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是道士皇帝 第508章

作者:光頭李三

  正在此時。

  一隊逡滦l護送著一輛馬車,到了海瑞的小院外。

  停穩之後,馬車車門開啟,一個身形挺拔,面容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太真切,正是大明朝的天子朱翊鈞。

  朱翊鈞下車後,並未立刻上前,只是負手而立,目光沉靜地打量著眼前這座與其主人身份極不相稱的簡陋小院。

  “朕啊,也好些年沒來了。”

  一旁的逡滦l指揮使張國之答道:“是啊,陛下。”

  就在這時,院門“吱呀”一聲被從裡面開啟,正是聽到聲響,外出檢視的孫承宗。

  看到朱翊鈞,孫承宗趕忙行禮:“恭迎陛下聖駕。”

  “不必多禮。是朕不告而來,攪擾了海師傅清靜,他睡了沒……”

  “啟奏陛下,岳丈剛剛看完宮裡面送來的條陳,還未入睡。”

  朱翊鈞點了點頭,而後抬起腳步朝裡面走去。

  在孫承宗的在前引路下,直接到了海瑞的書房中……

第914章 大拇指 11

  孫承宗恭敬地引著朱翊鈞步入書房。

  昏黃的燭光下,海瑞依舊坐在書案後的椅子上,方才的激動似乎耗去了他不少力氣,此刻顯得有些疲憊。

  他眯著眼睛,努力望向門口模糊的身影,顯然尚未看清來人是誰……

  “岳丈,”孫承宗連忙上前一步:“陛下來了!”

  “陛下?”海瑞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隨即掙扎著便要起身行禮,動作帶著老年人特有的遲緩與艱難。

  “海師傅免禮!”朱翊鈞見狀,連忙緊走兩步,未等海瑞完全站起,便已伸出手,穩穩地、卻又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輕輕按在了海瑞手臂上:“坐著說話,不必拘禮。是朕來得突兀,擾了師傅清靜。”

  他的動作自然流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關切。

  可能是因為海瑞沒有起身的力量,順著朱翊鈞的手一推,又坐下身去。

  孫承宗早已機靈地搬來一張椅子,放在海瑞書案對面。

  朱翊鈞順勢坐下,與這位名震天下的老臣相對。

  藉著跳躍的燭光,朱翊鈞的目光細細地落在海瑞臉上。

  那張曾經稜角分明、令貪官汙吏聞風喪膽,令自己皇爺爺惱羞成怒的面龐,如今已經刻滿了歲月的滄桑。

  原本銳利如鷹隼的雙眼,此刻被渾濁的翳障所覆蓋,努力聚焦時帶著吃力的迷茫。

  花白的頭髮稀疏地貼在頭皮上,曾經挺直的脊背如今也佝僂著,整個人縮在寬大的椅子裡,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

  唯有那緊抿的嘴角,依稀殘留著幾分昔日的倔強與剛硬。

  看著這位曾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官場潛規則、清廉剛正得近乎苛刻的老臣,如今被時光侵蝕得如此形銷骨立,朱翊鈞心頭不禁湧起一股複雜的感傷。

  短暫的沉默後,朱翊鈞的目光掃過書案上那份攤開的宗藩新例謄本,聲音沉穩地打破了沉寂:“海師傅,朕送來的這份‘藥方’,您老……看過了?不知師傅以為,此藥,可治我大明沉痾否?藥性……如何?”

  海瑞聞言,猛地挺直了佝僂的腰背,枯瘦的手指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陛下此藥,猛!”

  “然,對症!當用!非此不足以病根。”

  “宗藩之弊,乃我朝二百餘年之痼疾!”

  “尋常湯藥,不過是隔靴搔癢,徒耗元氣!”

  說到這裡,海瑞猛地喘了一口氣,而後接著說道:“陛下此策,如開膛破腹,直取病灶!爵位遞減,釜底抽薪,祿米削減,王府收歸,奪其坐食山空奢靡之本!開禁除籍,玉牒勾銷,使其歸於民籍,此乃正本清源,復太祖‘相生相養’之真意!更是還天下百姓一個公道!”

  “陛下此舉,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社稷之幸!蒼生之福!”

