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看著國王臉上變幻不定的神色,柳成龍試探著問:
“主上……明日您看是否再去一趟海府?將這番道理,與他分說明白,或許……”
“不去!堅決不去了!” 李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揮手打斷,臉上滿是心有餘悸的抗拒,“那海瑞氣勢太盛,我在他面前,話都說不利索,再去自取其辱嗎……”
而柳成龍只能嘆口氣……
………………
次日清晨,深秋的陽光透過精緻的窗欞,在乾清宮光潔的金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殿內暖意融融,獸口吐出的薰香嫋嫋升起。
朱翊鈞端坐在寬大的御案之後,正埋首批閱著堆積如山的奏章。
他神情專注,硃筆或圈或點,動作沉穩利落,絲毫不見少年人的浮躁。
陳矩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地整理著批閱好的奏本。
殿內安靜得只有紙張翻動的輕微聲響。
這時,身著青袍、作為御政學士的孫承宗捧著一份厚厚的簿冊,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他躬身行禮:“臣孫承宗,參見陛下。御政書房本月考成總數已整理完畢,請陛下御覽。”
他將那本記錄著京官、地方官各項政務指標完成情況的考成簿,恭敬地放在御案一角。
朱翊鈞並未立刻去看那考成簿,他剛好批完手頭一份關於漕叩淖嗍瑁畔鲁p筆,端起手邊的溫茶呷了一口,目光才隨意地投向孫承宗,彷彿閒話家常般問道:“孫愛卿啊,昨日……朝鮮的那個李昖,去了海師傅家裡,你見了沒有啊。”
孫承宗微微一頓,顯然沒料到皇帝會突然問起這個。他立刻躬身,簡潔而清晰地回稟: “回陛下,是的。朝鮮國王李昖殿下,昨日晚上確實曾至家中拜會。”
“哦?” 朱翊鈞眉毛微挑,似乎頗感興趣,“說了些什麼?海師傅……可曾‘款待’了這位藩王?”
孫承宗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斟酌著詞語:“回陛下,海都御史……性情耿介,直言不諱。李昖殿下此去,懇請海公能在陛下面前,代為進言,促成天兵援朝之事。”
“海都御史聽後,並未應允,反而……痛陳了藩屬國求援當自明責任、當慮及宗主國百姓負擔之理。李昖殿下此舉,恐有……有引陛下再啟戰端之嫌,恐非良策……”
孫承宗儘量用平實的語言複述了一遍……
片刻後,朱翊鈞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輕輕地、幾乎聽不見地哼了一聲,隨即吐出兩個帶著奇異韻律的字:“有趣,有趣啊……想必,李昖是哭著走的。”
“哭倒是沒有哭,就是腿軟走不動道了。”孫承宗老實回覆。
“你怎麼看呢。”
“陛下是問臣看昨日之事,還是……”
“問你朝鮮之事。”
“臣倒是認為可安排一位德高望重的將軍前往,整肅朝鮮軍紀……”
“朝中哪位德高望重的將軍可以勝任啊。”朱翊鈞饒有興趣的問道。
雖然天子發問,可孫承宗卻不敢答了。
朱翊鈞看著他,片刻後,笑了笑:“說吧,心裡的認為的那個人講出來,看看跟朕想的是否是一個人。”
孫承宗聞言,稍愣片刻,隨後開口道:“寧國公……”
“李成梁……”
朱翊鈞聞言哈哈大笑……
第846章 朝鮮東南倭患 10
“李成梁……”
“你啊,可真的敢說啊。”
“我大明朝的國公爺,去朝鮮當一個練兵的將軍,是否殺雞用牛刀呢。”
朱翊鈞之所以哈哈大笑,是因為,他也是認為李成梁可以去朝鮮。
一來,李成梁的威望夠,能夠震懾住朝鮮錯綜複雜的政治形勢,管你南黨,北黨,只要聽話,就是好黨,既是大明朝的國公,又是遼東前總兵,招呼人進入朝鮮剿滅朝鮮國內投降派,反動派,也方便。
二來,李成梁是個懂得練兵,懂得要錢,懂得貪財的,他完全可以憑藉著自己的一己之力,讓朝鮮提前五百年搞起先軍政治。
而且他帶著團隊去朝鮮練兵,練個一年兩年的,朝鮮兵丁只知大明寧國公,不知朝鮮國王,這也符合大明朝的核心利益。
最為重要的一點是,李成梁也能去朝鮮過過做太上王的癮……這種梟雄一般的人物,朱翊鈞一直留在北京城壓制著,倒是有些不解風情。
李成梁留在遼東,執掌數十萬遼東兵馬,朱翊鈞有些不放心 ,可是讓李成梁去朝鮮,執掌數十萬朝鮮的兵馬,朱翊鈞是很放心的。
朱翊鈞也不指望朝鮮能夠面對倭國大舉入侵時,可憑自身之力,將其拒之國門之外,他要的是有一戰之力,有來有回,不至於讓日後的豐臣秀吉橫推。
倭國雖然地小,但民卻不寡。
與倭國的戰爭,可以稱之為國戰……
大明理應先佈局。
孫承宗心領神會,陛下此問,並非質疑,更像是一種引導。
他挺直腰背,條理清晰地剖析道: “陛下明鑑,朝鮮之局,看似倭寇疥癬之疾,實乃未來朝鮮亡國之隱患,豈是‘雞’?此‘牛刀’之用,正當其時……”
“其一,朝鮮朝堂,南黨北黨,盤根錯節,互相掣肘,政令難出漢城。尋常將領前去,威望不足,何以震懾宵小,梳理亂局?唯寧國公!”
