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此時臥室外,張家老小都在等候。
他們也看到了此時陛下眼睛微微有些紅潤……
“進去吧……”
說著,便踏步向前……
陳矩趕忙追上,將宮裡面新送來的大氅披在了身上。
身後張居正的房內,傳來了張家人的哭喊聲。
而此時的朱翊鈞正大步朝著張府外走去。
等到出了張府,朱翊鈞發現數里長街的積雪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青石磚泛著冷冽的光,唯有空中紛揚的雪幕還在提醒這場風雪的肆虐。
而自己的龍輦已經停在了張府外,逡滦l包括指揮使,同知,以及各個大一些的,出現在皇帝身邊的頭目,都已經在龍輦旁守候。
“這路清得倒快。”朱翊鈞嘆了口氣,輕聲說道。
陳矩慌忙低頭,不敢接話。
“回宮吧。”
說著,朱翊鈞登上了龍輦。
在回頭去看張府。
隨後仰頭望著漫天飛絮般的雪片。
北風捲著細雪撲在臉上,恍惚間又回到方才張府的病榻前,那個消瘦的身影正用最後的氣力叮囑他"莫急,莫躁"。
“誰言天公不好客……”
“漫天風雪送一人……”
“張居正……張江陵……張師傅……張閣老……走好……”
朱翊鈞的低語被風雪撕碎,卻字字清晰……說完之後,他進入了龍輦之中……
天子的儀仗隊返回皇宮……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這個在史書裡翻雲覆雨的內閣首輔張居正,遠比朝堂上的剪影來得鮮活……
有人罵他是擅權專政的奸佞,有人贊他是力挽狂瀾的救星,可當真正翻開那些蒙塵的奏摺與密信,才驚覺這個被稱作"張江陵"的男人,分明是把自己鍛成了一柄鋒利的刀——刀刃所向,是積弊百年的大明王朝,而刀柄,卻始終握在蒼生手裡……
世人總說他飛揚跋扈,可誰又記得他推行考成法時,在文淵閣熬紅的雙眼?
六部衙門的公文往來被刻上了期限,從中央到州縣的官員都像被上了發條的齒輪,大明這架生鏽的馬車,就是在他近乎嚴苛的鞭策下重新轉動起來。
有人彈劾他變法亂政,卻沒人看見那些深夜裡,他對著空蕩的殿堂苦思冥想,燭淚在硯臺裡凝成冰晶。
他不是不想做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可當看到黃河決堤時百姓抱著浮木哀嚎,當發現國庫空虛到連邊軍冬衣都湊不齊,他只能把文人的風骨淬鍊成鐵腕,哪怕因此揹負罵名……
“願以一身許國,不以家事辭勞”……
這份近乎偏執的家國情懷,讓他在權力的旋渦裡越陷越深,也讓他成為了大明最後的脊樑。
當然,他絕非完人。蟒袍玉帶的奢華,縱情享樂,他會利用職權打壓異己,甚至在推行改革時手段凌厲得近乎殘暴。
可當後來人站在歷史的長河邊回望,突然明白所謂英雄,從來不是完美無缺的神像。
張居正就像那輪照徹寒夜的孤月,雖然有暗斑,卻依然用全部的光,照亮了即將墜入深淵的大明王朝……
考成法是他留給大明朝最寶貴地財富……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執行力最為重要……
做一個憤世嫉俗的好人容易,但要逆天改命把一個積重難返江河日下的龐然大物從下跌趨勢中挽救起來實在是太難。
更何況,張居正並不是生來就擁有權柄的人。
他也是一個標準的讀書人,一個背景普通的正統士大夫,並不是什麼天潢貴胄。
一個把個人名譽拋在腦後,只為了改革事業的人,怎麼不值得肅然起敬……
同讀聖賢書,聖賢做不到的他做了,聖賢做的,他也能做,複雜的人性在他身上更加複雜。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三千年讀史,不外功名利祿,九萬里悟道,終歸詩酒田園……
大明朝失去了張居正……
年輕的皇帝終究是失去了他的老師……
但……
一切還要向前走……
……………………
想要考公地書友就努力一把,改變汙濁的世界,做第二個張居正……
第760章 文正公
次日。
張府一大早便開始佈置靈堂。
門第之上,掛起了孝布,唯一在朝為官的兒子張嗣修帶上早就準備好的丁憂疏前往皇宮,要交於殿前。
朱翊鈞昨日返回,已到子夜,雖感疲憊,但並未休息,當然,也睡不著。
一直坐在龍椅之上,親手攥寫了悼文,以及對身後事安排的旨意,擬定了喪葬規格。
而馮保,陳矩,馮安等人,也是陪了一夜,用印蓋章的……
文正的諡號,給定了。
實際上像大臣去世,理應有官員上陳諡號,恭天子挑選,不過,這個時候的朱翊鈞已經習慣了自己做主。
北京城的天亮了。
晨光初現,琉璃瓦上的積雪折射出碎鑽般的光芒,簷角垂落的冰稜在風中輕輕晃動。
衚衕裡此起彼伏響起掃雪聲,一個老漢裹著遼東人常穿的羊皮遥贿呌弥駫咧阃蒲贿叧吨ぷ雍埃骸比鹧┱棕S年吶……“
孩童們舉著紅綢子做的風車在雪地裡奔跑,雪球追著笑聲滾出長長的轍印……
豆腐坊的梆子聲穿透晨霧,熱騰騰的豆香混著爐子的煙氣漫過青石板路。