  朱翊鈞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清晰地映照著跳動的燭火,也映照著眼前這位老臣燃燒生命發出的最後光芒……

  實際上,朱翊鈞清楚,這個條例頒佈之後,他對宗族刻薄寡恩的罪名,自己是背定了,甩都甩不掉。

  可,這種事情,必須做到,他沒有辦法選擇,已經享福兩百多年了,該慢慢的迴歸正常百姓的生活了。

  “海師傅如此說,朕心甚慰。”朱翊鈞的聲音溫和了些許,“此策推行,必如驚濤駭浪,非有雷霆手段與萬民歸心不可為。”

  “朕,已有萬民歸心,亦有雷霆手段……”

  “只是,只是憂慮身後之名了。”

  也只有在海瑞面前,朱翊鈞才會將自己的真實想法給說出口…

  朱翊鈞頓了頓,看著海瑞因激動而顯得更加蒼白的臉,語氣轉為論吹年P切:“只是……海師傅定要保重身體。朕還希望您能看到它發揮效用,滌盪乾坤呢。”

  海瑞聽了,佈滿皺紋的臉上,竟緩緩地、艱難地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極其罕見的、帶著豁達與釋然的微笑。

  他沒有說話,而是緩緩地,用一種近乎莊重的姿態,抬起了自己那隻枯瘦如柴、佈滿老年斑的右手。

  在朱翊鈞、孫承宗、以及門口侍立、悄然窺視的張國之等人驚愕的目光中,

  海瑞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對著坐在他對面的大明天子——

  豎起了大拇指!

  這個動作,對於一生剛正不阿、不苟言笑的海瑞來說,是如此的突兀,卻又如此的震撼人心!

  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倒流!

  看到這一幕,朱翊鈞的瞳孔猛地一縮!

  眼前瞬間閃過二十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見到海瑞的場景。

  那時正是海瑞上治安疏,世宗皇帝勃然大怒,下令百官審海瑞之時。

  自己作為皇太孫,得了准許,前去湊了熱鬧。

  那是海瑞的高光時刻,珠簾晃動,百官語塞,窘迫難當。

  那個倔強不屈的身影,在滿堂朱紫的圍攻下,如同孤峰傲立。

  當時的皇太孫被那不屈的風骨所震撼,離開之前,正對著海瑞,當著百官的面,朝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而此刻,在這昏黃的燭光下,在這簡陋的書房中,在生命之火即將燃盡的時刻,垂垂老矣的海瑞,用盡全身力氣,對著當年那個孩童、如今已御極天下的皇帝朱翊鈞,回敬了同樣一個手勢……

  這不是簡單的讚揚,這是一個輪迴的完成!

  是兩代人,在共同對抗帝國積弊的征途上,一次跨越時空的、無聲的擊掌!

  是海瑞用自己生命最後的力氣,對朱翊鈞這份刮骨療毒、破除特權的勇氣與決斷的由衷贊同。

  朱翊鈞看著那根微微顫抖、卻倔強挺立的枯瘦拇指,看著海瑞渾濁眼中那抹幾乎要燃燒殆盡的、卻無比澄澈與欣慰的光芒,心頭如同被重錘擊中,一股難以言喻的激盪與酸澀瞬間湧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著海瑞的眼睛。

  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是一個迴旋鏢,超過二十年的迴旋鏢……

  那根倔強豎起的大拇指,彷彿耗盡了海瑞殘存的所有氣力。

  他嘴角那抹釋然的笑意尚未完全褪去,與當今天子對視眼中的灼灼金光卻如同風中殘燭,迅速地黯淡、搖曳,最終被一層更深的渾濁所覆蓋……

  他枯瘦的手,緩緩地、無力地從半空中滑落,垂落在身側……

第915章 海瑞之死 1

  海瑞枯瘦的手,緩緩地、無力地從半空中滑落,垂落在身側……

  朱翊鈞的心,隨著那隻手的滑落,猛地一沉。

  書案上,燭火跳躍了一下,光影在海瑞清癯卻依然剛毅的側臉上晃動。

  他整個人彷彿瞬間被抽去了支撐的骨架,那剛剛因激動而挺直的腰背,以一種極其緩慢卻不可挽回的姿態,鬆弛、佝僂下去,最終,頭顱低垂,下頜輕輕抵在胸前,凝固成一個永恆的、沉默的剪影……

  “海師傅?”朱翊鈞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彷彿怕驚擾了老人最後的安眠。

  沒有回應。

  只有燭芯燃燒的細微噼啪聲。

  “海師傅?”他提高了些音量,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緊緊鎖住那張低垂的臉,試圖在那片陰影下捕捉到一絲生命的氣息。