“寧國公爵位尊隆,遼東數十載赫赫威名,足以令朝鮮君臣望而生畏,正好藉此雷霆手段,整肅其內部,清除那些首鼠兩端、暗通倭寇之輩,此等威望與魄力,非寧國公莫屬!”
“其二,練兵之要,非止操演。更在軍需供給,器械精良,糧餉充足!寧國公久鎮遼東,深諳此道,更懂得如何‘開源’。”
孫承宗話鋒一轉,丟擲了核心方案: “臣斗膽建言,可令朝鮮以‘藩屬國借款’之制,向我大明購買所需一切軍需糧秣、甲冑器械、乃至戰船火器……”
孫承宗所說,跟朱翊鈞的想法,有很多處都是相符的。
“ 其國當下雖困窘,然宗藩一體,借款應國難,順理成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分期償還,有何不可?此乃維繫宗藩情誼之常例,亦合天朝體統!”
朱翊鈞聽到“借款購械”四字,眼中精光一閃,誰說我大明朝的讀書人都是迂腐之輩,這腦筋不轉的挺快的,但他面上不動聲色,只是輕輕“唔”了一聲,示意孫承宗繼續。
孫承宗精神一振,詳細闡述其利: “陛下,此舉有三大益處,一者,天津、登萊、南京之造船廠、軍器局,可得源源不斷之訂單,工匠不閒,器械常新,規模生產之下,成本可降,技藝愈精。此非但解朝鮮之渴,更是強我大明自身武備之良機……”
“二者,朝鮮得實利以自強。我大明提供其急需之物資,助其武裝軍隊,而非僅派兵卒代其流血。彼既借款,必更知珍惜,更竭力配合練兵抗倭……”
“三者,國庫負擔大減…… 糧秣軍資由朝鮮‘購買’,其日常消耗亦由其承擔。我大明所出,唯國公爺所率兩千餘精兵之餉銀及部分啟動軍械。此乃以朝鮮之國力,養朝鮮之兵,御朝鮮之敵!縱有耗費,亦在可控之內,遠勝大軍遠征之靡費!”
孫承宗的分析,精準地切中了朱翊鈞心中關於成本、效果和長遠佈局的所有考量。
當然,孫承宗還是年輕。
世人都知道,借錢容易,要賬難。
國與國之間,也是如此。
“孫卿此議,深合朕心。然,朕有一慮,這‘借款’……數目必不會小。朝鮮貧弱,萬一……十年二十年後,他賴賬不還呢?或者說,國力實在凋敝,無力償還,又當如何?我大明朝的銀子,豈非付諸東流?”
孫承宗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問,他從容應道:“陛下所慮極是。然,此事絕非尋常商賈借貸,乃是朝鮮國王李昖親至御前,痛哭陳情,求我天兵救援。我天朝允其借款購械以自強,已是浩蕩天恩,此借款必有國書為憑,借據為證,朝鮮君臣需用印畫押……”
“他若敢賴賬……那便是自絕於天朝,背棄宗藩大義,屆時,我大明手握鐵證,討債有名!或可令其割讓重鎮要地抵債,或可索取其礦山、林木之開採權,方法多矣,朝鮮君臣心知肚明,除非其國願冒萬劫不復之險,否則,這賬,砸鍋賣鐵,勒緊褲腰帶,他也必須得還……”
孫承宗這番剖析,將“借款”上升到了國家信用、宗藩法統和地緣政治的高度,徹底堵死了“賴賬”的後路,甚至將其轉化為一種更深層次的控制手段……
不過朱翊鈞卻清楚,朝鮮國內賴賬是傳統的。
他可以借銀子給朝鮮,武裝軍隊,等著跟豐臣秀吉幹,他也不需要朝鮮償還,舉國內遷,兩家變一家,那些債務豈不是就能關起門來算賬了。
大明朝雖然此時,一心南下,經略大海,試圖想讓大明朝從傳統意義上的陸地強國,轉化成海洋霸主。
但朱翊鈞清楚,大明朝的底子還是要積極建設超級大陸框架……
朝鮮地理位置對於華夏來說,非常重要,在那裡養幾個胖子不划算,直接將其收歸版圖,才是一筆不賠錢的買賣。
當然,這裡面如何操作,還是要看李成梁這個總督朝鮮練兵事務兼理備倭軍務的寧國公了……
第847章 你不想去?