賣燒餅的老漢掀開棉簾子,手拍燒餅"噼裡啪啦"的爆響引得幾個小丫頭踮腳張望。
穿粗布棉业膵D人挎著竹籃去買豆腐,踩著厚厚的雪殼子,與過路的街坊打趣道:“昨兒這場雪,來的太及時了,來年鄉下肯定有好收成啊……“
“就是,就是……”
張嗣修官袍外罩著素白孝布,懷中捧著明黃封套的奏疏,朝著皇宮走去。
街道兩旁的百姓們紛紛駐足。
“難怪今早皇宮裡的鐘鼓比往常沉……原來,有大官昨天夜裡去了啊……”
議論聲隨著掃雪的竹掃帚沙沙響起,又被北風捲著飄向灰藍色的天空。
這是普通的一年,也是不普通的一天。
張嗣修攥緊奏疏繼續前行,靴底碾碎的雪粒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
恍惚間彷彿又看見父親深夜伏於案前的身影,案頭的燭火,也似此刻紫禁城上空那輪初升的朝陽……
入了宮,在太監的指引下,到了乾清宮中,他朝著端坐在上的天子,叩首:“臣張嗣修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陛下。”張嗣修起身之後,便將手中奏疏高高舉起:”陛下,這是臣所上丁憂表,懇請陛下應允……”
馮保快步走下,將奏疏接過,而後交給了坐在龍椅之上,有些疲憊的君主。
朱翊鈞開啟之後,細細檢視。
“臣父太師張公居正,荷蒙先帝顧命,受陛下殊恩,鞠躬盡瘁二十餘載。今不幸於萬曆九年十二月六日,積勞成疾,薨逝於位……”
“臣聞訃五內俱崩,號泣無地。伏念臣父生平盡忠報國,未敢有一日懈怠,今一旦長逝,臣痛不欲生……”
“禮雲:“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臣叨蒙聖眷,忝列朝班,然人子之孝,不可不報。懇請陛下俯察愚眨加璩冀饴氝鄉,守制丁憂,以盡人子送終之禮……”
“臣父雖蒙追贈殊典,恩榮備至,然臣尚幼,未及承歡膝下,今惟願守墓廬、盡孝道,以慰先父在天之靈。……”
“臣所任禮部右侍郎職,事關軍國,未敢曠廢。乞陛下簡選賢能,暫代臣職,以保政務如常。臣不勝哀懇迫切之至,謹奉表以聞,伏惟聖鑑……”
朱翊鈞看的是雙眼含淚……他嘆了口氣:“朕準了。”
“謝陛下。”張嗣修再次行禮。
…………
而這個時候,官員們來到了各自的部衙,也都得知了張居正昨夜去世的事情。
雖然很多人都做足了準備,可在聽到這個訊息後,依然感覺到了驚顫。
這樣一個手握大權數十年的人。
終於走了嗎?
當然,有一部分人雖然臉上悲傷,但心裡面卻是另外一種場景。
人死政消。
這在歷史上是常有的事情。
以前有,當下有,以後也會有。
張居正的新稅制讓朝廷收了銀子,也不多說什麼了,可那個考成法把官員當牛馬一樣對待,這個必須要廢除。
只有廢除了考成法,在大明朝當官才是既有面子,又有裡子……
很多官員也都存了心思。
因為張居正本身,他是有些問題經不起查的。
黨爭,是朝廷無法接受的罪責。
皇帝陛下不知道,大明朝最大的黨,就是張居正竄到出來的。
現在的代表人物申時行還當著內閣次輔呢,依然把持朝政。
而且張居正用人,他會啟用一些政見不合的人,但大多數還是有著任人唯親的嫌疑,想要攻擊張居正,藉此攻擊考成法,這一套是能玩下去的……
這些官員們到了部衙,屁股還沒有坐熱呢,便得詔,所有人都要到宮門外聽旨。
官員們都不敢耽擱,紛紛前往。
六部九卿的烏紗帽在晨光裡連成墨色長雲,蟒袍玉帶與青石板上的霜花交相輝映。
吏科給事中踮腳張望端門,忽被身後人踩住皂靴,正要發作,卻見鴻臚寺序班高聲喝道:“肅靜……”
不過,低聲議論依然還在。
“張大人的靈堂怕是擺滿白燭了......等會宣完旨意,我等前去祭拜一番。”
“好,好……”
………………
話音未落,宮門吱呀洞開,張嗣修蒼白著臉跨出門檻,衣服下襬掃過漢白玉階前的雪花……
申時行蟒袍上還沾著未撣盡的雪粒,率先搶步上前:“賢侄,節哀……”
禮部尚書張四維,翰林院掌院學士等人潮水般湧來,素白孝帶在寒風中翻卷如浪。
張嗣修對著此起彼伏的“節哀”聲躬身行禮,額頭的青灰在雪光下愈發明顯,忽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抬頭一看,是張居正生前最器重,此時大明的靖國公戚繼光……
待張嗣修穿過官員們的列隊時,乾清宮銅鈴驟然急響。
馮保帶著一眾小太監出現在了百官的面前。
他從身後小太監的手中接過天子寫的悼文……也不要求百官下跪,便高聲誦唸起來。
“維萬曆萬曆九年辛巳,季冬之月,初六日甲辰,皇帝遣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致祭於故太師張居正靈前——”
馮保尖細的嗓音刺破晨霧,老太監尖細的聲音與寒風呼嘯交織:“嗚呼!公起於荊楚,輔朕沖齡。宵衣旰食廿載,夙夜在公;鐵腕振衰十秋,丹心報國......”
黃綾上墨跡暈染處。
………………
“薪稅法解民困,考成嚴政肅朝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