國海域。
海風如刀,刮過陳百戶黝黑粗糙的臉龐。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鹹腥味裡混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氣。
他所在的這條福船,連同另外四條快船,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滑破墨黑色的海面,藉著月色,逼近前方那片沉睡的海岸線。
那裡不是重兵佈防的名護屋,只是倭國豐後國一個尋常的小港口……
陳百戶可是經歷過倭寇之患的人,對對倭人有著刻骨的仇恨。
倭國入侵寧波一事之後,他便自告奮勇編入這支專司“搗巢”、“焚糧”、“絕後”的奇兵隊伍……
他們不參與正面戰場的列陣對壘,乾的就是這種夜半突襲、一擊即走的陰狠勾當……
倭國的海上防禦,幾乎沒有,他們數十支從東南來的船隊,一直抵近倭國近海,都未曾遭遇過倭國的正式水師。
“百戶,看到了,就前面那灣子,桅杆還不少。”
一個眼尖的哨探低聲道。
陳百戶眯著眼望去,藉著微弱的天光,能看到港灣裡歪歪扭扭停著二十幾條船,大小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