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是大明朝至今為止,第一個得文正諡號的官員。
而謝遷是在嘉靖十年,被世宗皇帝追奉的文正諡號……
皇帝陛下此時提起東陽公,絕對不會是在誇獎一番他的功績,肯定一下他的成就。
這是衝著文正公的諡號來的啊。
當然,東陽公也不清楚,不到百年的時間,他的諡號就被後來之君惦記上了。
文武百官,皆不言語,靜靜的等待著皇帝陛下的下文。
而朱翊鈞又是看了一番官員們的神色,繼續說道:“朕從國朝諡典看了許多,也問了許多人,嘉靖年間,關於此諡便有諸多議論,有人贊其文學卓絕,有人議其處事失斷……”
“朕覺得諡號乃朝廷大典,關乎千秋定論,朕唯恐稍有疏漏,損了國朝典儀……”
“依卿等之見,'文正'二字,於東陽公而言,是否確當無誤?”
皇帝陛下這次開始發問了。
說的意思更明顯了。
確當無誤,那就是肯定有誤會。
當然,這麼多的官員也清楚,說白了,奪了人家東陽公的諡號,是想著給張居正的。
這……這有點不講道理,不給武宗皇帝面子吧……你瞧瞧,還是要有兒子傳承啊,世宗皇帝追封謝遷文正諡號,朱翊鈞都不提複議這一套。
張四維率先整了整官袍,踏出朝班時神態恭謹:“陛下聖明。臣斗膽直言……”
“東陽公身處正德年間,彼時劉瑾擅權,朝中暗流湧動。雖有傳聞稱東陽公曾從中斡旋,保下數位大臣,但於撥亂反正、力挽狂瀾之事,終究未能盡善……臣以為,諡號乃蓋棺定論之重典,或許再斟酌一二,更顯我朝諡法嚴謹……”
張四維雖然清楚自己肯定是當不上內閣首輔了。
但,他身上還有很多事情,他上不去,卻也想要一個體面下場,更何況,他的兒子張丁徵還在給皇帝陛下打著黑工呢。
所以,表現這方面,不能落了下乘。
“陛下,張大人所言,臣亦有所感,東陽公文采斐然,於文壇功績卓然,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正德年間,朝廷綱紀稍有鬆弛,內閣首輔之責重大,卻終究未能徹底扭轉局面。諡號關乎千秋,臣以為陛下思慮深遠,確有再議之必要……”
“東陽公曆仕數朝,勞苦功高,這是滿朝皆知的。正德朝往事,劉瑾亂政之時,朝中正直之士屢遭打壓,李東陽在力保朝綱穩定一事上,似仍存缺憾。陛下聖心憂國,此番重新審視,實乃為朝廷典儀著想。”
“臣附議……”
“臣附議……”
………………
就在形勢一面倒之時,海瑞整了整官服,穩步出列。
他目光諔┛粗实郏骸氨菹拢T位同僚所言,皆有其理。然諡號一事,自武宗朝定下,嘉靖朝複議亦未更改,此乃兩朝定論……”
“東陽公雖在正德年間面臨諸多困境,但他主持編修大明會典,傳承國朝典章,執掌文柄,選拔諸多賢才,於朝廷文脈、人才培養之功不可磨滅……”
“若今日貿然更改,後世或有仿效,諡號之典恐失莊重。還望陛下三思,莫讓後人覺得我朝諡法輕易動搖。”
朱翊鈞聽後,微微頷首,神色平靜:“海卿所言,朕亦明白。諡號關乎朝廷體面、先賢聲譽,本就該慎重。但朕今日提出商議,並非隨意而為。至於後世是否再改,那便留待後世之人依理度勢。今日,諸位但說無妨,暢所欲言便是。”
海瑞的意見給的很委婉。
你現在改了,那你後世之君,也會更改的,即便你現在給了張居正一個文正諡號,後面的君主想要奪去,有你今日前車之鑑,不也能輕鬆做到。
對於海瑞的言外之意,朱翊鈞聽懂了,但不理會,若是在大明朝後期出現一個功績超過張居正的,當世之君,跟自己存了一個想法,那還是好事呢。
而且,奪了東陽公的諡號,不僅僅是改了諡號,也是他的一次非常明確的政治主張。
告訴天下百姓,文武百官。
不要想著張居正死了,就可以玩一套清算反攻的戲碼來。
當然,說白了。
朱翊鈞提及李東陽的文正諡號,是因為他有理由提及。
師出有名。
