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這也讓很多心裡面癢癢的官員們,不得不剋制慾望。
到了晚間。
南京故宮乾清宮的銅漏敲碎寂靜。
朱翊鈞望著案頭攤開的皇明祖訓,指尖撫過“祭祖必铡彼淖謺r,窗外忽有夜鴉啼叫。
三日前欽天監呈來的祭天疏文壓在黃綾下。
“卯時初刻,天樞星正”的批紅在燭影中明明滅滅,恍若太祖皇帝御筆硃批穿越時空……
“陛下該用安神湯了。”司禮監馮保捧著青瓷碗,碗身紋著孝陵松濤圖。
朱翊鈞接過小碗,輕抿了一口。
隨後放下小碗盯著案頭三疊黃紙——那是太常寺送來的祭品清單……
牛首必選魯西犍牛,牛角需縛紅綢三匝……
羊首必取寧夏灘羊,須在祭前三日沐香湯……
醴酒必用洪武年間遺留的內宮酒方,曲藥取自孝陵柏樹下封存的老曲……
殿外忽起罡風,吹得簷角銅鈴叮咚作響。
“去傳張四維。”朱翊鈞忽然開口,“朕要再看祝文草本。”
“是,陛下。”
不多時,禮部尚書張四維捧著黃綾進入時,見皇帝正對著太祖皇帝畫像垂首。
畫像上洪武皇帝頭戴烏紗折上巾,身著赭黃袍,手按大誥的指節突出,彷彿下一刻便要開口訓誡。
行禮之後,朱翊鈞便拿到了祝文草本。
在他檢視之時,張四維開口說道:“陛下,祝文第三段‘復我大明煌煌天威’,是否改用‘繼往開來’更為恭謹?”
“太祖以布衣取天下,靠的是‘天威’二字。朕若連祖宗的鋒芒都不敢提,何以面對陵前石馬?就用‘煌煌天威’,讓列祖列宗知道,朱明子孫未忘初心。”
“是,陛下。”
朱翊鈞看完祝文之後,嘆了口氣:“聽說你兒子求見你,你卻拒了,是何緣由啊……”
張四維聞言稍稍愣神,但還是回覆道:“啟奏陛下,他雖是皇商,但也是商人,臣馬上就要在孝陵前,宣讀祝文,責任重大,故……故臣並未見他。”
“人倫之情,不得不顧,他是替朕做事的,該見還是要見嗎?”
朱翊鈞之所以提起張丁徵,是因為在午時的時候,馮保將這張丁徵想要求見張四維無果的事情,告訴了他。
“是,陛下,臣領旨。”
“辛苦愛卿了。”
“為陛下辦差,臣不辛苦。”
朱翊鈞又與張四維聊了片刻後,便讓其退下。
而張四維離開皇宮,剛回到他在南京的居所,還未拂去衣襬上沾著的露水,尚未在竹榻上坐穩,便聽得簷下傳來急促腳步聲。
管家弓著腰疾步而入:“老爺!公子又來求見了……”
他望著窗外被風吹得亂晃的竹影,恍惚又聽見朱翊鈞對其說的“人倫至親不可負”。
“讓他進來吧。”
“是,老爺。”
雕花木門推開時帶起一陣風,張丁徵卷著江南特有的溼意撲進屋內。
“父親……”他躬身行禮。
張四維並未起身,只是招呼張丁徵坐在對面。
父子兩人也是一年多未見了。
剛一見面,張丁徵便對張四維說了喜訊。
“陛下昨日召見兒子,賜同進士出身,還賞了一個六品戶部員外郎的官職……”
讓張丁徵比較驚訝的是,其父並未替他感到高興。
反而,停頓片刻後,張四維才開口說道:“陛下賜下的,跟科舉考上的,不一樣的,這不算什麼大好事……”
張丁徵聞言稍愣,這老登,情緒不高啊,是不是遇到事了……
“父親可是有煩惱。”
“知父莫若子啊……你一眼便瞧著為父心中有事……哎……不知怎麼回事,到了南京後,我便感覺首輔的位置,不屬於我了。”
張丁徵聞言稍愣,他父親要是當上了大明的首輔,對他的生意,幫助可是非常大的啊。
“張閣老的身體不太好,此番南巡之後,陛下歸京,大明朝定是要更換內閣首輔的,這在朝中不是什麼秘密……”
“論資排輩,也應該是父親當這個內閣首輔啊……”
“是什麼原因?”