李昖在北京城待了十幾日。
朝廷各部院也是把他求援這事,當成了事辦。
一直在商量著援朝的具體流程。
他數次請求朝見天子,卻被禮部官員告知,天子正在議朝鮮事,做好部署後,會召你過去。
研究過來研究過去。
基本論調是定下來了。
大明朝不可能讓山東水師前往濟州島協防。
但,還是要對朝鮮進行一方面的調整,幫助 。
練兵,統戰,自衛。
現在只需要挑選一個將領前去幫助了。
李成梁比較興奮,他勇於推薦了數十個曾經跟隨過他的將領。
當然,這些將領都是遼東系出身。
對朝鮮情況比較瞭解,而後,此時在遼東重鎮並沒有受到太高的重用。
秦得倚,李寧,孫守廉等人,都在他的舉薦名單上。
這些可都是他當年麾下得戰將。
不過,一代主將一代人。
現在他得這些戰將,在遼東是不可能有太大得發展空間了。
作為老領導,李成梁對他們也確實愛護,一有機會,想到得就是自己人。
除此之外,戚繼光也有舉薦。
乾清宮中。
深秋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在地面鋪灑出暖金色的光斑。
御案之上,一份來自兵部、彙總了五軍都督府推舉的赴朝練兵將領名單攤開著。
年輕天子朱翊鈞手持硃筆,目光沉靜地在上面勾畫著。筆尖劃過紙面,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不多時,硃筆停歇。
朱翊鈞看著被自己圈出的十幾個名字:秦得倚、李寧、孫守廉、查大受、祖承訓、李如梅……*清一色皆是遼東宿將,且無一例外,都是李成梁當年麾下倚重的臂膀。
這些名字,代表著一段屬於李成梁和遼東鐵騎的輝煌歲月,也暗示著他們在麻澹萁穑钊缢傻刃乱淮鷮⑿侵鲗У倪叿栏窬种校匚灰巡粡彤斈辍�
朱翊鈞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目光從名單上移開,投向侍立在御案旁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馮大伴,寧國公……該到了吧?”
馮保微微躬身,聲音平和:“回陛下,按著先前傳召的時辰和腳程算,寧國公此刻應是快到了宮門外了……”
朱翊鈞聞言,輕輕頷首。
他並未再看名單,而是身體微微後靠,目光變得幽深,彷彿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詢馮保:“朕若真讓李成梁這頭猛虎,去朝鮮那山林裡練兵……算不算是……放虎歸山呢?”
馮保低垂的眼簾下精光一閃,隨即抬起頭,臉上堆起恭敬而圓融的笑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陛下說笑了。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我大明朝的哪一座山頭,不是陛下您的?縱是猛虎嘯聚山林,那也是陛下山林裡的猛虎,虎威再盛,也翻不出您這真龍天子佈下的天羅地網。寧國公是猛虎不假,可陛下您……是執掌乾坤的馭虎之人吶……”
“猛虎歸山,為的是替皇爺看家護院,震懾宵小,豈有反噬主人之理?”
他這番話,既捧了朱翊鈞至高無上的權威,又點明瞭李成梁即便在外,也仍在皇帝掌控之中。
朱翊鈞聽了,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自信: “呵呵,說得是。就算是放虎歸山,朕也要讓他去朝鮮嘯一嘯,這虎嘯山林,總得吃些血肉筋骨才能有力氣。吃……”吃的自然不是朕大明子民的血肉筋骨。”
馮保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皇帝話中那未盡的意味,他微微躬身,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勸諫口吻:“陛下聖明。不過……老奴斗膽多句嘴。朝鮮雖為藩屬,然其黎民百姓,自古以來亦沐浴我天朝教化,名義上,也是皇爺您的子民吶。寧國公此去,既要練出強兵震懾倭寇,也需約束部眾,恩威並施,方顯我天朝上國仁德體統,不致寒了藩屬人心。”
朱翊鈞聞言,輕笑一聲,正要開口,殿外當值太監尖細的唱名聲已然響起: “寧國公李成梁,奉旨覲見……”
“宣。” 朱翊鈞收斂了笑容,恢復帝王威儀。
身著國公蟒袍的李成梁大步流星走入暖閣,步履虎虎生風。
他來到御案前,推金山倒玉柱般行了大禮:“臣李成梁,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朱翊鈞語氣平淡。
“謝陛下!”
朱翊鈞沒有過多寒暄,直接將御案上那份勾畫好的名單拿起,示意馮保遞了過去:“寧國公看看這個。這是兵部與五軍都督府推舉的赴朝練兵將官人選,朕已圈定。國公久歷戎行,看看可還妥當?”
李成梁雙手恭敬地接過名單,目光一掃,當看到那一個個被硃筆圈出的、無比熟悉的名字時——秦得倚、李寧、孫守廉、查大受、祖承訓、李如梅……
一股巨大的驚喜瞬間湧上心頭,幾乎讓他老臉放光!
這些可都是他當年在遼東一手帶出來的悍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