謝遷跟李東陽是同一時期的官員,但兩人在面對正德朝劉瑾專權的形勢下,兩人表現完全不同……
李東陽是妥協派,曾參與一系列劉瑾主導的活動,這被一些人視為他的道德瑕疵,不符合“文正”所要求的剛正不阿的品德標準……這也是為何在嘉靖朝又再次議論的原因,這次重議,也算是有理有據……
而謝遷劉瑾專權時,他堅決與之鬥爭,毅然請辭以表明立場,特別是在嘉靖六年,八十歲的他奉詔再次入京為官,替世宗皇帝穩定了朝局。
“朕倒覺得,'文端'二字,取'端方持重,守正不移'之意,似也能彰顯東陽公一生功績。不過此事事關重大,還需與眾卿細細商議。”說罷,他靠回龍椅,意味深長地看著階下神色各異的群臣……
第740章 借古鑑今
朝堂之議,讓所有的官員們都想起來了正德朝的宦官八虎亂政……
李公善郑瑒⒐茢啵x公尤侃侃……
劉建,謝遷,李東陽,三個是孝宗朝給武宗皇帝陛下留下的三個顧命大臣,劉建為內閣首輔,謝遷,李東陽為內閣輔臣。
正德元年,三人聯合在一起要搞劉瑾等代表的八虎,起初聲勢浩大,五官監候楊源以星變陳言,劉健等閣臣藉機上疏請誅劉瑾等人。
戶部尚書韓文與九卿諸大臣也不斷上疏彈劾。
武宗皇帝有所觸動,甚至有傳言,皇帝陛下看著眾人寫的奏陳,都嚇哭了。
而後準備將劉瑾等人遣送南京閒住,並命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嶽到內閣商議……
當時包括,謝遷劉健兩人都認為,目標已經達成。
但群眾裡面有壞人啊,文官集團也不是鐵板一塊,暗中商議的人中,有人家的劉瑾孫子輩的人。
有人偷偷的給劉瑾通風報信。
劉瑾得知訊息後,連夜率領眾宦官圍繞在武宗面前哭泣,並趁機報告當時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嶽與文官集團合挚刂铺熳拥男袨椤�
十六歲的武宗聽信了劉瑾的話後,大怒,恕八人罪,命劉瑾入掌司禮監兼提督團營,聚掌東廠,馬永成掌東廠,谷大用領西廠,張永提督京師十二營團。還下令連夜逮捕王嶽等,發往南京……
而面對劉健、謝遷等人的辭呈,武宗皇帝立馬就給准許了。
但,李東陽態度沒有那麼堅決,左右轉換相當靈活……
所以他留了下來,當上了內閣首輔,開始了給劉瑾寫歌功頌德的文章……
當然他成了大明朝第一個得到文正諡號的官員,同樣也是大明朝唯一一個得了文正諡號,還跟宦官勢力不清不楚的官員……
提及嘉靖朝,很多人都會有誤區,認為世宗皇帝也是寵幸宦官,實際不然,世宗皇帝對於宮廷太監的管控,是很嚴格的……即便他們的存在感十足……但亂政的事情,在嘉靖朝他們是沒有能力完成的……
可在正德朝就完全不同了,劉瑾是真的禍國殃民啊,而產生的政治危機是真的存在的。即便武宗皇帝看清了劉瑾的真正模樣,把他凌遲處死,但給大明朝造成的信任危機,民間吏治進一步墮落,等一系列的傷害是很難修復得……
當然,制衡是存在的,可卻是玩脫了。
劉瑾雖然在客觀上對文官集團有衝擊,但他更多的是為了滿足個人私慾,結黨營私,大肆貪汙受賄,遠遠超出了正常的權力制衡範疇。
而且,武宗皇帝對劉瑾的縱容最終導致劉瑾權力失控,沒有將劉瑾的權力關到蛔友e面,威脅到了明朝統治的穩定……
穩定無論放在哪個朝代……都是最重要的……有的穩定是在高層建築,有的穩定是在低層建築,而劉瑾的存在,說白了,不管是地基,還是高層都受到了影響……
朝堂之上,諸臣在議。
無非就是議出一個皇帝能夠接受的結果。
文端。
這是皇帝給的諡號。
而文貞。
是文武百官議出來的。
同樣都是上三諡。
即便,有著跟劉瑾妥協的一些事情,即便皇帝陛下將這些事情,重新翻了出來,這些官員們也不敢真的事事聽從皇帝的意見,既然皇帝讓議論,那他們便真的議。
文貞,貞同正,在宋朝時,為避宋仁宗趙禎諱,多改為“正”。