聽著兒子的話,張四維嘆了口氣。
“人們都說為官者,三思而行,為父也信,現在想來,思危,思變,思退,我應該是信的太多了,退的有些太往後了……退的陛下都在人群中看不到我了……”
………………
第六章……
第725章 天子南巡 50 不進則退
張四維是個在朝中多年,經歷過世宗臨朝,嚴嵩清流權力激烈鬥爭的時代。
他還是有一些政治敏感度的。
對於權力的風向,有一定認知的。
申時行。
好像脫穎而出了。
自己大概輸掉了。
即便,他一直在往有利於自己的方面想,可怎麼想,怎麼圓不回來……
“父親,你也不要憂愁,這官嗎,當多大才夠呢……就現在的禮部尚書,咱們老張家往上說十代也沒見出一個啊……您已經光宗耀祖了,上不去……不也沒事。”
“只要您還是朝廷的重臣……咱們老張家該有的,一點都少不了。”
張丁徵趕忙勸道。
誰知張四維聽完張丁徵的話後,臉色依然鐵青。
“你不懂朝廷上的事情,我若是上不去,只怕現在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什麼?”張丁徵也坐不住了,他猛地起身:“父親,你不會是在嚇我吧。”
“朝中所有的人都清楚,陛下是中意我當首輔的,若是,我沒有當上首輔,朝中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地。”
“這就叫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當然,退到哪裡去,還是要看陛下的。”
張丁徵聽完之後,麻了……
老爹的政治事業,跟自己的事業是連線在一起的。
這一點,從一開始的時候,張丁徵就看的清楚。
說白了,如果說老爹在堅挺兩年,他的海上生意,除了每年給宮裡面的銀子之外,還能賺一些的話,那退了也就退了。
可現在,多少是有些虧損在的阿。
張丁徵背後的資本是晉商。
這些掌握著大量財富的商人家族,為什麼會賠銀子跟張丁徵一起玩。
一方面是,張丁徵是朝廷的皇商,另外一方面,就是家父張四維,以及張四維的職稱大明朝的大學士,禮部尚書,是整個山西在朝中的牌面。
皇商。
看著現在挺吃香的。
但這是要帶給宮裡面實實在在的黃金白銀,說白了,這是金錢跟權力的一種交換。
現在就張丁徵一個,可如果有一天,他不能給宮裡面賺銀子,或者說,每年給的少了很多,那這個皇商就只能退市了,在海外的港口,資產,也要被新的皇商擁有……
張四維能進一步,成為大明朝的首輔,張丁徵便能獲得源源不斷地資金,去開拓海外市場,即便沒有再進一步,晉商跟他走在一起,現在也不敢退出。
這也是一場金錢與權力地交易。
可若是,張四維真的歸隱,衣暹鄉……那……張丁徵背後就沒有權力了,晉商若是還不得收回成本,他們就會退出……張丁徵這攤子可就玩不下去了……
“父親,您……您多慮了吧。”
“希望吧……對了,聽說,你昨夜跟陛下一起去御花園賞花了。”
“是的。”
張丁徵臉上的落寞,張四維看的清楚。
他明白自己小兒子心中的小九九。
當下,嘆了口氣,叮囑道:“這是你能做到的事情,為父也從未跟著陛下在御花園中賞花,把這些事情,說給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們聽,讓他們明白,跟著你幹,有機會登堂入室……”
“你要是想做事……”
“想成為沈萬三,呂不韋那樣的人……”
“你就要證明自己,沒有咱們張家的這塊招牌,你照樣能把事情做好,照樣啊,大有前途……”
張丁徵聞言點了點頭:“父親的囑咐,孩兒記下了,孩兒還想打聽一件事情。”
“你說……”
“父親覺得,下一個首輔,會是誰,海瑞嗎?”
張四維聽完之後,笑了笑:“海瑞不懂治世,靠著他那一套,我大明朝怕是要飽經風霜了,是申時行……”
“我有九成的把握,斷定是申時行……”
聽到申時行的名字後,張丁徵趕忙說道:“申時行,怎會,他的資歷完全比不上父親……”
“不要提以前,說的是現在,不過,首輔的權力有多大,在於陛下願意給多少,不是人人當上首輔,都會成為下一個張居正的……”
“父親,那……那這個內幕,朝中有誰知道。”
“張居正可能清楚,其他的人,為父也不知道,你要記得朝堂不是賬本,利弊權衡從來抵不過聖心難測,為父一心想要當替陛下遮風擋雨的忠臣,想要當一塊我大明朝的遮羞布……“
“可現在看來,陛下需要的是銳意革新的能臣,申時行能做的,我做不來啊……也做不到……”
張丁徵喉頭滾動,剛要開口再度詢問。
卻見張四維緩緩起身:“退下吧,我也得早點休息了,明日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是,父親。”張丁徵起身之後,行了一禮,隨後倒退著退出書房。
夜霧像被揉碎的棉絮,絲絲縷縷纏繞在燈凰胱由稀�
張丁徵的馬車剛拐過西市街角,青銅車鈴突然劇烈震顫,前方巷口驟然駛出一輛宮裡面的馬車,擋住了張丁徵的去路。
張丁徵拉開簾子,看到了那輛馬車。
這個時候,一個小太監快步走了上前。
“馮公公有請。”
張丁徵聞言,趕忙跳下馬車,小跑著到了馮保的馬車前。
馮保掀開簾子,探出頭來……
懸掛在銅製宮燈在車轅上晃出詭譎光影,讓馮保半邊臉浸在暖黃光暈裡,半邊卻墜入濃稠墨色,恍若陰陽割裂……
“張公子,進來敘話。”
“是,公公。”張丁徵趕忙應道,隨後上了車,隨後彎腰鑽進車廂,繡著金線海水江崖紋的帷幔隨即重重落下……
“與令尊聊了許久?”
“是,馮公公。”