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到了正月初七這日。
前往荊州的禮部遣葬官,上了奏疏。
與昨日,張文正公已經下葬。
張居正的屍體在路上半個月,到了祖祠又停放了半個月,過了初五,墓穴建好,才將其下葬。
萬曆八年張居正返鄉的時候。
其聲勢浩大。
各地鄉紳官員,宗室郡王無不熱情招待。
而在萬曆九年年底,張居正的屍體返鄉的路上,雖然朝廷給的規格很高,但沿途的那些鄉紳官員,達官貴人的身形消失不見,只有一些普通的百姓,在路邊設定祭棚,迎接文正公的英靈。
人死燈滅,繁華褪去,貴人們隱去身影,最終還是一些老百姓牽掛著。
當年的高文襄公屍體返回河南老家的時候,一些沿途官員,士族鄉紳也會來送一程,是因為,當年高拱的改革並沒有涉及到這些人的核心利益。
可張居正卻是動了他們的基本盤,活著的時候,這些人懼怕,高規格接待,但死去了,大多數人心中只有慶幸。
而朱翊鈞對於這個情況是知道一些的,只能感嘆一聲:“救國之相,難得人心。”
這句話,也被收錄到了張文正公列傳中。
京師百官結束了“忙碌”的年假,到了部衙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查自己年前得活幹的怎麼樣了,到了月底,可就要評分,送到皇帝陛下面前了……
第770章 太懂禮貌了
張居正走了。
考成法還在。
並且,越發的根深蒂固,好多官員甚至都習慣了。
這對於一些只想著升官發財不幹活的官員來說,可是一個不好的訊號。
要是這個考成法制度,要是持續了一二十年,那可是真的要一直存在了。
這幫讀書讀史的官員們,清楚的知道,該如何去改變此時的政治形態。
歷史已經給了他們答案。
攻擊張居正,將他的罪責做實,人死政消,才能成為現實。
但現在的情況,又有所不同。
天子進的太深了。
特別是這個考成法,最後的主考官是天子本人啊。
所有,很多有想法的官員,誰也不敢去當這個出頭鳥。
但暗中聯合,串通的事情,沒少做。
對於這些,朱翊鈞是心知肚明的。
當然,這個時候,朱翊鈞根本就不想管。
串通好啊。
有一個算一個誰都跑不了。
當然,就是因為考成法跟皇帝牽扯太深,導致現在攻擊張居正的聲音,還沒有起來。
主要都是在觀望,沒有人願意做出頭鳥。
萬曆十年,正月十六日。
新年的第一次百官參與的大朝會開始了。
卯時三刻,晨霧未散,紫禁城端門處已是人影攢動。
三十六名金吾衛甲冑映著熹微天光,腰間跨刀與玄色披風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隨著第一聲晨鐘穿透雲霄,東華門緩緩開啟。
內閣首輔申時行頭戴七梁冠,身著緋袍,手持象牙笏板,率先踏入宮門,隨後百官一同進入。
官員們屏息穿過太和門,眼前豁然開朗。
皇極殿前三層漢白玉臺基巍峨聳立,螭首吐水的浮雕在朝陽下泛起金芒。
臺階層層遞進,中間御道上江山萬代浮雕氣勢磅礴。
鴻臚寺鳴贊官手持鎏金雲板,長聲唱道:“排班——”
文官按品秩從東階,武官自西階拾級而上,緋袍紫綬、鷺補麒麟,在陽光下織就斑斕雲濉�
待官員們在丹墀下列成十二班,鐘聲又起。
皇極殿硃紅宮門緩緩開啟,暖黃宮燈如星河傾瀉。
“入朝。”
官員們開始依次進入皇極殿,列隊整齊後。
隨著“陛下——駕到——”的唱喏聲中,朱翊鈞身著十二章紋袞服,頭戴冕旒,在十六名太監簇擁下,自金漆蟠龍柱後步出。
冕旒間玉珠輕晃,每一步都似踏碎了滿殿晨光。
等到皇帝剛剛坐下。
申時行率百官深深伏拜,山呼“萬歲”之聲直衝雲霄。
朱翊鈞垂目掃視階下群臣,而後輕擺手道:“諸卿平身……”
百官齊呼“謝陛下”,袍袖掃過金磚地面,窸窣聲中依次起身。
等到官員們都起身後,申時行上前半步,象牙笏板舉至眉梢:“啟稟陛下,新春以來,四海承平,永珍更新。北直隸、南直隸春耕順利,百姓踴躍開墾荒地,今春新增良田二十萬畝,漕吆拥朗杩9こ烫崆翱⒐ぃ畲鶃砣缈棧ㄖ菁Z倉新儲漕米百萬石,足保京師三年之需。”
每年開年,先彙報糧食,漕撸焊斎贿@也是重中之重。
“今春應天興修水利,疏浚吳淞江、白茆河,又固江南糧脈……”
朱翊鈞一邊聽著申時行的奏報,一邊不住的點頭,很是滿意。
而等到申時行年初政府報告做完之後。
朱翊鈞開始給予高度的評價。
當皇帝的時間久了。
朱翊鈞對於用人就越發的有心得了。
該罵得時候,要罵,該鼓勵得時候,就鼓勵。
現在可跟之前不一樣了。
之前得內閣首輔是他得師傅,他得年齡還小,要注意自己在百官心中光輝的形象。
可現在的他,已然成年,下面的大臣,也都不是在嘉靖朝,隆慶朝就已經嶄露頭角的官員了,甚至有相當一部分官員,都是萬曆朝的門生,也就是陛下的臣黨……
用人嗎。
強勢的下屬,就是要敲打一下,張居正是,高拱也是。
可若是有能力,卻不願強勢,或者說,不敢強勢的,就要多給鼓勵,pua玩的好,驢子能當馬兒跑。
更何況,申時行本就是一匹駿馬,就是有些不太自信。
朱翊鈞不吝嗇誇獎之語。
“申卿所奏,條理清晰若星漢列張,炙闵钸h如江河奔湧,真乃‘呋I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良相風範!”