但在大明朝雖有了文正,同樣保留 了“文貞”諡號,地位同樣尊崇……三楊之一的楊士奇諡號便是文貞……
當百官們議論出了文貞的諡號時。
朱翊鈞立馬錶示了同意,也讓文武百官們鬆了一口氣……實際上,在官員們看來更改諡號,是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特別是李東陽這種第一個被武宗皇帝封為文正諡號的官員,即便過去七八十年,下面還是有著一幫粉絲呢,弄不好,粉絲就會鬧事……
不,是鐵定會透過著書立說、講學討論來給東陽公鳴不平,當官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特別是涉及到讀書人的,誰不明白啊。
西遊記連皇帝都敢隱晦著罵,官員,要是得罪了那些文人們,豈不要被寫的豬狗不如了……
對於官員們來說,這個也沒什麼必要,文正諡號,陛下想給張居正,便給了就是,何必去動人家的……
蓋棺定論的事情在被翻出來,對嗎,不對……
但對錯,小孩子們才論……
朱翊鈞看的是需要。
文正這個諡號非常高。
從太祖到武宗,這麼多年,都沒有一個給文正諡號的官員……
難不成李東陽比主導仁宣之治的三楊功績還要大,比拯救大明朝,一生清廉的于謙品德要高……
武宗皇帝二十來歲給了李東陽為文正諡號……
世宗皇帝二十歲給謝遷封了文正諡號……
而今日的自己,鐵定要給馬上就要去世的張居正文正諡號的,而自己還不滿二十歲,要是自己不加戲,大明朝的文正就跟大白菜一樣了……
以後大明一朝只保留兩個文正諡號,有人功績到了,要得文正諡號,就要有人下來……
當然,在這個時候朱翊鈞想的更多的還是政治需要……
朝會的銅鐘餘音漸散,朱翊鈞拂袖離開的身影尚未消失在丹墀盡頭,皇極殿中便響起此起彼伏的私語聲。
“陛下這手棋下得,哎……既要捧張閣老,又何苦拿東陽公開刀……”
“當年李東陽周旋劉瑾之事,本就非議不斷。陛下此番提及,也無不可啊……”
“可李東陽終究是武宗欽定的諡號。那些這幾年新開的書院的書生們,怕是要寫文章罵朝廷數典忘祖了。”
張四維高喊道:“諸君莫忘了,東陽公留下的燕對錄裡,可記著孝宗皇帝‘用人當如用器,量才而授’的訓示。陛下改諡,未嘗不是借古鑑今,文正也好,文貞也罷,不過是死後虛名,諸君切莫在議……“
第741章 哈密總兵
申時行暫理了內閣諸事,張四維徹底沒戲了,但依然,絲毫沒有保留的替皇帝陛下圓場,說話,可謂盡忠職守啊。
這些,朱翊鈞都看在眼裡面,還專門召了過去,寬慰兩句。言其,卿等忠眨抻浽谛闹校纵o之事,委屈愛卿了。
就這一句話,讓張四維感動的痛哭流涕。
當皇帝的,不能經常哄著臣子們幹活,但臣子投桃報李,皇帝也不能裝作看不到。
當然,諸多官員們在皇帝陛下離開之後,在談論之間事情,是非曲直,毫無意義……
到了中午的時候,申時行前來張府探望張居正。
皇帝的話,他可是真的放在了心上,帶著一堆批示過的文書前來讓閣老過目,並將今日早朝的事情告知了張居正。
加封恩賞的旨意在上午的時候,便到了張府,但這種訊息,傳旨的人卻不會多說什麼。
此時張居正正躺在藤椅之上,曬著太陽,聽完申時行的話後,並未開口說話。
也並沒有去真的檢視內閣的批示。
此時的張居正嘴角乾裂,臉色慘白……
真是一天一個樣子。
申時行站在旁邊,待了一會兒後,見閣老沒有囑託,只能告辭而去。
等到申時行離開,張居正想著要改諡這件事情,不由苦笑一聲:“倒是對不住東陽公了……”
“路經白楊河,河水溓覝啞!�
“居人蔽川下,出沒無完褌。”
…………
“始知沙中蜆,可代盤間餐。”
“此物能幾何,歲荒乃加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