  依舊是一片沉寂。

  書房裡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

  “海師傅!”朱翊鈞第三次呼喚,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急促,甚至是不容置疑的威嚴,彷彿要用這聲音將老人從沉眠中喚醒。

  回應他的,只有無邊的寂靜。

  海瑞的頭顱低垂著,紋絲不動,像一座歷經百年風霜、終於歸於沉寂的石像。

  一股強烈的酸澀猛地衝上朱翊鈞的鼻腔,眼眶瞬間發熱發脹。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但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下頜的線條繃緊,將那股幾乎要衝破堤壩的潮湧硬生生壓了下去。

  他是天子,是即將掀起驚濤駭浪的舵手,此刻,他不能軟弱。

  他目光轉向侍立在一旁、同樣臉色煞白、屏息凝神的孫承宗,微微頷首。

  孫承宗立刻會意,強忍著巨大的悲慟,快步上前。

  他先是在海瑞身旁低低喚了兩聲:“岳丈?岳丈?”聲音帶著顫抖

  。見毫無反應,他伸出微微發顫的手指,極其小心地探向海瑞的鼻息之下。

  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

  孫承宗的手指在海瑞鼻端停留了數個呼吸,指尖感受不到一絲溫熱的氣息拂過。

  他身體一僵,隨即緩緩收回手,而後轉身,面向朱翊鈞,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額頭深深觸地,聲音哽咽而沉痛:“陛下……岳丈他……薨了!”

  “……”

  朱翊鈞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沉默了片刻。

  他看著跪伏在地的孫承宗,又緩緩將目光移回海瑞那低垂、安詳卻再無生氣的面容上。

  “朕……知道了。”朱翊鈞的聲音低沉而平穩,聽不出太大的波瀾,但那平穩之下,是揪心的疼痛。

  他頓了頓,對著那已然逝去的忠魂,用只有自己能聽清、卻字字千鈞的語調低語道:“海師傅……一路走好。”

  不多時,海瑞的妻女及比朱翊鈞年齡相仿的兒子踉蹌著奔入書房,悲慟的哭聲瞬間撕裂了夜的寧靜。

  她們撲到海瑞身邊,撫摸著那冰涼的手,哭喊著“老爺”、“爹爹”,哀慟欲絕。

  朱翊鈞默默地站起身,退到書房門口。

  他的存在,在巨大的悲痛面前,似乎被遺忘了。

  沒有人向他行禮,沒有人注意到這位身著常服、神情肅穆的“貴人”。

  他像一個沉默的旁觀者,站在門扉的陰影裡,目光越過哭泣的人群,久久地、深深地凝望著端坐在椅子上,彷彿只是疲憊睡去的海瑞。

  燭光在海瑞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暈,卻無法驅散那已然降臨的、屬於死亡的冰冷陰影。

  朱翊鈞的心中,翻湧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敬重、痛惜、孤寂,以及對前路未卜的沉重。

  他看著海瑞那清瘦卻頂天立地的身影,一聲極輕極沉的嘆息,彷彿來自靈魂深處,逸出唇邊:“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浮游一日,亦撼乾坤。”

  莊子·逍遙遊,生命短暫如朝生暮死的菌類、不知春秋的寒蟬、朝生暮死的蜉蝣,即使只有一日之命,亦可撼動天地。

  在此時朱翊鈞以此來形容海瑞。

  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那凝固的身影,毅然轉身,不再回頭,低沉的命令穿透了身後的哭聲:“回宮。”

  “是,陛下。”一直垂手侍立在門側、同樣眼眶發紅的張國之,立刻躬身領命。

  夜色濃重如墨,寒風料峭。

  朱翊鈞登上那輛不起眼的馬車,車輪碾過京城寂靜的街道,發出單調而沉重的轔轔聲。

  車廂內一片昏暗,只有偶爾透入的街燈微光,映照著朱翊鈞緊閉的雙眼和異常沉靜的面容。

  黑暗中,海瑞的一生,如同走馬燈般在他腦海中清晰回放:那不顧生死、抬棺死諫的決絕,那在應天巡撫任上,鐵腕整頓吏治、抑制豪強,哪怕得罪天下權貴也在所不惜的剛直,那家徒四壁、俸祿微薄卻賙濟貧苦的清貧……

  二十年光陰,彈指一瞬。

  那個在珠簾後倔強不屈的身影,與燭光下含笑豎起拇指、旋即溘然長逝的老人,最終重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