天子的聲音沉渾有力,在空曠的皇極殿內激盪迴響。
“自入內閣以來,次輔擔任已有一年,首輔也有了兩個月,漕邥惩ㄈ粲碡曉贂r事興旺似豳風重奏,國庫豐足更勝文景之時。這般經緯之才,當得起‘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讚譽!”
“朕看好申閣老,諸位愛卿,覺得朕說的對嗎?”
張四維的臉是紅一陣,黑一陣,特別是在聽天子誇獎申時行的時候,可現在天子詢問,張四維還是收攏情緒,出列道:“陛下聖明,所說之言,皆是至理名言……”說到此處,張四維停頓片刻,咬了咬牙:“閣老確實有經天緯地之才。”
隨著張四維言語落後,諸多官員也紛紛出列附和。
“陛下聖明!申閣老夙興夜寐、宵衣旰食,實乃我大明棟樑之材!昔有房玄齡籌轴♂ⅲ裼猩陼r行安邦定國,此涨Ч帕枷噍x映之盛景,當然,只有得遇明主,臣子方能一展才華,歸根到底,還是陛下英明。”
“臣附議!申閣老倉廩實而知禮節……”
“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今有申閣老輔政,恰如眾星拱月,方能保我大明河清海晏!”
鴻臚寺卿突然長聲唱喏:“陛下仁德,首輔賢明,此乃天賜君臣際遇!”
這一聲令下,文武百官齊刷刷再拜,笏板相撞之聲如驟雨擊瓦。
“吾皇萬歲萬萬歲!”
呼聲直衝殿頂,驚起簷角棲息的白鴿,撲稜稜掠過金燦燦的琉璃瓦,在紫禁城上空盤旋。陽光穿透殿內繚繞的檀香,將群臣叩拜的身影與朱翊鈞端坐的龍椅,一併鍍上了一層煌煌金芒。
瞧瞧,這就叫專業,本來朱翊鈞是抬高申時行呢,一句話兩句話,就又轉移到了天子的身上。
當然,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這幫官員太懂禮貌了。
第771章 莫忘來時路
官員們跪成一團,朱翊鈞卻是輕嘆一聲:“諸君平身。”
“謝陛下。”
等到百官起身後,有人去看皇帝陛下的臉色,卻發現陛下有些許悲傷。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吃水莫忘挖井人。“
“申愛卿,臣在。”
“你是哪一年的進士啊。”
“啟奏陛下,臣乃嘉靖四十一年進士。”
“朕記得你是狀元。”
“是,陛下。”
“臣考中進士之後便被授為修撰,歷任左庶子,掌翰林院事。因文正公賞識,隆慶三年,到吏部擔任主事,萬曆元年擔任禮部右侍郎,次年改任禮部左侍郎,萬曆三年兼任東閣大學士,參與機要事務……”
申時行老老實實的回答,因為他知道皇帝陛下前面一句“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用意在哪裡。
“文正公是你的座師,你算是他的門生,你有才,他有德,萬曆五年任文淵閣大學士、少傅兼太子大傅、武英殿大學士、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最後,在萬曆十年,擔任文華殿大學士,出任內閣首輔。”
“這是你來時的路。”
“來時的路,要一輩子都記著,不能忘記。”
“是,陛下。”
內閣首輔與天子的這一番對話,說白了,應該是私下來說的,可現在放到了明面上,就是讓所有人聽的。
不忘來時路。
深層意思不就是,文正公一路扶持提拔,你執掌公器,應該向他看齊。
”朕此番話是對首輔所講,也是對諸卿所講,你們都是我大明朝的官員,朕對你們不薄,大明朝也對得起你們。“
“新年伊始,朕希望考成總述上面,能讓朕看到諸卿都是盡心盡力的,若是有些人,耍心眼,吹陰風,可是記錄的清清楚楚,到時候,罷官免職,問罪下獄,諸卿也不要怪朕無情。”
諸多官員聽著天子的話後,趕忙迎合。
當然,有很多官員心裡面是很慌亂的。
總感覺陛下意有所指,說話的時候,眼神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而朱翊鈞說完這番話後,整個朝會,便再未發一言,他只聽取各部衙主官稟告諸事,直到朝會結束後。
朱翊鈞召見了內閣首輔申時行,兵部尚書方逢時,戶部尚書張學顏前往乾清宮議事。
到了此時在朝廷方面,關於福建的戰報,西北的民族之事,很多官員都不知道什麼情況。
兵部,五軍都督府這個經手的部門是知道一些的,不過他們的紀律性有了顯著的提高,最新的訊息都是在內部傳遞,外人並不知情。
此次朱翊鈞召見三人,御前議論之事,還是西北。
陳聞禮帶領的禁軍已經到了西北,在劉綎的調配下在靈武駐紮,也參加了兩場軍事行動,不過,還沒有真的幹仗,只是放火,砸廟。
現在的西北形勢已經得到了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